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兩相辜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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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子將她推進早就侯在那裏的馬車,自己也緊跟著鑽了進來。

    馬車在道上平穩的前行。

    抵達世子府的時候,世子率先下馬,昂首闊步的走了進去,紅衣緊隨其後,下人們居然列隊,為首的要扶她下車,還有一個奴隸跪在地上給她當人墩子墊腳,紅衣蹙眉道:“不必了。”

    那人有些無措的微微半抬頭,試圖打量紅衣的臉色,他是不是哪裏做錯了?做的不好?

    攙扶紅衣的管事指著人墩子低聲喝道:“看什麽看,還不快滾,這裏沒你的事了。”

    紅衣的臉倏的冷下來,鬆開那隻攙扶她的手,對管事道:“這裏也沒你的什麽事了。”

    管事一愣,紅衣對佝僂著背緩緩爬起身的奴隸道:“你,你來給我帶路。”

    “是。”奴隸誠惶誠恐道。

    紅衣跟在世子後頭,當看見世子府門前的兩頭獅子,眉頭輕輕一挑,拾階而上,心中不由暗數,就算是仙羅的王宮如此格局,也是逾製。何況區區一個世子府?

    紅衣忍不住問:“邸下,您深夜將我帶到您府上,究竟所為何事?就算我年紀不大,也是個姑娘。”紅衣小臉一本正經,“如此,不妥。”

    世子轉身道:“你人小,脾氣不小。放心,不是帶你來參觀世子府的,也不是要你留宿,隻是帶你見一個人。”

    “誰?”紅衣納悶。

    世子不答,而是吩咐宮人們提燈引路。

    紅衣無奈,隻有默默地跟在世子後麵,亦步亦趨的,一直走到世子府私有的地牢。

    地底下陰暗潮濕,空蕩蕩的牢房裏沒有幾個犯人。

    紅衣一邊走一邊觀望,前麵的世子終於停下來,紅衣也頓住。

    世子吩咐:“把牢房的門打開。”

    牢頭照做,隻見囚室裏一燈如豆,昏暗的燭火照出方寸間的一隅。

    一個老朽,半坐半躺著,見到世子後,渾濁的眼睛突然亮了起來,手腳並用的爬到世子腳下,哀求道:“邸下,邸下,草民知道錯了,草民願意承擔一切責罰,請您切勿追究草民的女兒,是我將她賣了,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

    紅衣上上下下的打量著老人,驚呼道:“是你!”

    老頭也注意到紅衣,愣了一下,緩緩開口道:“你……你是那個大覃人?”

    紅衣還沒來得及回答,世子已經搶先道:“她不是你口中的什麽大覃人,她是世子府裏的樞密尚宮,喬裝外出,卻受到了你的侮辱。你該當何罪?!”

    “草民知錯。”老朽膝行到紅衣跟前,“尚宮大人您寬恕我吧,是老朽有眼無珠。”

    紅衣揮了揮手道:“算了,不是什麽大事,我沒有放在心上。”一邊拉了拉世子的袖子:“你抓他幹什麽?放了他吧。”

    世子的神色冷漠異常,淡淡道:“還記得他在市集裏怎麽說你的?他說幽雲十三州的人都是走狗,賣女兒以換取和大覃的姻親,而他呢?他嘴上罵別人走狗,罵你是大覃的奸細,罵得那麽響亮。結果把女兒送到大覃去的人之中也有他自己。你說,他有什麽資格在外麵大放厥詞?”

    世子一腳踢開老朽抱住他的手,旋身出了牢房。

    紅衣看他雙手負於身後,心情很沉重的樣子,沒敢再開口。

    畢竟人在屋簷下,該識時務的時候,紅衣還不至於找死。

    世子道:“你剛才說我當初想要買你回去,是覺得你好玩,這話不對。”

    紅衣沒有接茬。

    世子繼續道:“是因為你勇敢。”

    “也許你自己沒發現,但實際上你特別,特別的勇敢。那麽多官兵,那麽多權貴,那麽多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路人,無人肯施以援手。你一個孩子,居然敢和大覃的官兵公然對抗,以一己之力,不畏生死,不畏強權,隻想大聲的把冤屈說出來,哪怕周圍的人都裝作沒聽見,也都不在乎,你也要大聲疾呼,每一個字都擲地有聲。有一種……有一種開山劈石的孤勇。我很欣賞你。”世子帶著一點說不清的疼愛,摸了摸她腦袋,“硬邦邦的一點點也不好摸,就跟你的人一樣,像塊石頭,不知變通。”

    “然而我啊——我一個大人,竟還不如你。”世子半是傷感半是激憤的說,“你罵我罵的不錯,我沒用。每天除了吟風弄月,出入煙花之地,我還會什麽?但我——我除了幹這些,我又能幹些什麽呢!你以為我不想一展抱負?”

    “你那次去市集說‘仙羅不施仁政,大王無能,活該被人吞並,我們的子民有權利向往更好的生活。’雖然很大膽,但句句切中要害。”

    紅衣冷靜下來,覺得自己幾次三番頂撞世子,有些不安的撓了撓脖子:“邸下,小人年幼,嘴上不把門,經常胡說八道,那一天,並非有意這樣說,隻是逞一時口舌之快。以後會記得謹言慎行,勿造口業。”

    “現在知道怕了?”世子半轉過身,好笑的看著她:“你當我是你們大覃的皇帝嗎,喜歡搞株連,動不動抄家滅族,大興文字獄。我們仙羅沒你們大覃那麽多繁文縟節,就一樣頂要人命的弊端。”世子豎起一根手指,“就是你口中所說的貴族兩班製度。”

    “小小的仙羅,物產不如大覃,國力不如大覃,禮樂文化無不模仿大覃才得以發展,卻將人蠻橫地分成三六九等——王室、宗親、貴族、兩班、中人、常民、賤民。仙羅的貴族們通過聯姻來鞏固門閥地位。時至今日,兩班製度已成了拖累仙羅疲敝之首端。我父王為了廢除兩班製度,終其一生和這群人抗爭。好不容易打垮了北人黨,東人黨也元氣大傷,但是以閔維仁為首的西人黨又開始橫行無忌。而我父王年事已高。”

    “當大覃鐵蹄跨過漢江,頭一個主降的是閔維仁,第一個出去對大覃俯首稱臣的也是他,我父王,隻有被動的接受既成事實。可悲,可歎。”

    “而他對大覃之所以如此卑躬屈膝,是知道我父王改革之心已如離弦之箭,他們這些兩班若不以大覃為後盾,便會成為我王室砧板上的肉。大覃當然也最好仙羅一如既往,這樣一來,仙羅便於控製,會永遠落後於大覃,依附於大覃。”

    “你以為我不想幫助他們嗎?商販也好,□□也好,他們都是我的子民。你以為我不想推行新政?可這如蝗蟲一般惱人的貴族兩班,是仙羅幾百年,乃至近千年的製度,想要廢除,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紅衣默默地聽著,忽然覺得世子好像也沒有那麽差勁,麵色稍稍和緩了一些。

    “我這個世子,毋寧說在大覃的事上沒有發言權,就連我自己的婚事上都無能為力,任由別人擺布。我何曾活的像一個真真正正的世子?”

    紅衣憋了半天,沒忍住八卦的心,問道:“你,你的意思是……金閨秀你也不喜歡?不是有好多適齡女子讓您選嗎?怎麽選來選去還是不中意呢?”

    世子落寞道:“那些都是做給人看的,無論有多少人參選,最後入圍的不是閔議政的女兒,又或者金府院的女兒。選多少次都一樣,選不來自己的心上人。”

    紅衣'啊?'了一聲:“為什麽會這樣?您不應該喜歡誰就娶誰嗎?我以為……”

    “沒錯,你以為!”世子悶聲道:“不止你以為,全天下的人都這樣以為。”

    “你說有些人生來沒有選擇,可我跟他們比,又能好的了多少?我問你,嗯?一樣沒選擇,我的婚姻大事不過是為了達成政治目的而已。”

    紅衣深深一歎:“但起碼,你還能仗著世子的身份狐假虎威不是?好歹也是個現成的好處。”

    世子哭笑不得:“也就這僅有的好處了吧,但這好處也是相對的,不是什麽時候都靈便,遇上了像閔維仁那樣的老東西,他連我父王都不放在眼裏,又何曾將我當一回事?”

    “就是閔閨秀的父親?”紅衣恍然大悟,“難怪您不娶她,我說府裏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盛傳的關於您的婚事怎麽那麽坎坷呢。”

    世子哼聲一笑,眼裏透出冷芒:“閔維仁這隻老虎仗著是我母親外家,趁我父王病危,我監國理政之際,居然敢——居然敢按著我的手在奏章上蓋印。放肆!”世子怒而甩袖。

    紅衣開始覺得世子有點可憐了,除了比自己錢多,能仗著世子的身份招搖過市外,也沒啥太大好處。

    試問一個當權者,如果連執政的能力都被剝奪,形同傀儡,擱誰誰不氣?!

    “難怪您不娶閔閨秀。”紅衣道,“要是連枕邊人都猶如跗骨之蛆一般時時盯著自己,那這婚姻還有什麽意義。”

    世子鬱悶道:“連你一小孩兒都懂得道理。偏我母親不懂,硬要我娶。”

    “坦白說,我並不討厭姓閔的女人。我們從小就認識,總歸有點情分。我就是煩她,開口閉口'世子,請您自重;世子,請您以國事為重;世子,請您不要兒戲;我若不從,便長跪不起。我已經可以想象,我若是娶了她,將來要是不順她的意,閔維仁那老家夥該帶著群臣在景福宮外如何又跪又哭了。”世子歎息道,“沒辦法,相比之下,金氏也許樣貌一般,身體也不太好,動不動就傷風咳嗽的,但最起碼性情溫順,懂得尊重人。最重要的是,她父親手中握有重兵,可以與閔維仁相抗衡。在打擊閔氏集團的前提下,金氏是我唯一的選擇。”

    紅衣沉吟半晌道:“世子邸下您固然有諸多痛苦,可是金閨秀豈不是一樣很無辜?因為通過這段姻緣,她成了您手中一顆過河的棋子。”

    “等棋局成了以後,她將何去何從?或者再打個比方,世子邸下將來您遇到了心愛的人,該怎麽辦?總不能為了意中人而拋棄曾經幫助你的金閨秀吧。”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世子沉聲道,“在鏟除閔維仁這件事上,一定會有人犧牲,而且不止一個。我賭上我的全部。金氏,也甘願為我所用。我並沒有強迫她。”

    “事實上,我親自登門,征得了她的同意。”

    “什麽?”紅衣張了張口,良久道:“一個女子拿終生幸福做你手中的籌碼,世子你可有想過,如果不是對您出於真心,她怎會這麽義無反顧地幫你。”

    “是啊。”世子的唇緊緊抿著,“雖然我和她之間沒有感情。但世子妃該有的一切,她都會有。我不是狼心狗肺之人,我會竭盡所能的守護她。”世子認真道。

    “隻是可惜……”世子不免欷歔。

    “一旦迎娶了她,我就會以原配之位尊她。”世子的眸光暗淡:“希望我一輩子不要遇見心愛的人,我這樣的人,也不配遇上心愛的人。否則,她這一生隻能為妾。”

    紅衣的心髒一抽,說不上來什麽感覺,就好像看戲時看到了一個很悲傷的情節,讓人無法接受,但現實如此,必須接受。

    世子道:“讓心愛的姑娘受委屈,我也不好過。”

    紅衣無奈道:“似乎的確是沒有兩不相負的方法。”

    “是啊……”世側頭看她,有些不安的試探道,“如果是你,你會願意做妾嗎?”

    “我?”紅衣好笑,但目光堅定:“我絕不做妾。”

    世子的手心微微涼:“喜歡的人也……?”

    “那我就逼自己不喜歡他。”紅衣打斷世子的話,半真半假道:“我一個大覃流放到仙羅的女奴,有什麽資格談情說愛?我也沒考慮過為妻為妾,有生之年,有自由的一天最好,沒有的話,我就在雲韶府打雜到老死也未嚐不可。但做妾,有傷我老嶽家臉麵,絕計不可能。除非我死。”

    世子無言以對,輕輕點了點頭。

    隨後兩人一起步出牢房,看守以眼色詢問世子怎麽處置這個老頭兒?

    世子眸色一凜,護衛點頭表示明白,進去用一根麻繩勒住了老頭的脖子,紅衣走在前頭,沒有聽到‘唔——唔——唔’,又輕又痛苦的呻.)吟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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