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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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長青從睡夢中醒過來的時候,窗子上還畫著邪陣,他頭疼欲裂,緩緩坐了起來。

    這些日子老是夢見些童年的事,孟長青心知是自己魂魄不穩的緣故,調理了一會兒氣息,給自己倒了杯熱茶。

    李道玄把他關在這山裏頭有好一陣子了,十七八天?孟長青有些記不清了,許是剛剛做夢夢見少年的事,他的心緒有些紛亂,那些事,真的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啊。屈指算算,如今李嶽陽與阿都成親都快有四五多年了。仙門中人的四五年,滄海一粟而已,可他掂量起來,卻是這麽重。

    孟長青正失神,門忽然被推開,孟長青回頭看去,慌忙下床,一時不慎還摔了下,他立刻爬起來,“真、真人。”

    李道玄看著他那副一驚一乍的樣子,皺了下眉,扶了他一把,“劍穗的事,我已經安排下去了。”

    孟長青先是一愣,隨即反應過來,應該是薑姚把知道的全交代了。李道玄如今竟是還願意幫他,孟長青受寵若驚,“多、多謝真人。”

    李道玄低頭看著結結巴巴道謝的孟長青,手的動作一頓。他沒想到孟長青如今會這麽怕他。

    孟長青自小跟在李道玄身邊,對李道玄的性子也摸著了一點,當下就看出李道玄心情不佳,卻不知道自己哪裏把人得罪了,立刻噤聲。

    外頭淅淅瀝瀝地下起了雨,正是梅雨時節,時不時就下兩場。

    李道玄坐了半天沒說話,孟長青不知道他要幹什麽,李道玄越是這樣他越緊張,他整個人像根幹澀的弦似的繃緊了。

    直到李道玄將佩劍拿出來,孟長青眼一花腿一軟,撲通一聲抓著李道玄的袖子跪下了,脫口便是一大串:“真、真人!我知錯了我不敢了!您饒我一命!我再也不出山了以後您說什麽是什麽我都聽您的!我再也不敢了!”

    李道玄看著他很久,原本擰著的眉不著痕跡地鬆了,他微微俯身,把佩劍按在了孟長青的手上,“起來。”

    擰巴的孟長青正使勁渾身解數求饒,抖著手看了眼,忽然一愣。

    這是他以前的劍。

    孟長青很早之前便有了自己的佩劍,大雪,他打小學得最好的便是劍,仙門劍修,不學劍算哪門子劍修?他弱冠那年,李道玄親手把這把劍交給他,連劍上的劍穗都是李道玄親手所係。穗子上有半截不知名的氣運,也不知是李道玄從哪裏斬下來的。

    孟長青剛叛出仙門那會兒,曾對玄武同門拔劍相向,李道玄一掌震碎了這把劍,廢了他右手與渾身筋骨,自此他再沒碰過劍。

    孟長青想起舊事,臉色有些白,不敢去抓懷中的劍,他明明記得這劍毀了。

    李道玄看著他許久,終於道:“不要了?”

    “不敢!”孟長青忙抬頭,“我……我用這劍怕是不合適,我不用劍太久,從前學的都忘記了。”他把那劍輕輕放在案上,沒敢再碰。

    李道玄許久都沒說話,原本鬆開的眉頭又緊了。

    李道玄走後,那把劍仍是放在桌案上,孟長青看了很久,終於還是沒忍住,伸出手去,輕輕撥了下,劍出鞘半寸,寒意逼人,一如當年驚心動魄。孟長青握著那劍,忽然記起李道玄第一次把劍交給他手裏的感覺,沉甸甸的一塊鐵,到手便是山海。

    孟長青觸電似的收回了手,沒再去碰。

    在山上住了小半月,孟長青除李道玄外沒見過什麽人,放鹿天從前便是名副其實的荒山,他倒也不覺得奇怪。這裏的日子確實清靜,唯一不足的便是這身體的肺癆病,這兩日陰雨綿綿的,他開始犯病,咳得越來越厲害,有時候能咳上一夜,他怕李道玄察覺,一直都強忍著。

    說來這肺癆還是那富家小姐給這身體下的咒,孟長青覺得他得想個招把這咒解了,原主死了倒是一了百了,他在這兒活受罪。

    這一日,半夜,他又從夢中咳醒,下床給自己倒了水,忽然,窗戶外頭傳來一陣窸窣動靜。

    孟長青扭頭看去,手中不著痕跡地捏了個訣。

    那窗戶開了條縫,一雙眼盯著孟長青。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孟長青猛地一拍案,手中的訣都要丟出去了,忽然覺得這眼睛有些熟悉。

    “道長!別別別!”一聲極低的喊聲從窗戶裏傳過來,似乎是怕驚動什麽人,一身褐黃道袍的少年揭開半扇窗,滿身滿臉都是黃泥,扒在了窗戶上,“是我!薑姚!”他把聲音壓在喉嚨裏,一雙眼亮晶晶的,他說:“道長!我來救你了!”

    孟長青睜大了眼,“薑姚?”

    薑姚背著個包袱,翻了進來,孟長青連忙上前扶他,“你怎麽來了?”

    薑姚一把抓著了孟長青的手,“道長!跟我走!”

    孟長青看著麵前的小泥人很是感動,“你來救我?”

    薑姚咬牙,盯著孟長青,“他們說你是妖道,我不信,你沒幹過那些事,對不對?”他死死地抓著孟長青的胳膊。

    孟長青負罪感頓起,半晌才道:“其實,”他露出個沉痛的表情,低低道:“我是有苦衷的。”心裏默默唾了口不要臉,麵上卻還是欲語還休,孟長青偷偷打量著薑姚的表情。

    果然,薑姚神色激動起來,他深吸一口氣,“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抓緊了手,“道長,我們走!他們都不信你,我信你!”他聽過師兄說過孟長青的罪,條條都是重罪,若是在留在玄武,隻有一個下場。

    孟長青忽然愣住了,薑姚這副樣子有些像一個人,他忙拉住薑姚,“不急不急,你先和我說說,你打算怎麽走?”

    薑姚道:“我們衝下山去。”

    “然後呢?”

    “然後馬上跑。”

    孟長青頓了下,“沒了?”

    薑姚搖了下頭。

    孟長青在桌子旁坐下了,“不行,這山有扶象真人設下的禁製,別說你了,就算是我……”話剛說到一半,孟長青噎住了,“你怎麽進來的?”

    薑姚糊了把臉上的泥,“我在山那邊鑿了個地道,一直通到山腳,道長你放心,我一定會救你出去的。”他握緊了孟長青的手,“我絕不會讓你死的。”

    孟長青被驚呆了,“地道?”

    薑姚還真的在山腳挖了一條地道,不長,孟長青圍著那洞口嘖嘖稱奇,薑姚一下子就鑽進去了,對著他喊,“道長!”

    孟長青沒再猶豫,刷得一下卷了衣擺,俯身鑽了進去。他確實是想走,先不說在李道玄眼皮底下待著的滋味確實不好受,另一方麵,無論李道玄留下他的原因是什麽,若是他在玄武的消息傳出去,首當其衝的便是李道玄。

    孟長青知道自己都不該在留在玄武,李道玄心中還顧念著師徒情誼,沒有下手殺他,他更該知恩圖報。

    孟長青熟悉地形,兩人沒動用任何的法術,躲過種種禁製,亥時便已經出了玄武地界。

    等到次日中午,兩人坐在客船上,餓得頭暈眼花,船家給兩人上了盆花生。

    孟長青問薑姚:“你不當玄武弟子了嗎?”

    薑姚頓了片刻,咬牙道:“我不能見死不救。”

    孟長青抓著花生的手一頓,“你就不怕我是騙你嗎?我確實是孟長青,也確實在長白當過妖道,你不信玄武幾位真人的話,反倒是信我?”

    薑姚一雙眼盯著孟長青,“我相信我自己。”頓了下他又道,“我相信道長你是個好人,好人有好報。”

    孟長青看了他半晌,終於笑了聲。太多年沒有活人說他是好人,他一時還不習慣。

    薑姚道:“道長,那我們接下來怎麽辦?”

    “桃花鎮,先去看看我的屍首。”

    孟長青與薑姚兩人一路躲躲藏藏,朝著桃花鎮而去。

    路上在茶館歇腳,孟長青這邊剛點了茶和豆腐腦,隔壁的幾位老百姓閑聊的聲音便傳了過來。

    “你們可聽說了,太白妖道孟長青沒死!”

    孟長青一口豆腐腦噴了出來,薑姚睜大了眼詫異地回頭看了眼,又看向孟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長青,“道長?”

    孟長青把嘴角一擦,示意薑姚先別慌,他袖子一卷,端起桌上半碟蘿卜,湊到了隔壁桌子去。薑姚忙起身跟了上去。

    那說話的是個貨郎,四十出頭的樣子,黑魆魆的,一張大方臉,擔架與果脯都在路邊放著,此時他正喝著米酒和同桌的幾個貨郎聊天,瞧見孟長青端著蘿卜幹湊過來,一愣,“你幹啥?”

    孟長青忙賠笑道:“大哥!我與我這弟弟是頭一次出遠門,沒見過世麵,聽見大哥在說些新奇的事兒,想聽聽!”他說著把蘿卜幹往那貨郎麵前一推,笑道:“大哥你下酒吃!”

    那貨郎見孟長青樣貌白淨,說話又客氣,對著自己又是一臉崇拜,不由得挺直了背,故作文縐縐道:“小兄弟客氣了,你願意聽便坐下聽。”

    那同桌的人瞧貨郎在這兒裝腔作勢,嗤笑了一聲,“蘇三你可瞎扯吧!那妖道早死了,長白帶頭剿滅的,骨頭渣子都沒剩下一根,你若是說那呂……”那貨郎說到這名字的時候忽然一頓,似乎怕招什麽似的,低聲哼道:“你若是說天姥山那位,哥幾個倒還信。”

    蘇三瞥了他一眼,“不懂別放屁!那妖道確實沒死,前兩天還在宣陽城被人撞見了,蹲在攤前買扇子,幾個修士圍上去,他扇子一合,幾個黃頭道士的頭當場被他擰了下來。這事北邊早鬧開了!誰不知道啊!”

    一人驚恐道:“真的?那以後還怎麽去北邊做生意啊!”

    “年前是千萬別去了!上陽關以北十六州都放出消息來,”那蘇三壓低了聲音,“道門修士都在往那兒趕!估計又是一場惡戰!”

    孟長青忍不住問了一句,“大哥,你們怎麽知道他就是孟長青呢?”

    蘇三忙嘿了一聲,道:“錯不了,就是他!街上賣東西的人都看見臉了!”

    “興許是別人化作他的模樣?”

    蘇三“嘖”了一聲,“他又不是什麽好東西,扮他做甚?再說了,宣陽城的道觀已經把消息傳出來了,就是他!錯不了!”

    孟長青頓了片刻,緩緩地喝了口茶。

    蘇三幾杯酒下肚,喝得有些高,手拍上孟長青的肩,道:“小兄弟,你是要往北邊去嗎?”

    孟長青道:“是啊,這不過年了嘛,去走親戚。”

    “那你可要千萬小心,那妖道是個斷袖,專殺男人修煉邪術,好多人都遭殃了!我近日是不敢去北邊做生意了。”說著他似乎想到些什麽,極嫌惡地緊了下衣服,“呸!真他娘的惡心!”

    喝著茶的孟長青:“……”

    等到那群貨郎走後,孟長青與薑姚這才坐回原位,薑姚似乎一直有話憋著,孟長青看了他一眼。

    結果薑姚問了一句,“道長,什麽是斷袖啊?”

    孟長青被茶嗆了下,看向薑姚,“就是窮,沒錢沒衣服,袖子都斷了還在穿。”

    那過來結賬的女攤主正好聽見了,笑出了聲,伸出手搭在了薑姚的肩上,“小兄弟,你大哥說的是!”她望向孟長青,眨了下眼,又歎道:“這都是些什麽事啊!生意都沒法做了,早聽說那妖道死了,還道終於能太平些,這才剛過去多久,幺蛾子又生出來了!”

    老板娘接過孟長青手中的銅錢,掂量了下,“要我說,你們哥倆也別去了,多危險啊!”

    孟長青訕笑了一聲,沒說話。

    入夜,薑姚與孟長青找到了落腳的客棧。

    一坐下,薑姚立刻道:“道長!一定是有人栽贓陷害你!”他一把拉過椅子,湊近了孟長青,“道長,這可怎麽辦,他們都、都來追殺你了。”

    “沒事。”孟長青安慰了薑姚兩句,“裝神弄鬼而已,他說他是孟長青大家便信了?”孟長青心中有自己的計較,那天他死於陣法中的景象,各派道人都是親眼所見,道門哪有這麽好蒙,除非……

    孟長青的手忽然一頓。不對。

    薑姚忙問道:“除非什麽?”

    除非他真的是貨真價實的孟長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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