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往昔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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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竭盡全力去抓住腦海裏即將一閃而過的零碎記憶,然後盤膝而坐對自己施了法……

    ……

    隱約看到一片綠茵,一棵很大的老樹,樹下,站著一對男女,隻是那男子,隻留給我一個背影,而與他麵對的女子,卻看不清臉。

    那女子的聲音隱約響起,“放心吧,靈岩陣困那些小妖綽綽有餘。”

    男子的聲音帶著寵溺的笑意,“我知道,你的能力我從來不擔心。隻是啟用靈岩陣對付此等小妖,頗大材小用了。”

    女子的聲音似乎渲染了一層陰寒,“我的目的,本就不隻是對付他們。妖族複蘇,不管他們是否仍想對靈穀不利,我都不會再如以前那般任人宰割,靈岩陣剛剛布設好,就巧有小妖入穀……我一是想拿妖人試煉,二則也是想給它妖族一個威懾,對付妖獸狠辣些,亦解我些許滅族之恨。”

    男子一笑,並不作勸阻,牽起她,二人蹲下身,啟法術在茵地上畫下一圖,赫然是石陣穀,卻又哪裏不同……

    “夫君?”女子不明所以地看著他。

    “靈岩陣雖奇巧,卻仍有破綻,正如再強的陣法都必有命門。”男子伸手在圖上點了幾處。

    “自是必然,可強陣雖有命門,卻也僅寥寥人可破,靈岩陣不亦是如此嗎?有什麽可擔心的?”

    “沒有擔心。我的意思,初創的靈岩陣破綻不少但皆不大,專研機關的術士一般都難以看得出,更不必說天性火爆急躁的嗜血妖族,但是我們對他們卻不能掉以輕心,萬一妖族真有能人術士可偵破呢?……那麽,我們正好可以利用這靈岩陣的多處小破綻來迷惑敵人。”

    女子似是思索了什麽,忽眼眸裏閃過一道光,“我明白了,你是說……要將那破綻之處暗作處理?靈岩陣本來就不易破,若有人好不容易發現了‘命門’,因是經曆了一番辛苦才察覺,所以輕易也不會疑心他們尋到的這所謂命門是假,若當真對其施法意圖破陣,那麽我們暗作的處理就可派得上用場,如暗器滅敵。”

    男子調笑著,伸手刮了一下女子的鼻子,“莫怡聰明。又或許,我們可以連環誘敵……你看,若敵人不斷派人試探破陣,察覺了許多破綻都是假,把靈岩陣破綻惑人之事傳出去,那別人再來破陣豈不就會仔細斟酌自己發現的每個‘命門’,說不定真有人能避過所有惑人之假破了陣……自然了,靈穀防禦嚴密,一般不會讓來人泄密,但是凡事不得不想個萬一,假若有這個萬一,依莫怡看,可有破解之法?”

    女子有些犯難,起身一轉身,靜靜了一會,也沒什麽結果,“我……其實本沒有一種陣法能永久用下去,總會被人破解,大不了彼時我再創新陣以防萬一就是。”

    男子起身繞到她麵前,“那……就沒有可能敵人初次試陣就發現端倪?如此你的靈岩陣豈不用一次就險之再用了?如此你還哪有時間再研設新陣?那時你我要是又恰好有事不在,任妖人破陣入穀,那靈穀豈不再次遭殃?再說,好陣就該多用幾次,能精進就精進,不能抱著用不久再創新陣的僥幸,那新陣不是也得花時間改進?舊陣,說不定改一改能讓破陣的人延遲待到千百年之後才有,那我們的陣法難破程度……不是名揚天下了?”

    “那好吧,說不過你,說吧,什麽辦法。”女子好奇地看他。

    “我們不必一次處理所有破綻……”

    再接下來的話,我卻聽不清了……

    “師父!”

    我抬頭就看見冉冉擔憂的臉,怔了一怔,幾個聲階從口裏飄出來……

    “師父你說什麽?”冉冉也怔住。

    我怎麽知道我說了什麽……我站起來,一臉茫然。

    安默潯雙眉微蹙,“……莫怡?”

    我說了“莫怡”……嗎?

    “默潯你認識?”冉冉跳到安默潯身邊。

    安默潯看看她,又看向我,“母親曾說,按人界時間算,莫怡前輩是三四萬年前靈穀的首領。於靈穀而言,她也是靈穀曆史上最偉大的元使。”

    “元使?你們那裏也有元使啊……”

    三四萬年前……靈穀算是地界並且一直與人界以結界隔離,所以應當沒有受到人界時間之亂的太大影響,就是說它所感知的時間依舊是正常的。是以安默潯等諸靈穀之人能夠清楚莫怡其實生活在三四萬年前。而對於某部分身處停駐的時光裏的人來說,他們和莫怡本來可算同代之人。

    “冥川之禍害人不淺啊,這時間亂的……”

    “師父你說什麽?”

    “哦沒有,我在想我剛才在記憶裏看到的東西。默潯,你真的不認識這巨石陣?”

    安默潯搖頭。

    “那也沒有聽說過靈岩陣?”

    “靈岩陣……”安默潯仔細想著,最終搖頭,“並不記得。就算見過……我六歲時靈穀已然消失,六歲之前……因為我還小,若有重要之陣,娘也不會允許我進入觀看,而且……我的記憶,受過刺激,這些細節……大約也不能記清。”

    冉冉安慰地對著他笑,“沒事的默潯,我相信我們一定能出去。就是暫時不能,先在這裏住下也沒什麽不好啊。”

    “住下倒是可以……”我開始擔心起另一件事,“但是,冉冉,你……帶食物了嗎?”

    “食……呃……”冉冉摸摸頭發,歉意地笑了笑,又望望四周。

    “不用看了。”我無語地笑笑,“剛才我已經看過了,這裏唯一勉強能吃的東西,就隻有我們腳下的草了。”

    小吃貨冉冉一雙水靈靈的眼睛可憐巴巴地盯著地上的草。

    安默潯欲幫忙而不得。無奈道:“我們先想辦法破陣吧,盡早出去。”

    “沒有那麽簡單。默潯,你剛浸過寒涼之氣,身上的寒毒想必也受過催化了,先穩穩氣息。如果這幾天你的寒毒發作,就……”

    “我……會盡力不傷害到你們……”

    我抬手扶在他肩上,“我並不是擔心自己安危,也沒有怪你的意思,隻是,寒毒可能催動靈岩陣,且我們不能隨意使用法術以免影響陣法,如此……短時間內就幾乎沒有人能幫你安撫寒毒。”

    安默潯眼眸就停在我和冉冉善意的笑容裏。我想其實安默潯還是希望有人關心的,關心他安危的人太少,況且……也沒有人不希望被人關心。冉冉笑,拉起他,“默潯,師父其實並沒有外人看起來那樣無情,就像別人不理解你一樣,但其實你也是很好很好的人……師父她……”

    “冉冉。”

    “我知道。謝謝你們。”

    冉冉拉著安默潯一邊散步去了。而我則在擔心食物的問題。我不是神,不能不吃東西,沒錯,我是靈,但是我是漠域的靈,有別於任何外界的生命……我從不覺得不吃東西就是道行多高多厲害,如果我在九重天上我的能力定不輸任何神仙,但是我不能和他們一樣煙火不食,可那又怎麽樣,我可以比他們還要厲害呢。不過呢……不吃東西我雖然會不習慣確是餓不死,可冉冉和安默潯不行,冉冉修行不夠,而安默潯就根本不可能不吃東西……

    ……湖畔。莫雪冉與安默潯散步中……

    莫雪冉看著安默潯,蹦到他麵前麵對著他,自己倒著走,微微偏頭大眼睛小心翼翼地望著他,突然問:“默潯,你能不能告訴我,你的,身世?”

    安默潯忽然一駐。

    莫雪冉嚇了一跳,沒注意踩到塊石頭往後一仰——“哎——啊啊啊……”

    “小心——”安默潯一驚,迅速拉住她。

    “謝……謝謝默潯。”莫雪冉一笑。

    安默潯目光一閃,就地而坐,莫雪冉一同。

    “……六歲的時候,靈穀冰鍾忽然預警,我娘預感不妙,事先送我出穀。果然,沒多久,風雲翻湧變色,大雨傾盆。”

    那天,安默潯的娘塞給他一塊往生石,就讓小小的安默潯跟著一位祭司潛身在遠離靈穀的仙境千音內,靠著結界躲避風雨。而靈穀則一片地動山搖,慢慢下沉。

    靈穀本屬於地界,立於地麵則是處理特殊事務,自第一次滅族之禍後,靈穀形成了特殊形式,一旦有特殊情況,則會沉入地下。

    然而,靈穀隻下沉了半個身子,妖族就紛遝而至。

    萬年前妖族被當時元使一輩大傷元氣,其首領也在一場鬥智中死去。妖族已萬年不曾有英明君主。但此千年後,妖族卻迎來了一位“賢君”。這妖乃是數萬年前滅靈穀全族的妖皇轉世,陰狠野心,狡詐狠辣,一反妖邪蠻橫常性,懂得用計。在他的前世,靈穀靈巫雲莫怡在重建靈穀之後就一心報仇,而那時他已經壽數殆盡,垂垂暮年,雲莫怡舉計趁虛,以相生相克之理瓦解妖獸部族,幾乎全滅妖族。

    而妖皇,死得更是慘不忍睹。

    而此數千年後,他重生了,他記得一切的一切。此一戰來靈穀,他蓄謀已久且胸有成竹——自他任妖皇後,妖族曆史上第一次宣布暫止群體出外爭鬥取血,使妖族得到喘息的機會,研製特殊之血為食,異變族內妖邪,重組妖兵,不斷派人打探靈穀……妖族迅速發展強大。而妖皇自己,甚至大用禁術,噬仙神魂魄,盜古靈力量,凝集於自己體內,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能完成上一世未實現的野心,也要報莫怡之仇。是,莫怡雖然已經不在,可靈穀還在。而且,那也是他要的天下的一部分。

    如前言,此一戰,他蓄謀已久而且胸有成竹。

    他知道,靈穀自滅族之後一直防範謹慎,莫怡為保後世無憂,被抓前不知用了什麽辦法使靈穀能夠自己感知大劫,在已知避不開之時甚至可以自動沉城。雖都說違背天命不得好死,然莫怡知自己以罪魂之身與冥界二殿下成婚已然必死,並不在乎如何死法,不介意多這一條罪的設置了此感劫之設。如此,不管他何時行動,靈穀都會趕在他之前沉入地下。

    妖皇卻仍有辦法。沒有人知道他是從何處尋找的辦法如何代價,隻知他是提早借雨拖緩了靈穀沉城速度。

    他舉力橫削了半座靈穀城池。

    無法,安默潯父母同靈穀重長老以血與魂魄凝集結界護穀,而他們則跳出結界奮力抵抗為靈穀沉城拖延時間。

    後來。下了兩天兩夜的雨。兩族卻同時銷聲匿跡了。

    有人說,他們靠著什麽法寶同歸於盡了。有人說,靈穀避難成功,妖皇無法破結界憤怒回族養精蓄銳等待下一次掘出靈穀。更有老輩甚者,還說什麽那妖族作惡乃是被神仙收了去。

    安默潯卻知道,並不是。如果娘親死了,為什麽她留給他的往生石還亮著;如果讓他相信妖皇回族,還不如讓他相信白天從東方升起的是月亮——因為他知道,妖皇野心,如果不能報仇靈穀,也不會因此泄氣,因為他的目標從來不是報仇,報仇隻是他野心中順手的一部分,如果他不能滅靈穀,必不會離開,而會繼續向著天下伸出魔爪,怎麽可能放棄千年綢繆回族,並且再無消息。至於最後那種說法,更是純屬胡謅。想必,小小年紀的這份智慧,也是後來,十七歲的他能夠成為雲翼林長老的原因。

    他和身邊帶著他逃脫的最後一個祭司一同回到靈穀故地,卻是一點痕跡都沒有。一滴血,都沒有。可是身邊的草,卻變成了妖冶的紅色,水晶一般晶晶紅的紮眼。

    下雨了。

    六歲的他,站在雨裏,站了一晝。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臉上的是雨是淚。夜晚,無比寒涼,安默潯仿佛看到紅草葉都融成了一攤攤鮮紅的血,流過來……漆黑的夜幕下,紅得無比耀眼,感覺……雨裏彌漫著濃濃的血腥味道。來自……族人,仇人,母親,爹爹的,血……

    女祭司亦是悲痛欲絕。同時,她擔心安默潯。擔心靈穀這最後的希望倒下。想要帶他避雨,安默潯卻推開了她。想著雨幕深處,漫無目的地飛奔。一聲哭聲都沒有,他奔跑著,摔倒了,爬起來再跑,仿佛他隻要一直這樣追尋下去,就能像以前一樣,撲進母親的懷抱……

    祭司亦追。最後,卻死在這個夜晚。

    是為了給小安默潯擋下一雷劫。

    小小的安默潯回過頭,卻發現自己在這個世上最後一個親人已經倒在了自己麵前。看著她笑著越來越虛幻,看著她的靈一分為二,一部分鑽進母親留給自己的往生石裏,一部分隨著那半個靈穀城池沉入地下。

    他終於哭了。哭得聲嘶力竭。

    他跪在地上大喊著祭司姑姑,喊著母親,父親,喊著對不起……他不斷去抓地上的不知是雨水還是血水,希望抓住離開的祭司姑姑,抓住曾經的一切……他不明白,為什麽母親不久前還抱著自己笑,現在卻抓也抓不住,煙消雲散……

    還是後來他才知道,靈穀是沉城了。並且……靈穀一旦沉城,任何人都找不到,也不會再出現在世間。因為當年莫怡設此辦法時的修為,並不足以讓靈穀沉而複出,然後遇險再沉——隻夠一次而已。

    哭完以後,六歲的他沉默的不像個孩子。眼神裏的冷清讓人望而卻步,卻沒有戾氣,可能是一種讓人心碎的痛楚,卻沒有人看的清楚,那是痛楚……

    故鄉無處,報仇無門。

    小默潯淋雨受寒,又急痛攻心,握著那往生石,身不由己,大腦一片模糊地胡亂走動著,不知到了哪裏,噴出一口血倒在了地上。

    正逢歸辰鼎派弟子下山查探妖族大戰情況。

    於是,安默潯就被帶入了門。隻是醒過來以後,他的體內也無故盤蘊了一種奇毒——正是這寒毒。大約,他的父母知道他也繼承了蒙之淵一脈,體內蓄有寒毒,又深知此毒所帶來的痛楚,更不願他從出生就承受這些不美好的東西,所以就想辦法暫時封印了寒毒,而這一次災變,他父母靈力消減,封印被寒毒掙脫,才導致如此狀況。

    ……

    “或許,娘不該將我送出來……”

    安默潯的眸子裏靜靜的凝結著寒涼的悲思。

    “默潯,這件事你本不用自責。”這是我的聲音。想不出來怎麽破陣,於是,過來八卦八卦他倆的談話內容。不想恰巧聽到這般言論,於是打算插一嘴。不過……又不好再次公然打擾這二人獨處,於是拿著水壺裝作恰好來打水,邊把水袋壓進潭水裏邊說。

    “師父?/前輩……”

    “作為一個母親,你娘本就不會有其它選擇,又與你何幹。”

    “……”

    “守護靈穀的人,從來都以靈穀安危作為自己生命,靈穀的族人,也從來都會選擇與靈穀共存亡。”我忽然頓了頓,安默潯和冉冉也忽然頓了頓。我……怎麽知道,靈穀的事?……一頓後繼續說,“你母親送你出去,是想為靈穀留下希望。同時,大概她也料到,是那幾天,或者那一年,有你的劫。”

    “前輩……”

    “那雷擊不是巧合,那是雷劫,你的。你母親應該是早就知道你有大劫,更不能讓你留在靈穀。那天冰鍾預警,她就知道不好,既然靈穀的難和你的劫重合了,那麽對你來說,留下了,肯定是死,但離開了,卻可能能生。”

    安默潯陷入過往,眼睛裏沒有表情,“但娘把往生石給了我,仍算是我害了他們。”

    “默潯,為什麽這麽說?”冉冉看著他。

    安默潯目光黯淡,“娘說過,在最後的時刻,承載著她生命力量的往生石,就是她最後的靈力。可是娘卻把它給了我。寒毒入體,是往生石裏娘和祭司姑姑的靈力在保護著我,否則,我又豈能活到現在……可娘……若有這往生石,或許,她還能回來……”

    “不用自責,那樣的災難,即使有這石頭,希望也微乎其微。”

    莫雪冉握住安默潯的手,信心滿滿地看著他,“默潯,你一定能找到他們,終有一天,你會和你愛的人團聚的。”

    安默潯看看那隻被攥住的手,一向冰冰涼的掌心竟蔓延著溫暖的味道,看著那個鼓勵的笑容如暖陽桃花般美好的女孩,看著那一雙彎彎的清澈的眼睛,他幾乎不敢觸碰。

    看著對視著的他們,我忽然一陣恍惚。兩個被陽光曳得明晃晃的人影,就這樣看著彼此眼中的自己。忽然覺得,他們竟是那麽般配,我忽然知道了,冉冉自己都不曾明白的心意。

    是誰說的不支持異域之戀?……這條路注定辛苦,然而向來不喜歡這個的我不是也已經促成過一組姻緣了嗎?冉冉是我的弟子,我的家人,她也將踏上這條路,可是我卻想幫她而不是拉她。

    “咳咳,我不打擾你們獨處了哈。”我忽然一咳。

    兩人回過神來,皆咳了咳看向別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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