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   劉瞎子和白袍掌門招搖山頂一晤，聊過幾句正經的實話和不正經的閑話之後，便裝了數斤上好的桂花釀，帶了一大口袋香氣熏人的桂花餅，下山而去。

    酒和餅俱是招搖山特產，都被劉瞎子收在那根碧玉色的竹竿裏。都是修道之人，誰還沒有件容物的法器？

    王福祿被“無量”壓趴下的時候，王福祿挨揍的時候，王福祿吃錦毛鼠肉、默念法訣的時候，劉瞎子似漫無目的般忽爾東西，忽爾南北，跨過山和大海，也穿過人山人海。

    劉瞎子喝喝酒，吃吃餅，摸摸骨，算算命，也聽一聽水井旁小姑娘的唱詞，也看一看青樓上紅倌人的長腿。

    熙熙攘攘大千世界，花花綠綠萬丈紅塵。

    ......

    劉瞎子來在子虛洲北境。

    此間，有一處叫做“黃泥崗”的地方。扼東西咽喉，通南北要道，地勢險峻，是往來客商、行人畢經之處。崗上聚集了一夥強人，首領自號“公道大王”，又稱“王公道”。

    “王公道”給手底下眾嘍羅定下了一條規矩：隻求錢財，不傷性命。且生意歸生意，買賣歸買賣，劫道是劫道，但崗上吃喝拉撒一應用度皆需公買公賣。因此名聲倒也不壞。

    黃泥崗東三百裏，有一座墳頭般大小的小山，名曰“小梁山”。山下良田數十畝，所產西瓜“早春紅玉”，瓤色鮮紅，肉質脆嫩。其中珍品“甜王”，更是瓤如細沙，入口綿軟如絮，糖份極高，極賦盛名。每年六七月間，西瓜上市，便有販子來拉上一車，或批發給店家，或走街串巷，沿途叫賣。

    瓜販劉二販了一車西瓜，想多賣幾文錢，好蓋房子娶媳婦。便多走了幾裏路程，一日複一日，推車西行來在了黃泥崗。不巧正遇見王公道和手下幾個嘍羅，身上賣瓜所得三十文錢被洗劫一空。

    王公道剛要放劉二離去，忽然瞥見那一車西瓜。正午十分，暑熱難挨，這一車西瓜實在叫人眼饞。王公道問道：“兀那漢子，你這西瓜怎麽賣？”

    劉二道：“還賣什麽？大王要吃瓜，直接推到崗上就是。”

    王公道十分生氣，告訴劉二我乃公道大王，既已搶你錢財，哪裏還能白吃你西瓜？劉二不敢過分推辭，便道零買五文錢一斤，包圓的話整車一兩半銀子。王公道也不還價，叫一個嘍羅遞給劉二一兩半銀子，便把一車西瓜推上崗去。

    走到半路，王公道說肚子疼，喊了一個心腹小嘍羅一起來到一處雜草叢生的僻靜所在。二人一起蹲下來拉屎。

    王公道一邊拉一邊問：“劫了三十文錢，花去一兩半銀子買他一車西瓜，你說我是不是有點兒傻？”

    心腹小嘍羅咧著嘴道：“是，是有那麽一點兒。”

    王公道仔細瞧了瞧四周，小心道：“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可告訴外人。”

    小嘍羅挪了挪身子，蹲到王公道麵前，“大哥，我有一個主意。”

    “什麽主意？你說。”

    “大哥，那小子肯定還沒走遠。我帶人追過去，再劫他一遍。”

    王公道抬手扇了小嘍羅一巴掌，“什麽嗖主意！現在就咱倆人知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道我傻，你再劫了他，他不也知道了？”

    小嘍羅站起身，一邊提褲子一邊心中暗想，大哥，你哪是傻一點兒呀？你是傻透了！

    ......

    劉瞎子來在黃泥崗。

    早有小嘍羅稟報王公道，崗下來了一個算命的瞎子，問王公道劫還是不劫？王公道說劫，怎麽不劫？咱們是幹什麽的？瞎子怎麽了？瞎子更好劫呀！

    王公道帶著一幫嘍羅截住了劉瞎子。

    王公道覺得今天劫的這個瞎子不同尋常。

    尋常時候，那個嗓門最大、叫做羅帕瓦的嘍羅扯著脖子唱完一曲“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從此過，留下買路財”，被劫之人便早已一邊鼓掌叫好一邊翻遍荷包、口袋，口裏連聲道“辛苦辛苦！”。及羅帕瓦再飆一個高音，將副歌部分“牙蹦半個說不字，一刀一個管殺不管埋”唱到高潮，被劫之人便點燃了滿腔熱情，脫下褲子高呼“爺爺饒命！”。

    劉瞎子須發如雪，黑袍似墨，站在那裏翻著一對白眼，口裏咿咿呀呀隨著羅帕瓦一起唱完山歌，連連搖頭道：“不行啊，完全沒在板眼上！”

    王公道“嘿”了一聲，用手點指劉瞎子，“兀那瞎子，你知道方才唱的是什麽嗎？”

    劉瞎子道：“我是瞎子，不是聾子。怎麽聽不出來唱的是什麽？山歌嘛。劫道的。”

    “既是如此，我來問你，你怕也不怕？”

    劉瞎子嘿嘿一笑，手中碧玉竹竿一點，“那麽也我來問問你，你怕也不怕？”

    風驟生，水驟起，王公道墜入雲裏霧裏。方扶搖而上九萬裏，於九天攬月；又飛流直下三千尺，於五洋捉鱉。那月極清冷，又極火熱；那鱉極巨大，又極微小。茫茫然不知身在何方，寂寂間不知心落何處。

    王公道痛苦地緊閉雙眼，口中喃喃自語，不可聽聞。

    劉瞎子從碧玉竹竿裏取出一壺桂花釀，倒出一杯金黃，就著一塊桂花餅，坐下來，喝了一口。

    對麵一眾嘍羅如傻如癡，劉瞎子不知道向誰問了一句“可飲一杯否”，又搖頭顧自道：“算了，還是我自己喝吧。喝一口少一口了。”

    喝完一壺桂花釀，吃了兩塊桂花餅，劉瞎子拍拍手，起身來到王公道麵前。手撫其頂，一道綠芒閃入頂心。

    王公道不覺睜開眼睛，盯著劉瞎子欲言又止。劉瞎子哈哈一笑，挽起王公道的手臂，說了一句“我教你長生”，便禦起碧玉竹竿，直入雲間。

    劉瞎子帶著王公道飛過雪山，飛過大海，飛過荒漠，飛過草原，最後又飛落人間。站在黃泥崗前，王公道問：“您算不算是我師傅？”

    劉瞎子道：“隻算半個。”

    “那半個是誰？”

    “機緣未到。到時自知。”

    劉瞎子把碧玉竹竿交到王公道手裏，“既是半個師傅，便送你一份見麵禮吧。好歹留個念想。”

    說完，劉瞎子又坐下來，揚起頭，一對白眼終於變成了青眼。

    劉瞎子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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