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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屍首啊!
孟長青與薑姚直奔桃花鎮。那繡婆見著孟長青,頭一句話便是:“怎麽又是你?”
孟長青頓時有種被雷劈了的感覺,他一把抓住那繡婆,“婆婆,我那具屍首呢?”
繡婆詫異地看著他,“前兩日你不是剛拿走嗎?”
孟長青一聽這話臉都綠了。
繡婆看著他的神色,先是驚詫,隨即震驚,等終於反應過來了,她這才慢慢啊了一聲,“那個不是你啊?”她一臉遲到的恍然大悟。
很顯然,七八日前,有人曾扮作孟長青附身的少年的模樣來到這鎮子,領走了那具屍體。繡婆當時也沒在意,誰能想到屍體都有人冒領?她囑咐了幾句,便將屍體交到了那人手上,此時一見再次登門的孟長青,繡婆可謂是摸不著南北了,活了這麽大把歲數,第一次遇見這種事!
見孟長青看她,繡婆嗯唔了半天,忽然轉開話題道:
“對了,你師父來過了。”
孟長青還沒從這打擊中緩過神,聽到這一句話下意識睜大眼看向那繡婆,“我師父?”
李道玄竟然下了山?
那繡婆道:“昨夜來的,向我打聽你的事兒,我說你已經領了屍體走了,他給了我樣東西,說若是你來這兒,便讓我將這東西交給你。”繡婆蹣跚著步子走到櫃子前,抱出一隻黑漆漆的劍匣,遞給了孟長青。
見孟長青抓著那劍匣不說話,繡婆低咳了聲,她明顯不知道昨夜來的那人是名震道門的李道玄,那人來了兩次,她隻當是個普通道人,兩人還坐下聊了會兒,那年輕道人溫文爾雅,說話不疾不徐,頗有大家風範,惹得繡婆都難得問了兩句,知道這師徒倆鬧了別扭,她輕歎了口氣,多嘮叨了一句,“年輕人不要老貪著外頭的花花世界,該回去便早些回去,免得你師父到處尋你。師徒哪裏來的隔夜仇?”
孟長青許久才道:“他這麽說的?”
“他倒是沒這麽說,你師父話少得很,可心意是真的,你將來便知道你師父的好了。”繡婆活了這麽些年,別的本事沒有,真情或是假意看得清清楚楚,那道人話雖少,可一提到孟長青,眼神便沉了下去,繡婆思及此低聲道:“你若是懂事,早點回家去,免得你師父掛心。”
孟長青打開劍匣看了眼,大雪劍靜靜躺在其中,劍鞘上係著嶄新的天青色劍穗。
劍屬殺器,見血愈多煞氣愈重,黃祖率先用仙門道術洗劍穗,劍穗係於劍柄處,作鎮魂驅邪用。後世玄武長劍多係有劍穗,在玄武,師父會為親手徒弟編製劍穗,待到成年後,男女也會互贈劍穗用以定情,總之,劍穗是件極私人的東西。
孟長青緩緩合上了劍匣,哢嚓一聲響。
離開桃花鎮後,薑姚見孟長青一路上都不說話,以為他被屍首丟失一事打擊得不輕,低聲安慰道:“道長,你不要急,會有辦法的。”
孟長青回過神,抬頭看他,終於道:“我要去趟宣陽城。”
薑姚立刻道:“好!把那栽贓陷害的小人打個落花流水!看他還裝神弄鬼!”
孟長青被薑姚逗笑了,“行。”片刻後又道,“此去危險,我先送你去個安全的地方,你等我消息可好?”
薑姚一聽孟長青要撇下自己,立刻抓緊了孟長青的袖子,“道長!你帶上我!”他沒有親人,也沒有去處,他已經把孟長青當成了半個親人,知道危險,更不願意離開孟長青。這些日子他一直跟著孟長青,知道孟長青壓根沒殺人,此事是有人栽贓。
更何況,太白妖道死而複生,這件事其實很刺激。一個十二三歲的血氣方剛的少年,麵對這種大場麵,很難不心癢。
孟長青被薑姚纏得沒辦法,終於答應了,薑姚一下子興奮起來,抓著孟長青的胳膊道:“道長?那我們什麽時候過去?我準備好了!”他點點頭。
孟長青看了薑姚一眼,好奇這孩子怎麽忽然間這麽激動,他把薑姚壓回到了位置上,“不急,這種事情要從長計議!”
“對對對!從長計議!”薑姚立刻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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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p; 待到兩人到達宣陽城,那已經是半個月後的事情了,此時太白妖道複活的事早已傳得沸沸揚揚天下皆知。平日裏隻能算一般熱鬧的宣陽城如今人頭攢動,滿大街都是從天南海北各個道觀、世家、仙門趕過來的修士,平日裏犄角旮旯藏著的妖魔鬼怪早聞風而逃,連帶著宣陽城的水土都清淨了許多,黃鶴青牛白鹿之類的靈物隨處可見。
剛到宣陽城的孟長青看了眼這陣仗,默默擦了把腦門的汗。
說書人在鬧市支著攤子說故事,驚堂木一拍,一抖袖子,張口那叫一個舌燦蓮花,唾沫橫飛,烏壓壓的一大群人圍著攤子聽得津津有味,時不時有人往那銅盂中扔兩個子兒。
孟長青去買了兩個饅頭,一回身便發現薑姚不見了,四下轉了圈,發現他蹲在那攤子前聚精會神地前聽故事。
那說書的正好說道:“那婦人懷胎三年零八個月,終於誕下一子,彼時太白分野有妖星現世,雷霆大作,風雨如晦,那婦人嚎叫一聲當場斃命,眾人捧出那胎兒一看。”驚堂木重重一拍,“那胎兒青麵獠牙,狀似惡鬼,口吐人言,笑聲桀桀。”
孟長青拉了下薑姚,“聽什麽呢?”
薑姚還沒說話,那說書的猛地一拍案,“這妖胎便是太白妖道孟氏!”
孟長青腳下突如其來的一個踉蹌,他抬頭看向那說書人,嘴角狠狠一抽。薑姚湊到他耳邊偷偷道:“道長,說你呢!說你呢!”
說書人繼續道:“那孟氏拜入玄武扶象真人門下,待到一十五歲,眉庭舒朗,器宇軒昂,儼然翩翩一君子,濁世佳公子,時人評仙門雙秀,孟氏便是其中之一。”
孟長青輕輕嘖了一聲,“這還差不多,來,給我騰個地兒!”他掀了衣擺坐在了薑姚身旁,隨手往那銅盂中扔了兩枚銅錢。
“下雨了!”也不知是誰先說了一句。
眾人抬頭看去,天上還真淅淅瀝瀝地落下雨來,眾人一遍蒙著頭一邊攛掇道:“說書的,忙說下麵的!”
那說書人一拍案,“好,那我今日挑兩件給大夥兒說說,那孟氏原是孤星投胎,劣性難除,不久便叛出師門,來到那長白宗九陽宮!你們可知道他想做什麽?”
薑姚看向孟長青,卻發現孟長青的臉色有些異樣。
那說書人道:“那一日,烏雲蔽日,大雨滂沱,妖道與長白宗大弟子決鬥於朱雀台,妖道不敵,下跪求饒,小吳道人心生憐憫,卻不料妖道趁其不備一劍刺出!你們可知他做了什麽?”
“那妖道用劍在小吳道人胸口紮了兩百多劍,小吳道人胸口一個缸大的窟窿,死無全屍!見者無不淚灑當場,痛斥那妖道喪心病狂!妖道於是血洗九陽宮,大笑三聲,揚長而去。”
孟長青居然聽笑了。
那說書人忽然低聲道:“之後那妖道狂性大發,見人便殺,清陽觀知道嗎?那妖道路過清陽關,一道士見他於樹下撫扇,引他入觀喝茶,誰曾想招致滅頂之災,清陽觀上下六百餘口慘死當場,妖道大笑三聲,撫扇而去。”
“遠的不說,單說近的,諸位不知,那妖道也曾來過咱們這宣陽城。”那說書人壓低聲音,賣了個關子,“諸位都知道那鬼火燒城的舊事吧?一夜之間,城中四百一十二間娼樓盡毀,銅綠鬼火燒了整整七天七夜,哀嚎遍野,八百多人活活燒死在一條街上的娼樓裏頭,一個都沒跑出去,有的甚至都爬到了門檻,手指頭把地磚都撓碎了,就是逃不出去。”
孟長青的神色已經恢複如常,開口喊道:“大哥,鬼火燒城是兩百年前的事!那時候孟長青還沒出生呢!”
那清秀模樣的說書人望著孟長青喊道:“小兄弟不懂了吧!那是他前世殺的人,那妖道天煞轉世,要曆經百世輪回,殺夠一百一十八萬人!大凶啊!”
孟長青:“……”
孟長青一把拉起薑姚,忽然想起什麽似的,又走了回去,從那說書人麵前的銅盂中將那兩個銅板摳了出來。
那書生模樣的說書人見狀睜大了眼,甚至都沒反應過來,“你!你你!”
孟長青回頭看了他一眼,眼中金色霧氣一閃而過,陽光下,那說書人在他眼中漸漸變成了一個木偶,手上纏著無數的細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線。孟長青收回了視線。
說書人一震,沒再說話,麵色詭異地盯著孟長青。
*
一離開那攤子,薑姚便忍不住抓著孟長青道:“道長,你從前真的、真的?”
孟長青心道:“一個人偶說的話你也信?”他拍了下薑姚的肩,“你覺得呢?”
薑姚大咧咧地笑了下,“不信。”他又抓住了孟長青的胳膊,“不過道長,那個鬼火燒城的事兒怎麽回事啊?真的燒了七天七夜嗎?後來呢?放火的是誰?”
“你覺得呢?”
“火哪有銅綠色的?一定是邪祟!”
孟長青點了下頭,“聰明。”他沒和薑姚說那人偶說書的事,一來歪門邪道他算半個祖宗,在他跟前玩陰的基本就是尋死,二來薑姚這膽子知道了也沒用,孟長青於是沒提,道:“別的事先不說了,先找個地方住下來吧。”
孟長青沒有想到,這兩日道門眾人全因為妖道複活的事往這城中趕。所有的客棧全部爆滿,連平日裏據說鬧鬼的城隍廟都被打地鋪的修士占完了,孟長青又窮,沒錢砸門路,想了半天,拉著薑姚去了個地方。
薑姚雖說不懂事,卻也見過點世麵,一見那倚著欄杆的光胳膊娼妓,死都不往裏頭走一步。“道長!”他死死地拽著往裏走的孟長青,“這是妓院!你、你不能這樣的!道長!”他漲紅了臉,任由孟長青說什麽,打死都不幹。
孟長青被他扯的沒辦法,回過頭道:“住一晚又無妨,君子坦蕩蕩。”
薑姚臉更紅了,“不行!道長你不能這樣!”
孟長青看了他半天,問道:“知道鬼巷嗎?就今天說書的那人講的。”
薑姚這次倒是一頓,“什麽?”
孟長青趁著他分神,忽然將他扯了進去,絲竹正熱鬧,十二三的少女踮著尖跳胡旋舞,掌聲轟鳴。孟長青頭也沒回,扯著麵紅耳赤的薑姚便走,從妓院後門出來。熱鬧的聲音還沒散去,一股迎麵的陰風瞬間吹散了那股脂粉溫柔。
薑姚直愣愣地看著這條與隔壁花街柳巷一牆之隔的肮髒巷子,下意識抓緊了孟長青的手,“這什麽地方?”
巷子口豎著塊成年的碑,依稀可見看見一個“吳”字。
孟長青拉著他往巷子深處走去,愈來愈重的腥臭味散上來,好似半新的屍體埋在土裏剛剛生蛆時的那種腥。隱隱約約有歌聲傳過來,嗓子像是被什麽割著,滋啦——滋啦——斷斷續續地發著聲音。
聽得出來是支曲子,“有得幾多姝麗,擬把名花比……恐旁人笑我,談何容易……爭如這多情,占得人間……”
薑姚原來還壯著膽子往前走,越走越覺得不對勁,尤其是那歌聲,聽得他頭發一根根豎起來,“道、道長,有、有鬼啊。”
孟長青嘴角一抽,拍了下他的頭,“別亂說。”頓了片刻又道:“不全是。”
薑姚腿腳一軟差點沒站住。
孟長青走到一間尚算幹淨的院子前,抬手敲了下門,不一會兒,裏麵的琴聲戛然而止,腳步聲響起來,門開了條縫。
孟長青拱袖行了一禮,“叨擾姑娘,在下是路過宣陽城的道士,天色漸晚,尋不到落腳的地界,想借姑娘的宅子借住幾日。”
過了許久,裏麵才傳來一個小心翼翼的纖細聲音,“進來吧。”
孟長青低聲道:“多謝姑娘。”
孟長青推門,帶著薑姚走了進去,院子裏空無一人,廊下擺著架琴,上頭落滿了灰塵。薑姚驚恐地看著野草及膝的院落,“道、道長,沒有人。”
孟長青覺得薑姚作為一個修道者,膽子確實有些小。他帶著薑姚入了屋子,關上了門,薑姚哆哆嗦嗦地去點燈,孟長青一回頭,瞧見他在點火,立刻抬手把他手中的燭火重重拍了下去,“你在幹什麽?”
“點、點燈。”
“不,千萬不要點明火。”孟長青盯著薑姚看。
“為、為什麽?”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薑姚更害怕了。
孟長青看了薑姚一會兒,終於決定還是將實情托出,他對著薑姚道:“今日那說書的講的那故事,後麵還有一段,想聽嗎?”
薑姚掙紮了一會兒,扛不住好奇心,湊到了孟長青的跟前。
孟長青從前還真的來過宣陽城一趟。
宣陽最有名的便是花街柳巷,小娘子多以吳地人為主,吳酒春竹葉,吳娃醉芙蓉,吳地女子能歌善舞天下皆知,漸漸的,許多吳地清白女子被強盜掠賣到宣陽來做妓,女子的青春年華最多不過二十年,年老色衰後,這些女子便被趕出妓場,住在與花街柳巷僅一牆之隔的暗巷中。這條巷子裏吳女最多,故而又稱為“吳巷”。
日子久了,吳巷便成了年老色衰或者是生了病的娼妓的去處,也有逃跑未遂被抓回來打斷手腳關在巷子裏的,總之,這地方關的全是些等死的娼妓。軟玉溫香,枯骨爛肉,那些慕名而來的客人們哪裏知道,人間地獄與溫柔鄉不過一牆之隔。
稍微有點道行的人都看得出來,這巷子住的都是女娼,怨氣之重,長此以往必將出事。後來有個年輕的道士來到宣陽,瞧這些娼女可憐,便住下來幫她們看病。
孟長青說到這兒的時候,停頓了下。
薑姚又是刺激又是害怕,忙問道:“然後呢?”
孟長青道:“那個年輕道士,愛上了吳巷的一個女鬼。”
薑姚眼珠子都瞪出來了,“什麽?”
孟長青低聲道:“你知道道門最忌諱的是什麽?”
“師徒亂倫?”
“扯遠了。”孟長青嘴角一抽,道,“人鬼生情,有違天道,那道士最後自殺了。”
薑姚驚詫道:“自殺?”
孟長青道:“是啊,不久之後便出了鬼火燒城的事,死了不少人。不過誰也沒想到,道門這樁醜事後來竟然在娼妓口中傳成了一樁佳話,那些娼妓來到那道士死的地方燒紙錢燒紙房子祭拜那道士,誤打誤撞,反倒是壓了這巷子的邪氣,許多鬼魂便居住在他們燒掉的紙房子裏。”他看了眼那牆,“這些鬼魂居住的房子,既然是紙做的,自然都怕明火。”他看了眼薑姚手中的火折子。
薑姚渾身一僵,臉色刷白,“不、不會吧?道長?!你是說?”
“不要怕,都是些苦命的人。”孟長青從包袱中掏出支香,輕輕撥了下,香便點了起來,“睡吧。”
薑姚哪裏敢睡,聽了孟長青的話,他都快嚇破膽了,瞧孟長青抱了被子便睡,他又是佩服又是震驚,他實在是不敢一個人睡,偷偷抱了被子湊到孟長青身邊,想了會兒,問道:“道長,那道士為什麽要自殺?”
孟長青道:“殉情吧。”
“為了一個女鬼殉情?太傻了吧,世上真的有這種男人嗎?”
孟長青眉頭跳了下,“我要睡了。”
薑姚一聽孟長青要睡了,忙走過來搖了下孟長青的胳膊,“道長,你睡著了我害怕。”
孟長青沉默了片刻,被薑姚搖得快散架了,終於道:“你聽過一個故事嗎?”
“嗯?”
孟長青被他鬧了大半天,終於閉著眼道:“據說在陰氣中的地方,倘若用力地推睡著了的人,很容易失手把人的魂魄推出去。”孟長青聲音低了下去,“這時候若是你大聲喊他的名字……”
薑姚被孟長青嚇得不輕,“道長,你別嚇我了!”他本就膽子小,孟長青故意嚇他,他更加不敢睡了,“道長!”他推孟長青,“道長我害怕。”
孟長青還是一動不動裝睡,薑姚喊了半天,有些惱羞成怒地用力地推了一把,“道長!別嚇我了!”
“嗬。”一聲極低的笑。
“孟長青”睜開眼,緩緩回過頭看了眼身側的薑姚。
薑姚看見孟長青回過頭。
“啊——”深夜的街巷中,忽然爆發出一聲極為淒厲的叫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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