雲城市金福區汽車西站附近一片老式小區裏。

    汽修廠工人管誌國家，像是暴風雨前凝聚的漩渦，烏雲密布，隨時都會有雷霆大雨傾瀉下來。

    鄭玉鳳坐在沙發上，臉色平靜。

    於珮像個潑婦一樣在地上哭，管誌國無奈地看著她。管父目光看向鄭玉鳳，管小洋坐在媽媽的身邊有些不知所措。

    唯一我行我素的，就隻有剛剛失去兒子，內心冷漠的管母了。

    沉默許久，管誌國最終問道：“既然今天大家都在這裏，有些事情還是攤開來講。嫂子說要拿大部分的錢，我不同意。”

    鄭玉鳳眼眸一閃而逝一分狠意，冷冷地看著他：“為什麽？”

    為什麽？

    這些錢，本來就該屬於管誌軍的。現在管誌軍一死，身份他唯一的遺孀，拿這筆錢，難道不應該？你憑什麽把這筆錢據為己有，現在孤兒寡母坐在這裏，你還有一點人性？

    管誌國當然不是沒有人性，他沉吟道：“這是大哥的意思.....”

    眾人一愣，都看著他。

    難道管誌軍知道自己要死，所以留下了一份遺囑？

    見眾人看著他，管誌國解釋道：“那天大哥來找我，說要把財產都轉移給我。我當然拒絕，但他說，他正在跟你協議離婚，不想把錢分給你，一定要我在轉移協議上簽字.....他還說，就算是捐掉，都不會留給你一毛錢......”

    聽到他的話，鄭玉鳳冷笑地看著管父道：“你們的好兒子，我鄭玉鳳嫁給你們管家11年，沒對不起你們管家半點吧。你們唯一的長孫，也是我給你們生出來的。現在嫌棄我人老珠黃，要跟我離婚。”

    她說著說著，眼淚又掉下來。這次是真情實意，當年鄭玉鳳是名校畢業的化學係高材生，雖然長相隻能算中等偏上，但嫁給不學無術的管誌軍，絕對是令人扼腕歎息的婚事。

    因為當年鄭玉鳳畢業後，就立即在一家化工品公司找到了好工作，待遇不錯，本來有一個大好前程，卻因為嫁給管誌軍，辭職回家相夫教子，丟了一切。

    鄭玉鳳自問沒做對不起什麽管誌軍的事情，他卻如此待自己，簡直連一絲絲人性都已經沒了。鄭玉鳳悲從心來，哭得像個淚人。

    她邊哭邊說道：“管誌軍要和我離婚，離就離。我覺得沒什麽大不了的，反正這麽些年，管誌軍是個什麽樣的貨色我也一清二楚了，可兒子就不是他的了？我可以不用管，但洋洋呢？該屬於他的那一份，洋洋現在連一毛錢都拿不到，你們有想過他以後要怎麽活，你們就真的這麽忍心對我們母子倆？現在我是開的很開，說句不好聽的話，管誌軍死了，那是他活該，死有餘辜。但洋洋他就能忍心這麽對他？他還算是個父親嗎？他有資格做一個合格的父親？他配嗎？”

    一聲聲的質問，像是刀子一樣割在管誌國和管父的心裏，兩個人都極為沉默。對於管誌軍，沒有人比他們更清楚是個什麽樣的為人。所以當鄭玉鳳說管誌軍死有餘辜的時候，他們甚至荒唐地感覺，她說的居然有些道理。

    但這並非就是鄭玉鳳有這種過分要求的理由，因為鄭玉鳳和管誌軍沒有感情的婚姻已經持續了好幾年，從很久以前，他們就分居兩地。所以管誌軍能夠發家致富，跟鄭玉鳳一點關係都沒有。

    甚至可以說，管誌軍正是離開了鄭玉鳳之後，才一路飛黃騰達起來的。兩人之間雖有夫妻之名，但根本沒有共同創業。管誌軍的那部分財產，她憑什麽拿？

    所以即便很同情自己的大嫂和侄兒，管誌國還是搖搖頭道：“大哥說，你的性格脾氣太暴躁，他跟你在一起的時候，整天就知道吵架，和你分開後，反倒一個人清靜下來，專心做事業把生意做好。所以你對他的事業沒有一點幫助，反而拖累了他，不然的話，他的生意還能夠做得更大。一個家庭如果和睦，什麽事情都好商量。如果每天就知道吵架，一直處於分崩離析的狀態，什麽都發展不起來。所以大哥說很恨你，他的財產一毛錢都不想給你，因為你不該得到。”

    鄭玉佩一愣。

    然後慘笑起來，說，原來他是這麽想我的。

    也是，當初他在家遊手好閑，每天不好好工作。我就不該說他，不該拿一些話刺激他？任由他碌碌無為過這一輩子。

    我難道就不希望他有出息？

    讓他一輩子被人瞧不起？

    那些年我吃過的苦頭挨過的白眼，他都是瞎子嗎？

    鄭玉鳳心如死灰，對著自己的兒子管小洋說：“兒子，你進屋裏陪陪你妹妹。”

    管小洋擔憂地看了她一眼，一步三回頭地去了裏屋。裏屋是管誌國的女兒管婷婷還在睡著，小孩子嗜睡，早上七八點鍾還沒醒來，管小洋開了一個門縫，想偷開，被鄭玉鳳走過來啪一下，把門關上。

    鄭玉鳳今天過來，本來隻想找管誌國要這筆錢。現在聽到管誌國的話，卻是心中像是死了一般，對自己那個死去的丈夫，再也無法升起一絲期待。

    其實仔細想想，鄭玉鳳早該明白，對管誌軍那種人，她何曾報過期待？

    要不然，她也不會害死他。

    鄭玉鳳臉色變得慘白，眼淚也不再流，或許早就已經流幹了。她擦了擦紅腫的眼睛，說道：“今天這個錢，我必須要拿到。因為這是為了我兒子，你們看看這個吧。”

    她從包裏取出來一份文件，丟到客廳的桌子上。

    大家的目光被文件吸引，連在地上撒潑打滾的於珮，都偷偷睜著眼睛看了一下。她看到那份文件是一份病曆本，本子上寫著鄭玉鳳的名字。

    “這是什麽。”

    管誌國把病曆本拿起來，遲疑地打開看了看。

    看完後，駭然地望向鄭玉鳳說：“嫂子，這是真的？”

    鄭玉鳳平靜地點點頭。

    那份病曆本上也沒什麽，隻是記載了一份病曆本裏的人患上了惡性淋巴腫瘤的信息，也就是俗稱的癌症。

    雖然鄭玉鳳從事化工行業沒幾年，近幾年也隻是擔任高中化學老師，可早年接觸化工業還是讓她意外得上了癌症。她不知道這個病得了多久，但她隻知道一件事情，那就是她等不到管小洋長大了。

    鄭玉鳳說道：“兩個月前查出來的，接近晚期，醫生說運氣好還能活幾年，運氣差點，也就幾個月的命。我一輩子賤骨頭，一條命也不值幾個錢。嫁給管誌軍後吃了很多苦，一個人含辛茹苦地把洋洋養到8歲，守了幾年活寡，這些我都能忍。但我不能忍的是管小洋，等我死後，他會不會好好地活著。沒有了爸媽以後，他會不會開開心心地生活下去。所以我希望管小洋能有筆錢，就算他一輩子沒什麽出息，能長大成人，生活不愁吃穿，就算死了，我也心滿意足了。”

    管誌國和管父一下子就明白了為什麽鄭玉鳳之前那麽斬釘截鐵地想要拿到這筆錢，原來是這個原因。

    她自知命不久矣，這是來為管小洋，討這輩子生活的。

    其實鄭玉鳳什麽都沒想要過，哪怕是讓管誌軍死，也是希望盡快從他手裏拿到遺產，好留給管小洋。她當初就對趙睿敏說過，她什麽都不想要，隻要她和兒子拿到那筆錢，就算是被抓住，死了。錢到了兒子手裏，她也無怨無悔。

    場麵陷入沉默。

    過了好一會兒，管父最終有些哽咽地道：“阿鳳，管家對不起你。洋洋，我們會幫你把他養大的。”

    鄭玉鳳冷笑道：“這些都是虛的，錢才是實的。我會盡量活下去，多活幾年看著洋洋長大。如果哪天我眼睛一閉，就沒睜開。我隻希望你們看在他是管家唯一的後代上，不把屬於他的那一份拿走。畢竟再怎麽樣，管誌軍也是他爹。”

    管父看向管誌國，他是想讓管誌國表個態，管誌國沉默了一會，說：“今天先去把大哥的屍體拉回來，做了靈堂辦了喪事再說。其它的東西，容後再議。”

    “容後再議？”

    鄭玉鳳拍著桌子對他吼道：“管誌國，你是不是要我這個嫂子現在就死了，你才開心？”

    管誌國默然道：“不是我不想幫你，而是轉移財產的證明在大哥手裏，他存在了銀行。如果我想把這筆錢拿到手，就必須拿那個證明去。可是我查過，如果我要從銀行拿東西回來，就必須證明大哥已經死了，注銷了戶口，才能以近親的身份去領。而大哥又是非正常死亡，屬於謀殺案，必須公安機關和法院發《死亡證明》，才能注銷戶口。一般來說，這種證明如果案子破了，就會立即發。沒破的話，就得等好幾個月，等到公安機關定為懸案，才會發《死亡證明》。”

    “所以呢？”

    “所以如果想盡快拿到證明，就祈禱案子早點破了吧。”

    鄭玉鳳傻了眼。

    她做夢都沒想到，這件事情的困難程度，比她想象的還要複雜十倍。連她拿出自己的病曆本，都沒辦法拿到這筆遺產。

    現在關鍵的問題是。

    不是管誌國不想鬆口，而是這筆錢根本就沒有到他手上。管誌軍雖然把財產都轉移給了他，但證明手續，卻還在管誌軍手裏，也就是說，財產在管誌國名下，但卻還需要最後一道程序，拿證明去接收這筆財產才行。

    而在這之前，管誌國也沒辦法將管誌軍的財產取出來。所以這就形成了一個死局，要麽公安機關立即抓到凶手，早日破了案子，管誌國就能拿到錢，然後把錢再轉移給鄭玉鳳。

    要麽。

    就等幾個月後，按照司法程序走完，才能拿到財產。

    可是。

    鄭玉鳳等得起這幾個月？

    誰知道今天會不會一躺下，第二天她就爬不起來？

    癌症這種東西，可不是一件小事。

    想到這裏，鄭玉鳳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管誌軍。

    你就算是死了。

    也要擺我一道。

    你真是我的好丈夫，洋洋的好父親！

    真的真的。

    算你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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