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入魔歸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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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我睜開眼睛時,看到的是空氣裏淡淡的浮塵。

    夕陽的暖光透過窗子,綿綿地投在身邊。淺金的光跳躍在眼睛裏,眼睫觸碰著的,是流淌的暖意。

    我微微偏頭,看著那朦朦小窗,看著窗外淡黃的太陽,看著風兒吹動層層的葉。心裏突然很靜,很靜。

    “醒了。”那個聲音如常溫和地從門邊響過來。

    “嗯。”

    我沒有歪回頭,但自然知道來人是誰,隻是輕輕應著。

    蘇顧自走過來,坐在我身邊。那陽光便在他發上鋪開來,泛著柔和,抖落在他肩上。

    我看著他,什麽也不說。

    “眼睛還疼不疼?”

    我搖搖頭。

    蘇顧俯身吻上我的眼睛,然後抬手撫過我散著的發,眸子沉著,默了默。“睡吧。”便起身。

    我看著那片瑩白的衣角飄起,就像一把冷劍揚起葬天穀的雪,卻轉瞬就要化卻。忍不住伸手抓住了它。

    “寧兒。”蘇顧看看我的手指,皺了皺眉,隻好在床邊坐下。

    我望著他,笑一笑,“我知道是你帶我回來。謝謝你打暈我。”

    蘇顧見我要起,便來扶,卻是順勢將我拉進懷裏。

    我聽著他均勻的心跳,靜靜地咬了唇。

    “寧兒。”他的唇輕輕貼在我額角碎發上,“帶你回來,不是怕你入魔,不是怕你傷人,不是怕你變化,不是想阻止什麽所謂錯誤,隻是怕你傷了自己。”

    心裏似湧動著暖流,我不自覺地笑了笑。

    其實在此以前,我也並不知道,離火與記憶,與怨念,竟是相伴相生,互為餌料,這樣的入魔,竟需要燃燒血液。

    默了默,忽然想起了什麽,於是使勁咬了下唇,直起身子,笑了笑,“好了……你放心吧,我沒事了。左右我入個魔變成的是我自己,再怎麽……還有你。”牽了他的手指,“蘇顧……元冕呢?”

    他一僵,手指扣緊,語氣也是一僵,“你想去找他?”

    “嗯……”我苦笑,“不知道為什麽,即使我和他有滔天的仇恨,可是……當看到他對著嫿魂的那個樣子,心裏卻怎麽都無法把他同初時那個魔鬼聯係在一起。”

    “他被陶冉封在生淚裏。”蘇顧淡淡道,“明日再說吧。左右我不介意晾他一天。傷心此事,多一天死不了人,不然,恐怕也沒有今日的你我了。”

    蘇顧出去時正好同茶墨一撞,茶墨一臉莫名其妙,走進來坐在我旁邊,“你們……吵架了?”

    “不算吧。”我想了想,“總歸……我還是能夠同意他的看法的。”

    茶墨看著我,忽然伸手將我緊緊抱了。

    “你——”我睜大了眼睛,皺著眉掙紮。

    “你讓我抱一會怎麽著了。”茶墨倦倦一笑。

    我一愣,終於任他抱了片刻,然後輕輕地推開他,“你怎麽了?”

    茶墨清楚的眼睛就像是一杯逍遙草泡的清茶,浸著清淺的亮棕色的瞳仁,雖不似蘇顧那樣墨黑,卻也是十分好看。配他這一身青綠,整個人,都似了那茶。

    隻是此刻這汪水裏蕩著的卻是一抹無奈的笑意,“葉子,你能不能讓我省點心。”

    我失笑,“我怎麽了又?”

    茶墨聲音放輕了聲音,一雙眼失神地映著我,“我又救不了你……雖然你有蘇顧,可是……我不願意在旁邊看著……葉子……”

    “茶墨……”我心一酸,強笑,“你已經很好了……其實……”

    “別說話,”他笑一笑,“我知道你要說什麽,隻不過,我不想聽你親口說給我。你說我來看看你,你不感激我不怪你,你何苦打擊我。就……沒什麽我愛聽的?”

    我望著他的眼睛,咬了咬唇,輕輕道:“有……”

    “嗯?”

    “我是覺得,你,你們,跟著我是找苦受,我確實也覺得,你值得找到自己的幸福,你在我身上浪費一生,我真的很覺得不值,很想狠一狠心把你推出去……”

    茶墨苦笑一笑,閉起眼睛。

    “可是……”我垂下眸,“我舍不得。”

    茶墨一怔,忽然睜開眼睛,清清的眸子裏閃著光,“葉子……”

    “多少萬年,我身邊隻有你們,你,允兒,冉冉,蘇顧,陶冉,你們都是我生命裏至關重要的,我舍不得,誰都舍不得……我也不忍,不忍自己同大家逍遙自在,留你在早已陌生了的外麵,畢竟這四萬年,是我的,也是你們的,我不想要因為你對我的感情怎樣,就把你推離早已屬於你了的生活,自己獨占著,卻讓你一個人重新開始,我沒有資格……”

    “葉子,”他突然打斷我,扳住我的肩,我抬起頭看他,他眼睛裏亮亮的,“你方才說什麽?”

    “什……什麽?”

    “就是剛才——”

    “哪個剛才?我……我說什麽了?”

    “第一句。”

    “很不值?”

    “不,再往後……”

    “我……”突然愣過來,小心道:“……舍不得?”

    茶墨突然笑了,很輕鬆很真心,不由分說地把我一抱,“很好……我也就輸給了蘇顧一個人而已……”

    “茶、茶墨!”我被他卡得喘不過氣,掙紮。

    茶墨又忽然鬆開手,看了我一瞬,隨即迅速——親了我一口?!

    我幾乎瞬間石化,當悲憤欲絕地要掐死他的時候,他卻化作一縷青煙——溜了!

    “啊啊啊啊!”我雙手揉著頭發,一臉埋進被子,心裏懊悔得惱火,“葉寧啊葉寧,你跟他認真什麽啊——”

    ……夜。

    我鬱悶地從床邊桌上拿起一本公文,感覺著不太重要,隨手批著,門卻吱了一聲,一個纖細的身影怯怯地閃了進來。

    “允兒?”我抬頭驚訝地望著她。

    “嗯……”她怯怯地看我一眼,又小心翼翼地挪過來,“元上……”

    “我叫葉寧,如果……你不介意,你可以叫我阿寧。”我將她牽近。

    “可是他們說……”

    “他們是他們你是你,別人叫你祭司你開心嗎?”

    她咬著嘴唇,頭低得更深,緊緊攥著裙子。

    我後悔太衝動說話太急嚇著了她,忙笑一笑,拉她坐下,“對不起啊……你別怕,我就這個脾氣……”近近地望著她,感覺她表情有些不對,垂下的藍眸裏除了怕,竟全是委屈與傷心,顯然硬忍著。心裏一疼,聲音柔軟了好幾個度,小心翼翼地望著她,“允兒……你怎麽了?”

    她略一抬頭,看見我關切的表情,再忍不住,使勁咬住嘴唇,眼淚一串串下來了,哭得如同那年……攔了大典的那個孩子。

    “他們……他們說重華身上也染了蠱……要給重華治病,我想要進去,他們,他們都不理我……我一個人在門口哭了好久,都沒有人出來……我怕……”允兒顫抖著。

    我心裏揪起,才感到她身上涼成什麽樣子,立刻將她拉上床,拿被子攏了,攬在懷裏抱緊,皺著眉火起,“怎麽重華病了是病,你病了就不是病?他們也是,你病還沒好全,把你一個人丟在外麵,萬一再受涼了呢?再者,又不是不知道你什麽性子,就敢這麽由你一個人在外麵傷心……”

    允兒哭得控製不住,靠在我肩上,抱了我不撒手。

    我想著允兒的處境,心愈發涼疼——好容易忘了從前,可以不再忍著,傷時便哭,現下又失了重華——這樣一個失憶後陪了她一路的人,居然還讓人隔了開去……於是聲音愈柔,輕輕安慰著她:“不傷心了……明天我替你教訓回來……待會我去看看重華,你放心吧,你染蠱那麽久都治好了,重華剛剛染上,也沒有大礙的……”

    “真、真的嗎……”她還在顫抖,抓著我的衣服道,“他們都說你是漠域最厲害的人,有你在,重華一定沒有事情,對不對……”

    我點點頭,苦笑,“這個時候,我居然第一次覺得,這個‘漠域最厲害的人’的號,還有點價值。至少它能讓你安心。”

    記憶裏的允兒……那個小小的女孩,孤身在雪峰冰幕邊生存,隻因為遇了我這麽一個朋友,便拚盡全力地要進漠神邸,誰知進來了,才是苦難的開始。

    她總是對我笑,說沒事的沒事的,我真的沒事的。可現在想起來才覺得,她那麽小……又會有多少個夜晚是蜷在石室裏哭?尊掌的計劃,她是要有怎樣的勇氣才敢接受,雖然,她平時一直是那麽的平靜而堅強,可說不定……當我輕蔑地和陶冉對罵的時候,身後某間正在關起的石室裏,就有個小小的女孩,正看著我,於那一瞬間第一次露出所有的害怕,在希望著,我可以去救她。

    再後來,她成了那個萬人之上的高貴祭司,她清冷而平靜地處理著所有的事情,可是當她回到漠神邸,她還是那個笑軟溫柔,為我們做飯叫我起床的女孩,當我受罰死扛,隻有她會哭喊著撲過來,隻有她願意放下所有的尊嚴,清冷而堅定地跪在尊掌麵前替我求人,隻有她……甘在我六親不認之時,親受我一記墮龍鞭,被日夜當做最珍視的人的我傷得險些沒命,卻還是願意對著我笑……

    在我做了元使以後,時常不管事務,她並不逼迫我,隻是默默的多承擔一些,隻為了給我多騰出一些可以自己安安靜靜待一會的時間;拿她單薄的身軀,穩住那高高的靈杖,勞累一天,回家後還要給我最溫暖的笑容,卻不知有多少次,趴在桌邊累倒過去;失去了所有的記憶,為了不讓我擔心,為了不耗費我的修為,她走了,忍著所有的悲傷,去一個人麵對那個陌生的世界,我知道,她雖每是強強笑著,可是她也會害怕呀……在她這四萬年的生命裏,幾乎隻有一個我,然而我卻把她弄丟了……

    “允兒……我找到你了……”我眼眶發酸,笑著,“不管你還認不認識我們,至少在這裏,沒有人會刻意傷害你,你知不知道……你回家了……”

    允兒一顫,“家……”

    我將她從懷裏扶起,溫柔地望著她,“對,家。”

    她望著我,淚痕未幹,表情卻是怔了。

    “允兒?你怎麽了?”我被她嚇了嚇。

    “你、你真好看……”

    我望著愣愣的她,也是一愣,終還是沒忍住笑了出來。一如那年……

    允兒反應過來,紅著臉低下頭,“我……我又犯傻了……”

    “沒……”我使勁忍著,撫開她臉上被眼淚粘著的發,“這哪是傻,這是可愛……我們家允兒最可愛了……”

    她抬起頭看著我,最終下定決心般開口:“阿、阿寧……”然後又紅著臉低下頭,“我……”

    我怔了怔,心一暖,攬住她,“別怕……你這麽叫我,我很開心……”

    她於是咬了咬唇,最終吃吃笑了出來,“那……我以後就這麽叫你好不好,我們是不是就是朋友了……”

    “不是朋友,”我一笑,感到她一僵,於是輕輕在她耳邊道,“是家人。”

    她終於笑了,滿足地摟了我的腰,不久就沉沉睡了過去。

    我笑著將她裹好,安置在枕上,自己輕輕下了床,打算去看看重華到底什麽情況,剛出門,就聞得外邊“哢”地一聲,接著就是瓢潑的雨聲,風也不再止息。

    皺了皺眉,將室門關緊,便向走廊那邊的小密室去。

    一揮袖開了門。

    隻見裏麵,中間設著一張冰榻,溢著冷氣,重華蒼白如已死之人,單薄地躺在上麵,冉冉,竹月凝悠,淩亦喻笙,皆在他身邊,皺著眉,茶墨同蘇顧正坐在小幾旁,思考著什麽,見了我,趕緊看過來,冉冉拉了我,有些焦急道:“師父……我們沒辦法了……”

    我才明白他們為什麽不讓允兒進入。冰封之術已動,顯然是隻能冒了風險將重華凍起來……

    我皺著眉走過去,探了探重華的脈,一驚,望向眾人,“他把蠱吞了?!”

    顏竹月悔道:“是我們大意了……他說要陪一陪祭司,我們就離開了……熟料他會歃血塗術……大家都知這洗血蠱毒不同尋常,子蠱母蠱皆在中毒者身上,而亦是蠱母死則受蠱之人死,重華便拿不知何處學得的秘術,通過子蠱,淨自己的血換給祭司大人,而將換出來的血生生吞下……祭司大人當日還好,傷自身軀,蠱從外入,雖然一時不好解決,亦不至於立時死命……”

    顏凝悠比顏竹月還要急,“可重華哥哥生吞蠱母,那毒蠱是從五髒六腑直接燒過去的呀……又因為吞的是蠱母,很快又把子蠱都引了過去……幸虧姐夫中途過去送吃的,才發現……再晚些,隻怕連屍骨都見不著了……”

    我皺著眉,有些蘊怒,“為什麽不早叫我?”

    “是我沒讓人叫你。”蘇顧站起來,淡淡道。

    我看過去,剛想說話,卻覺他臉上蒼白,額角似有冷汗,皺眉更深,“你已試了?”

    茶墨無奈道,“剛試完,連我都上了,沒什麽效用……隻怕無力回天……”

    茶墨語氣漸輕。石室裏很快就又寂如人死。

    我盯著重華,忽而冷笑一笑,“我真沒料到……上天待允兒是這般的好。”

    “師父……”“元上!”

    “他不能死。”我搖搖頭,又抬頭望著眾人,“人已經到了這個地步,搭修為也不會管用了。”

    “這麽說……您有辦法?”

    我看看蘇顧,“有辦法……這個辦法比較古老,連蘇顧都不知道的……不過現在這個條件,倒是很容易。”

    蘇顧皺了皺眉,“可有危險?”

    我坦然搖頭,“沒有。”笑一笑,“放心吧。幸而重華進了漠域,用的魂魄而非真的軀體,還好修補一些。好了……蘇顧你這兩年修為都搭上了,估計今夜無事,先封住他,待明天子夜,時候就到了。”

    話落我便要走,身後淩亦道:“元上!為什麽非要明天子夜,今天不可以嗎?”

    我笑一笑,“今日有雨……寒氣潮氣太重,容易有偏差……”

    便跨出門去,揮上石門。

    深吸口氣。不再笑了。

    是容易……就是……不知道允兒是否受的住。也不知道……這邪門歪道能不能一定成功。重華偏是外界的人……要是是漠域族人,我費幾萬年修為給他重塑個靈體也就罷了……

    正想著,忽然聽見右邊走廊口,屋外雨幕裏傳出一聲熟悉的呻吟。

    心裏霎時一震,想起的那件事情如同當頭一道霹靂。拿起手邊的傘便衝了出去。

    果然……那人正痛苦地捂著頭,倚著屋牆滑坐下去,蒼白的嘴角溢出一絲殷紅。

    “陶冉!”我三步並作兩步,將傘撐到了她頭頂,蹲下身去,急急望著她,“醒一醒!”

    我的天……又是作的哪樣!陶冉這魂,天生畏寒,平日裏那雨也就罷了,還輕一點,頂多削弱些體質,但這境裏的雨,早說過並不常下,但一下就是極寒的,再說,重鸞涅槃,方曆烈火,無所謂,但冰寒卻正是與劫後烈烈氣息相衝……按理說,當一個月內不能受寒,否則,立刻就得受得一種名喚咒雨的陣術,從此以後,逢雨日便腳不能沾地,否則便如她現下症狀,頭痛欲裂,經脈衝震。

    “葉、葉寧……”她眼底血紅,頭發早被不知是雨淚漢粘得滿臉,拿僅剩的理智辯識著我。

    “你這又是幹什麽?!”我怒惱地吼,“你不知道咒雨的事情?!”

    “知……知道……”她死死咬著牙,一張絕色的臉,此刻已經近乎扭曲,十分可怖。

    我不欲再問,立即拉起她,移形帶回屋裏。

    剛剛挪到床邊,陶冉就從我身邊滑坐下去,跌在地上,死死抱著頭,幾乎就要喊出來。

    我狠狠心,將她一拽,半推半抱地帶上床榻,提足靈力,一掌推在她額頭。

    陶冉淒喊一聲,昏了過去。

    我皺著眉,略略調整呼吸,看著陶冉滿身泥水,雨水,唇邊還沾著血水,無奈一歎,將她扶起,拎進一旁的小浴室。

    終於給她清理幹淨換好衣服,我拿軟被把她堆起來,拿肩擋了她,邊給她擦著頭發。

    折騰了半天,我將她安置好,取出情九,“快,把陶冉的體溫提上去。”

    情九表示幽怨:“你真的拿我當個烤幹的是不是?!”

    我拍它一下,“你先看看陶冉再給我強吧行嗎?你主人我今天累了不想給你懟!”

    情九於是默默了,放起暖光。

    當陶冉頭發快幹時,終於醒了過來,意識還是有些模糊,坐起來,看看自己,又望著我,臉色有些不正常,“你……你給我換的衣服?”

    我瞥她一眼,沒好氣地“嗯”了一聲。

    陶冉愣了愣,然後立刻冷漠,“以後不用你管。”掀了被子,直接跳下床去,我心裏一驚,想抓住她,卻來不及了,果然下一秒,她便一倒,被我忙忙接了,又拉回來,掀開被子將她蓋了,觸了觸她的手,發現那溫度果然迅速下降,看了一眼情九,於是屋裏更暖了起來。

    “啊……”陶冉很快就清醒過來,表情又一次扭曲。

    “讓你作!”我氣悶地瞪著她。

    “不用、不用你管!”陶冉還想強硬下去,可音還沒沉完,就又抱起頭,死死咬著嘴唇,咬得唇間滲血,也還是不帶減輕半點,我竟在她眼角,看到了幾點晶瑩。

    心一晃。陶冉的……無助……

    “陶冉……陶冉!還能不能聽清我說話?”我焦急地按住她的雙肩,強迫她睜開眼睛看著我。

    陶冉十分吃力地點點頭,隨後又半呻半喊地開始掙紮,眼角的淚無聲滑落。

    “忍一下。”我讓她老實片刻,輕輕扶起她,雙手抱了,牢牢鎖住。

    “陶冉,調整氣息。”我邊說,邊閉起眼睛,先平穩了自己的氣息,催動靈力在脈絡當中循環。很快,就聞得屋內飄起一股若隱若現的清香。

    陶冉強迫自己安靜下來,調息了幾下,呼吸在滿室清香間,竟漸漸昏沉下來,不再掙紮。

    “好點了沒?”我輕輕地晃了晃她。

    “嗯……”陶冉疲憊地發出一聲輕小的應答,情九在空中飛了一圈,竟聽話地拎了一條暖乎乎的濕毛巾給我。我接下,對自己的凶有些歉然,將它也捧了下來,輕輕道了句對不起以後保證溫柔點,然後將它放在陶冉身上,以幫陶冉調息,而我則拿起毛巾,細細擦了陶冉麵頰上的汗水。

    “葉寧……”我放下毛巾時,陶冉顯然清醒了不少,竟聽到她叫我。

    “我在。”我略替她理了理頭發,較為柔和地道:“記著,以後雨天不能再下地,不能出去,更不能淋雨。”

    “嗯……”陶冉答完這一句,便沉默了,竟沒有從我懷裏掙開,仍舊安生地倚在我肩前。

    “你今天為什麽跑出去?”我偏一偏頭,看著她的側顏。

    陶冉沉默了茶墨,終於啞著嗓子開口,“藥……”

    “什麽?”

    “莫雪冉,顏竹月,她們種的……冰允的藥。”

    我愣了愣,才明白過來——看來那種藥也不能受寒……陶冉竟是為了允兒……或者……我一震。為了我?

    勉強一笑,終於知道她為什麽會又氣的從床上跳下去……我抬手揉上她的太陽穴。“我知道了。”

    陶冉皺著眉,微微掙紮。

    “你別動。”我把語氣放生硬了許多,陶冉才沒有再動。我無奈著便又柔下來,“還疼不疼?”

    陶冉閉著眼睛,眉心微蹙,仍半咬著牙,不答話,我知了她餘痛未散,手上略略放輕了些。

    不一會,那淺淺的聲音再次飄過來:“可以了……反正從前,也並沒有人管過我……”

    從前……看來她這個毛病從前也並不輕……果然隻能自己無助著罷了……

    我將手勁加大,果然聽得她一聲呻吟,便立刻輕下來,笑,“你倒是再說一句可以了?”

    她不說話,身體卻開始微微顫抖,我著實一頓好嚇,後悔開了方才的玩笑,“陶冉……你說句話——很疼嗎?”低頭看到她緊咬的唇邊閃下來的晶瑩時,我才一驚,“哭了?”

    陶冉別開臉,生硬道:“沒……”

    我皺皺眉,“要是不舒服就告訴我……不管你別扭不別扭,總歸我還能幫幫你。”我將她扶起來,笑了笑,“我出去一小會……你安生點兒,趕緊睡。”

    剛繞到床邊,陶冉突然喊了我。

    我回過頭,她臉上略過一抹紅,不太自然地扭開臉,“我……睡不著。”

    我著實愣了愣。睡不著?因為不習慣這麽多人一起睡嗎?還是因為……頭疼?該不會……我被自己嚇了一跳,陶冉的意思,不會是要留我吧?

    “陶冉,你說……”

    “我什麽也沒說……”陶冉忽然喜怒無常起來,冷下來就掀被把自己裹了,睡覺。

    我張口結舌地愣了愣,微微低頭,看到她顫動的睫,有些無奈,緩緩蹲下身。“陶冉,你何必這麽鎖著自己……”我抬手拿了個軟墊,坐在了床角,陶冉近旁,看看她的臉,無奈一笑,“我看會公文……等你睡著了再走,好不好?”

    把那條溫毛巾敷在了她額前,我就安心批起了公文。

    一直到聽到她均勻的呼吸,才小心翼翼地站起來,放下紙筆,走了出去,關門後一轉身正好撞上人,我往後一退,幽怨地瞪著他,“你知道我要出來?”

    蘇顧淡淡一挑眉。

    “你來等我還是來找我?”我抱起胳膊,也挑起眉,瞪著他。

    “等你。”他居然被我瞪笑了,雖然那張溫和的臉沾上笑意的確很好看……但是!你怎麽能笑呢?我是很認真地在瞪著你啊!

    我氣悶地睜大眼睛,結舌了一會,然後準備轉身就走。

    “寧兒。”他卻從身後抱住了我,語氣裏帶了些許笑意,聲音也就十分溫柔,“生氣了?”

    我無奈地輕掐了他一把,“我生什麽氣,今天也不知道是誰跟我生氣……喂,我當時還虛著呢,是多麽大的事情也值得你跟我生氣,話沒說完就走人。”

    “對不起……我錯了。”蘇顧輕輕道,吻了吻我的發,也有些無奈,大手扣住我的手,溫柔地摩挲著,“有些衝動……我自己也沒想到……第一次跟你犯氣衝動是因為這個。走出去就已經後悔了。”

    我輕輕掙開,轉過身看著他,“不說這個了,不是什麽大事。你的身體怎麽樣?”

    “我沒事……”

    “我不想聽這個。”我皺眉,抬手觸及他蒼白冰涼的笑容,心裏隱隱發疼,“我雖然剛醒過來,可是法術是夠用的,救重華怎麽都還能餘著勁,你幹嘛非替我上……”

    他扣住我的手,牽下來,輕描淡寫一笑,“哪有丈夫讓妻子上前線的……況且……不管你靈力夠不夠用,我見不得你吃苦。”

    我望著他,隻覺他的一動一笑都是那麽遙遠又現實,蒼白卻溫暖的笑意,眼眶一酸,微微踮腳,吻了吻他的唇角。

    蘇顧略笑了笑,隨即將我按著了牆上,將唇壓了過來。

    “蘇……蘇顧……”我忙忙把臉別開。

    耳畔卻是他的一聲輕笑,“還是害羞?”

    我一愣,然後惱怒地一巴掌拍在他肩上,瞪著他道:“什麽叫還是,我害過羞?!但是你確定你……你,你看看這是什麽地方啊……”

    蘇顧淺淺勾起嘴角,壓在我身上的影子驟然離開,蘇顧淡淡然站好,望著我輕笑,“好了,不逗你。”

    我哼了一聲別開臉,他又笑一笑,手指輕輕撫過我的臉,“好了,快去休息。”

    我忽然想起元冕,皺了皺眉看著他,有些猶豫,“蘇顧……元冕,他給了我……”

    “我知道。”蘇顧淡然道,“我問了他。”

    “那……”

    “先別看。”

    我愣了愣,看著他旋轉著星光的墨黑的眸,然後點點頭。

    蘇顧複雜一笑,“這麽相信我啊,也不問問為什麽。”

    “本來……我確實,也不想從別人那裏查你的事情……雖然,那裏麵有我的記憶,可好歹是以你為主。如果,你不同意我看,我自然不能看……”

    我微微低頭,心裏有些難過。明明知道他的身體已然不似從前,明明那麽想找到源頭,想治好他,可是……卻還是想要聽他自己告訴我,可是……

    最終抬起頭對他一笑。

    蘇顧亦無奈一笑,輕輕抱了我,下頷貼上我的發,輕輕道:“不是不許你看,我也不想瞞你,隻是……怕你生氣。且……你的心神記憶,愈發不穩定,方從入魔中回來,我怕傷了你……”

    “那你什麽時候打算告訴我呢。”我聽著他的心跳,靜靜道。

    “等我靈力稍複,找到辦法將你入魔的痛苦化掉,好不好。”

    我心裏,卻不知是苦是甜。良久,輕輕一笑。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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