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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淅淅瀝瀝的小雨飄了一夜,天曉時分才雲收雨過,青黛瓦簷下水滴聚集落下,滴滴答答敲打著屋角的太湖石,嫋嫋白煙升騰如雲如霧恍若仙境。院子裏落紅滿地,碧樹葉底兩隻黃鶯啾鳴唱曉,四窺無人後便飛入花叢銜起落花丟入池塘,引得一片紅錦鯉競相逐花。

    透過一排雕刻著竹葉紋的紗窗往室內瞧,紫檀木做的拔步床上垂掛著娟紅色的湘妃錦床帳,此刻床帳正搖晃得激烈,細聽床帳內還有女人高高低低的輕吟和男人隱忍的悶哼。

    一截奶白的皓腕伸出來緊緊抓住床帳,腕上帶著的翠玉鐲映襯著瑩白的膚色,愈發顯得綠的靈動。

    “表哥,給我,讓我給你生個孩子。”女人細軟的鼻音帶著哭腔懇求,像一朵羽毛撓的人心癢癢,愈發讓人想要一窺仙容。

    床帳內春意盎然,或是雷霆雨露,或是悄然潤物,鴛鴦交頸乳燕歸巢。

    微風透過未關嚴實的窗欞吹進室內,讓床上的兩個人兒更貼切的感受到彼此的體溫。孟纖棠背靠著男人的胸膛輕輕喘息,鬢邊一縷濕發貼著粉嫩的臉頰蜿蜒致胸前的峰嶺中不見,她半眯著眼瞧著窗縫外綠肥紅瘦的春色。時節已是暮春,春已深花漸沒。

    “棠兒,時辰來不及了,容我先起身,等會兒再來陪你。”背後的男人在她嫩白的耳邊輕語,唇舌逗弄著她飽滿的耳垂。

    孟纖棠聽了心煩,拉過被子蒙住自己不去回答他。男人輕笑一聲,隔著被子拍拍她隆起的翹臀,起身更衣去了正院。

    昨日男人的獨子娶新媳婦進門,今日他要作為公公去喝媳婦茶。

    人人都道左仆射韓忠彥福氣好,早年間娶了一公主一郡主進門,一妻一妾均是難得的美人,羨煞京中眾兒郎。

    郡主為妾,在別人眼裏是個笑話,在孟纖棠這裏就是個苦果。

    她一出娘胎就沒了母親,她的姨母也就是當今皇後曹氏便把她抱到宮中撫養,也算慰藉自己膝下無子的淒涼。

    曹皇後無子又無寵,中宮之位岌岌可危。皇上寵愛張貴妃,而張貴妃接二連三生下的都是女兒,且隻有鎮國公主李金縷一人被養大成人,其餘皆早夭。這才讓有心廢後的皇帝歇了心思。

    宮中其餘妃嬪產下的皇子公主也皆沒有養大的,以至於皇帝過了知天命的年紀沒有子嗣,不得不在遠支宗室中過繼一人作為皇嗣。

    而這皇嗣名叫李英曙,是汝南郡王的第十三子,三歲時就曾被抱入宮中養在曹皇後膝下,那時孟纖棠與他朝夕為伴,直到四年後宮中董美人產下皇子,他才被送出宮。

    那時孟纖棠頂瞧不起李英曙這個被抱養來的孩子,她天真的認為這個人是來跟她爭姨母的,因此經常對他冷嘲熱諷。

    曹皇後雖斥責了孟纖棠,但幾句不痛不癢的話明顯是偏袒她,絲毫沒有把她出格的言行放在心上。

    估計那時李英曙也不喜歡她,小小年紀便寡言深沉,對孟纖棠冷眼相對。他出宮那年,孟纖棠還失落了好一陣子,畢竟是日日供她撒氣的出氣筒,一時走了她也沒人去擠兌了。

    後來她想,那時她欺負李英曙沒人管,大概是因為那時皇帝也才二十多歲,雖膝下無子,但他又不是不能生,隻是生下來的皇子沒養大而已,後麵生出兒子的可能性還是很大的。所以大家對李英曙這個抱養來的孩子並不在意,誰也沒真的把他當做皇子。

    那年三月春風上巳節,孟纖棠十四歲,出落得花容月貌,纖腰如柳身姿曼妙,鼓鼓囊囊的衣襟如兩隻跳躍的小兔上下顛浮。這樣的孟纖棠讓人見之不忘,朝思暮想。

    上巳三月春光好,靚女溪畔把花拋。就在這一日,她遇見了八年未見的李英曙。少年長得高大英俊,身材修長,隻是一張臉冷漠異常不苟言笑。她沒想到李英曙一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臉沉默的遞給她一把袖劍,劍鞘小巧精致,劍身古樸無華。

    上巳春溪相會,有情人表白心意交換信物。她沒想到會收到李英曙送的禮物。

    那時孟纖棠心心念念要去尋表哥韓忠彥,哪有心思與他周旋,將他硬塞過來的袖劍嫌棄地扔在草地上,急急忙忙跑走了。

    相比李英曙的袖劍,孟纖棠更喜歡表哥的扇子。她麵上嬌羞卻又滿心歡喜的收了他遞過來的扇子,襄王有情神女有意,郎情妾意私定終身。

    她以為她會和表哥成為一對神仙眷侶,但不曾想鎮國公主李金縷也對韓忠彥芳心暗許,對她溫文爾雅的表哥生了覬覦之心。

    李金縷的生母是備受聖寵的張貴妃,且是張貴妃唯一的女兒,因此皇帝將她視為掌上明珠,予取予求。

    皇帝將金尊玉貴的公主指婚給中書令之子韓忠彥,這讓孟纖棠五雷轟頂。

    她哭著去求曹皇後,求姨母為她做主。但平日曹皇後還要忍讓張貴妃三分,又怎能改變皇上的旨意。

    她與韓忠彥絕食抗議,但最後爭取來的結果也隻是孟纖棠以郡主之尊嫁給韓忠彥做妾,甚至“嫁”這個字她都沒資格用。

    她哭著答應了,隻要能嫁給韓忠彥,隻要他疼她愛她,就算是做妾她也認了。

    成親十餘載,如今他與李金縷的獨子都成親了,而她卻沒有一兒半女。

    她坐在窗前對著鏡子梳發,鏡中的美人仍如二八麗人般鮮活,哪有半點人到中年的滄桑,甚至比昨日的新嫁娘還要嬌嫩美豔。

    一絲輕愁縈繞心頭,表哥雖對她寵愛有加,數十年如一日,但縱使舉案齊眉到底意難平。

    她撫摸著自己的小腹,美人眉頭輕皺,她就怎麽不能生呢?

    轉過來年秋初,皇帝崩殂,新君即位。三月後新君除去喪服,宮中設宴與眾臣及家眷同慶冬至節。

    已是皇太後的曹氏,特許孟纖棠隨韓忠彥進宮。

    “姨母氣色不大好,可是身上不爽利?”孟纖棠看出太後曹氏眼底的疲憊,有些擔憂的問。

    太後拉著她的手說:“他養在我跟前時才三歲,離宮時也才七歲。如今人到而立之年又回到哀家身邊,哀家隻覺得沒有半點母子親情,更多的是對於皇權的防備。”

    孟纖棠知道太後說的他是如今的新君李英曙,事到終點是個圓,一切又回到了開始的樣子,隻是物是人非,誰又能料到先帝最終還是沒有養大成人的兒子呢?

    孟纖棠腦子屬於一根筋,哪有本事去想這些彎彎繞繞,這種事情上她是半點也幫不了忙,隻能好言寬慰幾句。

    皇帝來給太後請安,十幾年不見,這次孟纖棠隻能偷偷打量李英曙。如果說幼時的他隻是沉默,少年的他隻是冷然,如今的他就如同一潭古井深不可測,半點看不透他的心思。

    皇上龍章鳳質風采凜然,俊眉修目儀表堂堂,若是一般女兒見了必定臊的羞紅臉。單說那風度就不是常人能比,一身內斂的氣勢便是帝王的威嚴。

    孟纖棠微微垂眸,不再看他,兒時一起成長的記憶仿佛隨風飄散了無蹤跡。

    李英曙似是連一個眼神都沒落在孟纖棠身上,規規矩矩的請安,規規矩矩的退下,他與太後之間,真的是隻剩下這些規矩了。

    冬至宴隆重而盛大,皇帝祭拜天地社稷,群臣恭賀。

    孟纖棠與李金縷一左一右坐在韓忠彥兩側,韓忠彥對孟纖棠有說有笑,對李金縷絲毫不問,這讓李金縷麵上冷然心中暗恨。

    如今先皇去了,韓忠彥對她越來越不吝辭色,越發寵愛孟纖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棠那個賤人,這讓李金縷雙手掐出血來。

    殿中半數的目光都被孟纖棠吸引,那白嫩臉蛋粉紅嬌唇玲瓏身段,不由得讓人想要一親芳澤,使勁渾身解數也想搏她一笑。

    即使殿中歌兒舞女數不勝數,異域胡姬媚舞天成,都不能分走孟纖棠半分顏色。不少誥命貴婦暗中甩白眼給她,心中暗罵不守婦道下賤為妾專門勾引男人的無恥胚子。

    但這絲毫不影響孟纖棠半倚在韓忠彥身上吃他喂過來的葡萄,大不了把臉埋在表哥懷裏,不去看那些女人醜陋嫉妒的表情。

    一聲不和諧的聲音從身後右側傳來,孟纖棠側頭看去,見是韓忠彥新過門的兒媳秦氏,聽說她已有孕三月。孟纖棠不由得羨慕,誰家嬌女不希望為丈夫誕下麟兒,偏偏她不能生。孟纖棠偷偷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心中暗歎一口氣。

    李金縷看到兒媳有些不適,用帕子掩唇幹嘔。她半是滿意半是得意的高聲道:“不舒服就去花園裏走走透透氣,你是懷了身子的人,為娘當年和你一樣,為夫君生下孩兒也是這般辛苦。”

    孟纖棠嘴唇微撇,歪在表哥懷裏蹭了蹭,會懷孩子了不起啊,當真像個寶一樣到處炫耀。

    這種宴會不過是群臣諂媚逢迎聖上的好時機,各種嘴臉在吹噓著海晏河清天下太平,都是吾皇聖明恩澤萬民的福果。

    孟纖棠聽著反胃,起身出去遠離這些聒噪。

    好巧不巧在禦花園裏看到秦氏,見她正圍著一匹木馬樁轉悠。那木馬樁原本是一顆粗壯的柏樹,被天雷火劈燒後留下一匹馬兒的形狀。

    小時孟纖棠求著曹皇後將這匹木馬兒修整,曹後疼她,就讓人修整粉刷後供她玩耍。

    孟纖棠不由走過去,想提醒她這裏地勢高又偏僻,木馬樁又在一個陡坡上,她挺著肚子在這裏有些危險。

    秦氏見孟纖棠走過來,一時有些怔愣。她進門三月有餘,還是第一次見到孟纖棠。平日孟纖棠縮在東苑不出來,根本沒機會見。

    她本能的想要行禮,卻被身邊的丫鬟一把架住手臂,才猛的反應過來。如今這個人是韓家的妾室,不過是半個奴仆,哪有讓她這個做小主子的給她行禮的道理。

    因此她挺直腰板,心中有些不忿的看著這個女人的臉蛋,都半老徐娘的年紀了,竟比她還嬌嫩幾分。

    孟纖棠看到她的情狀便腳下一頓,想要調轉方向不去管她。但又不想讓人覺得她是怕了這個小姑娘,因此帶著半分不情願的心情走過去。

    “這裏地勢陡,小心腳滑。”孟纖棠繞過秦氏,踩著木馬鐙翻身坐在那匹木馬背上,動作幹淨利落如行雲流水。

    孟纖棠找回了小時的感覺,因此剛才的那半分不快也消失殆盡,唇角露出微微笑意。

    “這明明是我先來的,誰讓你坐的,下來!”

    孟纖棠看著秦氏憤怒的小臉,有些好笑,她倚在馬上笑著說:“你讓我下來就下來,憑什麽?誰說這是你的,你叫它一聲它答應嗎?”

    秦氏被氣得亂了分寸,不管不顧的過來扯孟纖棠的胳膊。孟纖棠一時不察被她拽著跌落,砸中秦氏,兩人一團滾到陡坡下。

    事發突然,丫鬟婆子們都被嚇破了膽,慌忙去扶兩人。

    孟纖棠還好,隻蹭破了幾處皮,但她從小就沒受過苦,如今疼的眼角通紅,一包眼淚在眼眶打轉,晶瑩的淚珠劃過雪嫩香腮,弱不禁風的模樣讓人心生愛憐。

    而秦氏卻捂著肚子連聲喊痛,有婆子撩開她的裙衫就看到一攤血。

    孟纖棠也受了一驚,她真心沒想到會連累到秦氏腹中的孩子,因此心中也是一團慌亂惴惴不安。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這邊的消息馬上就傳到韓忠彥和李金縷那邊,李金縷恨不得把孟纖棠生吞活剝了。

    她登時就鬧到皇帝跟前,說孟纖棠因妒生恨,害了她的孫兒。滿殿的眾臣貴戚都看著這鬧劇,皇帝不願管。今日又是冬至的大日子,他真心不想有人來觸黴頭。

    皇帝遣了太醫去看,又說這是韓家家事,讓韓家自己看著辦。

    有韓忠彥護著,孟纖棠沒受苦。但一日李金縷趁著韓忠彥沒在家,闖到東苑,端了一碗湯藥給她。

    李金縷冷聲問:“知道這是什麽嗎?”

    孟纖棠驚愕地看著這碗湯藥,“你要毒死我?”

    “毒死你太便宜你了,知道你為什麽一直不能生孩子嗎?”李金縷笑得惡毒。

    孟纖棠瞬間像隻炸毛的貓,死死盯著李金縷。不能生孩子是她一生的心病,聽到李金縷這麽問,她像是被人扼住了咽喉,同時也嗅到了陰謀的味道。

    “你進門的那一天,你的新婚之夜,你心心念念的好表哥,你的如意郎君,親手端了一碗補藥給你,記起來了嗎?”李金縷笑得暢快,不放過孟纖棠臉上的每一絲表情。

    孟纖棠心中一沉,瞬間手腳血液像是被冰凍住了一樣。她記得,他說那是為她補身體的,怕她承受不住初次承歡。

    她初為新婦,心中嬌怯萬分,羞羞答答的聽著表哥夫君調笑的話,乖乖喝下他端來的湯藥,心中還為他的體貼覺得熨帖。

    如今想來,竟讓她毛骨悚然。

    “你以為韓家為什麽會讓你進門?他們真的能為了你和皇家作對?一碗湯藥就能讓你永無子嗣,隻有我才能為韓家生下孩子。你隻不過是個下賤的妾,是個玩物,是個供人淫樂的賤貨。”

    孟纖棠胸中氣血逆流,哇的一聲吐出血來,額上冷汗津津。

    她雙眼通紅恨恨看著李金縷,“竟是你們!”

    銀牙咬碎,她悲聲道:“當初是你搶了我的表哥,現在是秦氏作孽丟了孩子,和我有什麽關係?為何要害我沒有孩子?”

    想到韓忠彥,她心中悲苦萬分一時難以形狀,彎著身子壓抑著痛哭幾聲,透著聲嘶力竭的悲鳴。

    “終是我錯付了一片心嗎?十幾年的夫妻他竟瞞我至此!”她五髒如焚,心中悲苦的想著,“想要一個孩子也是我的錯嗎?為什麽不給我!為什麽要騙我?”

    一時間她竟覺得生無可戀,放在心尖上的表哥竟親手害她不能有孕,為何不事先向她言明。她如此想要一個孩子,每每床笫癡纏哀求,他是何心情麵對她。

    原本夏日炎炎枝葉繁茂的合歡樹有如華蓋,如今冬日瀟瀟隻剩遒勁的枝幹直指蒼穹,樹下一口古井透著古樸蒼涼。

    孟纖棠定定的看著那口古井,眼中平靜無波。

    美人落井,終究是落花一朝隨流水,洗去萬千煩惱哀愁。

    孟纖棠的曾祖、祖父均是開國大將,孟家世代功勳,如今雖說不如當年,但也是名門望族。且外曾祖曾任樞密使,外祖父追封王爵,姨母貴為皇太後。這樣的家世,即使她甘願做妾,使家族蒙羞。但她的死,孟家和曹家都不會不管。

    皇帝礙於皇太後的壓力,和孟曹兩家的彈劾,罰鎮國長公主李金縷皇陵思過,貶韓忠彥出京,允孟纖棠與韓忠彥和離,以郡主的身份歸葬孟家。

    深夜後宮中,皇帝李英曙摩挲著手中的袖劍,“將此物與辛安郡主合葬,還有,不要讓鎮國長公主活著走出皇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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