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心智魂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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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約過去了一個月,我收到了允兒的許多消息,卻沒有看到她的半片身影。

    這日。

    我悠悠閑閑地坐在我的藤椅上看書,餘光掃去,茶墨正意味不明地笑看著我。

    我抖了抖,放下書,把腿從扶手上挪下來,幽幽望去,“你臉怎麽了,好好的怎麽又笑得那樣。”

    茶墨捏個茶杯,放在手裏晃了晃,挑挑眉毛笑,“葉子啊……昨日,仿佛……”

    我眯了眯眼,擼了擼袖子,“昨日怎麽了?”

    他默默將椅子搬開些許,“一切安好。”

    “葉寧。”陶冉一身白底紫紋輕衣,手中還握著一根藥杵,微皺著眉踹進門來。

    “怎麽了?”我同茶墨都站起來。

    陶冉抬起手,將藥杵給我們看,“上清境靈巫傳訊來,冰允找到了。”

    “真的?”我同茶墨大喜。

    又細細看著藥杵,我抬頭,“是……顏竹月?她在上清境?”奇怪呀,我的血蠱都還沒有反應……莫非……

    門再次打開,冉冉領著一人進來,“師父,不隻呢。”

    我們舉目望去,來人,竟有顏凝悠。

    “藥園靈巫顏凝悠,見過元上,啊不,祖上。”

    “別跪——”我舉內力托起她,走過去。

    丫頭依舊脆生生俏盈盈,眼睛裏清亮亮的,稚氣未消,但看上去已有成長。

    “祖……”

    “你怎麽習慣怎麽來。”

    “元上,我已經知道我姐姐在上清境了。”

    “所以呢?”

    “前天……我感知到了姐姐靈力有波動,擔心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便依著感知,讓淩亦去尋姐姐,而今剛收到消息,說就在上清境,隻是……她在閉關,不許人出入,淩亦進不去……我,今日來漠神邸送藥草,恰見到雪冉和這位姐姐拿著我姐姐的藥杵,就忙忙地來問……”

    “小丫頭,你想跟著我們,進上清境?”陶冉微微歪頭,抱起胳膊看著她。

    她搓著衣角,“可、可以嗎?”

    茶墨笑,“這有什麽不行的,不過……你和你姐姐的感情……”

    “我,早就不生姐姐的氣了,我隻希望,她也不生我的氣,我,我擔心姐姐……”她仰起小臉,眼眶紅紅的,“我們是彼此唯一的親人,我不能沒有姐姐,我不能失去她……”

    冉冉輕輕拉她,不忍地咬咬唇,“小悠……”

    我放柔了一笑,“丫頭,別哭,我怕了你了,你想去……便去吧。”

    她破涕為笑,驚喜地,“真的帶我進去?”

    “這有什麽不能的,雖然上清境有規定領主閉關期間一切外人不得入內,可是……”

    “可是我師父不是外人啊!”雪冉笑眯眯地攬住顏凝悠。

    ……

    上清境。

    我望著結界,怔一怔,心裏有些亂。

    “別怕。”耳畔飄來一句輕音,一隻手將我牽住。

    我勉強一笑,望著身邊蘇顧。

    陶冉看著我,“你從開始,就有些猶豫,怎麽,什麽時候待冰允,也如此的敷衍了?”

    雪冉同茶墨一相視,各有思索。

    “她……不記得我了。”我隻望著結界,澀澀咬了咬唇角。

    四萬年的知心,一夕忘卻。不久前還是我安慰允兒,而今……我還真是不想麵對。允兒約莫也是不忍,才自己跑出來,獨自等待自己忘卻,卻也……讓人心疼。

    麵前飄起一縷白煙,現出一個小侍,身邊站著的,竟是淩亦。

    “淩亦!”“小悠?”

    這小情侶這就抱上了,淩亦看著懷裏小佳人,也是萬般心疼。

    茶墨在我背後嘶了嘶,“咦~幸而安默潯蕭然不在,這要是讓你那倆師兄看見,那不得……”

    默潯與蕭然他們,仍在漠神邸,因這一趟並不多凶險,我不想興師動眾,本想一個人來,蘇顧說是不放心我這智慧,要一同,茶墨死纏爛打不離我左右,就都來了,雪冉想陪著顏凝悠,陶冉不樂待在漠神邸,才都隨我出來。紫水晶尚在恢複期,所以被我硬生生推開了那水汪汪的眼神,留下了,蕭然和默潯比較省心,聽了我的冉冉的,留了。

    “靈巫大人尚在閉關,諸位……”小侍行下去半個禮。

    卻被我鉤指扶起,他倒倔,硬是要拜,卻怎麽也行不下去,隻好怔怔立好,看著我浮現玉杵。

    他睜大眼睛,慌忙拜下去,“小人無力……小人,小人剛剛升上來,竟不識祖宗大駕……”

    我無奈,“好了……你快起來吧,這般慌張,都不像我漠域之人,不過你年紀小,正常。”我淺笑一笑,抬袖打開結界。

    才走進去沒多久,便看見了一抹茶色,盈盈在綠野水泉邊,似在泡著什麽。

    又一抹影兒走近,我聽,竟喚的是娘子。

    “姐姐!”顏凝悠一個沒忍住先就衝了過去。

    茶墨一笛子敲在腦門上,發愁地搖頭,“小妮子沒眼色,煞風景啊煞風景……”

    顏凝悠沒頭沒腦地就跑過去,卻隻是站在顏竹月麵前搓衣角。

    還是顏竹月,幹淨的臉上浮出一抹笑容,一把將顏凝悠摟進懷裏,顏凝悠便開始抽泣,轉而變成大哭。

    “小悠……”淩亦想上前,冉冉拉住了他,淺一笑,搖搖頭。

    顏竹月已然看見了我們,便輕輕拉起顏凝悠,同喻笙一起走過來,拜下來,“顏竹月見過元上,顏竹月有罪……謊稱閉關……”

    顏凝悠眨眨眼看著顏竹月,“原來姐姐是裝的啊……”

    我將顏竹月拉起來,現出藥杵交還到她手裏,“我知道你是因為什麽。”

    竹月看看喻笙,一雙明淨的眸帶著憂,望著我,“元上,請聽竹月言來。”

    竹月歎一歎,娓娓道來。

    那一日……

    顏竹月正在整理自己與喻笙成親時的東西,忽然地,一聲驚雷,她嚇了一跳,手中喜盞掉下來砸了個碎,卻也顧不得心疼,因為喻笙還在外未歸。

    這時,門卻突然開了。

    “喻笙——”顏竹月看著那濕淋淋的人,忙跑過去。

    喻笙順勢將她的手牽下,迅速落下一吻在她額前,輕一笑,“不用擔心,我沒事。但……結界外出了些事情,夫人你隨我來。”

    撈起一把雨傘,二人便出去了。

    而結界邊沿,立著一個男子,一身白底明黃的衣袍,頗有些仙意,卻臉色蒼白,全身濕透,懷裏抱著一個柔弱的女子,女子已然昏了過去,身上臉上血跡斑駁,亦是濕淋淋的。

    “這……”顏竹月疑惑地看看喻笙,喻笙道:“月兒,今日晴夜,忽然就下雨了,我覺得有異,就來結界查看,卻發現了這位公子,便擅開結界,隻是公子怕我有麻煩,不肯跟我進來,故……對不起啊,月兒。”

    “對不起什麽,救人是醫者本職。”顏竹月笑笑,走上前,喻笙便緊緊跟著她打傘。

    她停下步子,望著那少年,“公子,你這是?”

    那人虛弱地一笑,輕禮了禮,“小生……陌重華,自異界來,同,朋友失散……四下尋找中,遭人暗害,中洗血蠱毒,這位姑娘為我擋下一擊,今命在旦夕,還望……”

    話未完,人便暈了過去,被夫妻二人忙忙扶住,架回屋裏。

    顏竹月讓喻笙燒水備藥,而當她將女子臉上的血水擦幹淨,便驚得睜大了眼睛。

    “現想來那日晴夜之雨,就是因為祭司大人被毒蠱打散的一部分靈力,影響了上清境的結界。”

    “竹月認識,那女子……便是冰允祭司。”顏竹月垂下眸子,“可是竹月無能,雖自認精於醫道,可於毒蠱……實在無太多辦法。”

    顏凝悠點點頭,“當年師父想要傳授我們毒道技藝,又忽然改變了主意,她說,我們姐妹,心地純粹,適涉醫道,且已深入其骨,不適合再研毒術,就沒有傳授太深。”

    冉冉站了出來,“姑姑在哪?這毒……或許我可以看看。”

    冉冉體質陰寒,天生便易受毒瘴之氣侵襲,我為讓她擺脫這個煩惱,就引她修煉,並利用了她的這個先天條件教她鑽研毒藥及解法,漸漸的,冉冉就不再畏懼普通的毒,得以平安長大。她其實很有天賦,一身純淨清鼎的靈力,可融合渡化各種毒術,亦是優越條件,隻是……冉冉離我之後,這門課的修煉便停了,於是便沒有早早煉成百毒不侵的體質。

    可終究回來了,我還是會間歇教她,冉冉進步神速,甚至有時,我都及不上了。

    “他們……不在。昨日他們方有好轉,我知是重華此前為祭司大人渡了靈力,也正常,可是今晨我們同重華從藥閣回來,卻發現祭司大人不見了,忙讓重華和喻笙去尋,好在有結界,祭司大人該也出不去。我則留在這裏等。”竹月低眸。

    喻笙道:“元上,重華已經在街會上找到了祭司,隻是……她好像什麽都不記得了……”

    我壓下心頭交雜的濃烈情感,一笑,“她記得才不正常呢。”

    陶冉輕飄飄不屑道:“不好笑你笑什麽,比哭還難看。”

    “夠了別吵了,”茶墨一皺眉,“找小允子要緊。”

    蘇顧凝視半空,冰一般的眸子旋過一道光,空中便隨之浮起一麵鏡子。

    “允兒!”“重華!”

    畫麵裏那個一身素衣,清麗出塵而笑容天真燦爛,拉住陌重華的手指在人群中樂而不疲地穿梭的姑娘,可不就是允兒。

    盡管她戴著籠住發與臉的長紗笠,迎逢奔跑中依舊看得見她的臉,看得見她瑩白色的長發和水藍的眼睛。

    她丟了記憶,也就忘了掩飾之法。

    我笑一笑。好在,我找到了她。

    “啊!”畫麵裏允兒的笠忽然被幾個穿梭而過的人碰落,她一聲驚呼,失措地忙忙撿起,周圍的人卻驚呆了般將她望著,人群瞬間不流動了。

    而後十分壯觀地全體行下半膝禮。

    “見過祭司大人。”

    “祭……祭司……”她手足無措,後退兩步,驚慌地撞上重華胸前。

    陌重華將她攬穩,亦有些驚疑。

    允兒似被嚇著了,躲在重華背後不肯出來,抓著重華的肩微微發抖,“重……重華,他們,他們為什麽要跪下,祭司是什麽,是不是,是不是我的樣子嚇到人了……”

    陌重華穩穩心神,將她牽到身邊,勉強安慰一笑,“不是的,不怪你。呃……你先試試看,讓他們起來?”

    允兒愣愣地,“我?”

    然後竟是一個一個去扶,最終被重華攔了,教她如何,那些人才肯起來。起來後便紛紛圍上來,關切地詢問他們的祭司大人發生了什麽。

    竹月歉然,“元上……我還沒有告訴陌公子,祭司的身份……”

    我搖搖頭,“你做得對。陌重華是外界人,你現在是漠域的靈巫,對他有所保留,也是職之所在。”

    茶墨望著鏡子頭疼道,“果真冰小允這頭發眼睛太引人注目,我漠域,也就她一個人承著這般特殊的血脈。”

    顏凝悠咬咬唇,望著身邊淩亦,“淩亦哥哥,我們去把祭司和重華公子帶回來吧。”

    淩亦點點頭,“我也想著快些找到重華。”

    我點點頭。

    半晌。

    我們在顏竹月家中暫歇,這裏簡潔而溫馨,大家卻都緊著神經。我邊擔心著,邊想著血蠱的事情,現下才反應過來,我的血蠱絕不可能失手,而允兒中的蠱毒卻顯然不是我所為,不過那是一種十分厲害的蠱,可允兒現在卻好好的蹦跳著,想必就是因為我的血蠱在盡力護著她的脈絡,力量無暇分出,所以我才沒有及時收到血蠱的消息,不過……血是我的,所以血蠱才明白我的心願,才會先努力護了允兒安好,但它們專職可不是護,想來……這保護的效果也不會徹底。

    門哢地被撞開。

    那熟悉的身影便像冉冉過往一樣狼狽地摔了進來。接著陌重華同淩亦二人也忙跨進來,喊著祭司大人忙將允兒扶起。

    我早已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輕輕靠近。

    允兒卻緊張地躲到了陌重華身後,瑟瑟發抖那雙漂亮的眼睛裏,映著的是我其實早已料到的疏離與恐懼。

    心裏卻還是鈍痛。

    “重華見過元上。”陌重華將允兒溫溫柔柔牽至身側,才對我道。

    我隻望著仍怯生生抓著衣角,眼睛怯怯打量著我的允兒,勉強地扯出一個笑。

    “元上……她……”陌重華不忍地望著允兒,想為她解釋些什麽。

    “祖上……”“元上,你別難過……”

    我微微抬手,阻了他們的話,輕輕閉眼,呼了口氣,再睜眼時已是笑意盈盈,抬起掌心,上麵立刻浮出一盤酒心兒圓子。

    允兒盛滿怯意的眼睛裏忽然閃過一道光,轉而化為驚喜,咬起嘴唇試探地看著我,乖乖道:“這個……是給我的嗎?”

    我笑著,點點頭,將盤子送到她麵前。

    允兒眸子裏終於全成了喜與友善,捧起盤子,拎起一個一個小團子就吃,異常滿足。

    大家終於忍不住輕笑了出來。

    我溫柔地望著她,心下略安。允兒於我的意義,恐怕這三世,都沒有人能理解得盡。

    淩亦拉一拉重華,“重華,你還沒告訴我們,你是怎麽找到冰允祭司的?”

    陌重華無奈一笑,“也是意外。自在漠域失散,我便靠賣琴藝為生,邊找落腳之所,邊尋你們下落。後來,在這附近的青廬鎮暫時落腳,又往鎮子裏的浣湖藥莊做了大夫。那一日我去往郊外采藥,卻忽然大雨,意外之下我撞進了青峰山的一個深穴,那個地方冰寒刺骨,越往深處,竟蔓延著冰,我再往裏走,就是沿著旋岩向上,在高處,竟又有山洞,全全是寒冰,而角落裏,卻有一個散發的女子。雪色長發,水藍的眼睛,衣裙單薄,卻還赤著腳,我以為,她隻是個難民,想把身上的風衣給她,她卻害怕非常。無法,我生起火來,邊烤了些吃的邊有意無意德丟給她一句句的問題,分了她吃的,便終於開始回答。可是她以前的事情,卻盡數忘卻。”

    我凝視著允兒,輕輕一歎,“是我不好,我要她等著我,卻沒有及時找到辦法。”

    冉冉問:“那現在呢,師父?”

    我剛要說話,忽然,一聲清脆的瓷裂,我們驚驚望去,原是允兒的盤子砸了個碎,而人,也就這樣仰倒了過去。

    “允兒!”

    “允姑娘!”

    ……次日,夜。

    後院。客房。

    我揉著太陽穴推開門,卻是蘇顧在等我。

    “蘇顧……”我微微一怔,將門關上,走過去。

    剛想找把椅子,蘇顧卻猛然抓住了我的手腕,將我拉了過去,我一個不穩竟由他拉過,正正坐在了他的膝上。

    我驚望著他帶笑的眼。

    蘇顧自自然然地環了我的腰,清楚地倒映著我的眼睛裏是大片的溫柔,啟唇,聲音也放得低柔。

    “守了冰允整日夜,又廢了幾年修為,累不累?”

    我反應過來,輕輕一笑,把臉貼在他胸前,“累啊。”

    蘇顧失笑,“這次你倒是直接。”

    感覺他的手指撫上我的發,低低的聲音溫柔地縈在耳畔,帶了一絲笑意,“從那天你便沒好好休息。好好睡一覺吧,剩下的事,交給為夫。”

    我自然知道他說的“那天”是哪個那天,臉上燙了燙,咳一咳,腦中一回轉,抓著他的襟口,咬了咬嘴唇。

    蘇顧的手輕輕撫上我發頂,“我知道你難受,寧兒,可有想說什麽?”

    我閉起眼睛,“蘇顧……其實我仍然好擔心。蠱毒雖然解決了,但是允兒的軀體大受損傷,讓她想起來的那個辦法,是暫時用不得了。但是她一日記不起來,就多一日的危險,正如蠱毒之事,若允兒沒有失憶,能有法術和靈力護身,又怎麽會輕易受襲?”我恨恨道:“說來還是我沒用,白讓她信了一回。這次事情……早知我便該早早殺了元冕。”

    蘇顧眸中凝出一抹帶著冷色的危險笑意,“殺他過易,夫人若真想殺他,連自己動手,都不必。”

    “是啊……我留著他,也留著嫿魂,除了利用他獲取人間信息,獲知他另一些目的,還是,希望有朝一日他能達成願望的。他這樣三番五次出手傷我朋友,不過是心有不甘,要麽就是放心不下。不甘永世的仇敵將他踩在腳下,不放心我是否食言將嫿魂並入元神。”我沉沉道,“可能還是後者多些,嫿魂之上,必有他的標記,所以隻要我並了嫿魂,所用靈術上就必有這樣的氣息。”

    “所以,你打算找他談?”

    “是的。”我點點頭,“很多事情,我知道是他做的,沒有刻意的證據,卻也不需要。我從未再找他談過,我以為他會有休止,我以為我保護得了大家,可事實上……他們又不能時時刻刻都在我身邊被我護著……令我最不能容忍的,他居然對允兒下手……他想要磨損我的修為我都無所謂,隻是……”我厲了厲眼光,“他居然真的敢碰她。”我望著蘇顧,“我不能想象你們以後會遭遇什麽。但哪怕隻是一點點意外,我都不願意。”

    “你不用對我解釋。”他一笑,“你去吧。”

    ……

    四處看看,我創造的這個小空間,嘖嘖,幹淨的,一物沒有。

    “葉寧?”

    熟悉的聲音疑惑地響在腦後,我暗笑了笑,然後平靜得轉過身。

    卻驚了我一驚。

    多久不見,元冕已不複那副邪魅自信的樣子,一身藍袍,顯得很素,而那張臉上,那副邪氣的眼睛再也不挑著,而是充滿不耐與疑惑,平平淡淡,了無生氣,嘴邊一圈淡淡的胡茬,竟似蒼老了許多。

    我詭異地笑了笑,“元冕,看來真是好久不見了。”

    元冕才漸漸反應過來,表情歸於平淡,“看來是你將我召來了這裏。”似乎有些好笑,“為了冰允之事吧?”

    我眯了眯眼,“看來確實是你。”

    元冕笑出來,“那又怎麽樣?你葉寧,哦不,你淵古還能沒有辦法拖回一條魂麽?”

    看著他淡淡的笑,我心頭居然冒出來一撮小火苗。冷笑一下,忽然想好好的,摧殘一下他。

    於是我走近,輕飄飄地從他身側飄過,等停在他身後時,我笑的讓自己覺得都紮眼,捏起手中的銀製小酒葫蘆,那個精致的小物件上麵一圈圈疊加的銀紋圖騰閃著光,其上刻著一個清秀的,小小的“月”字。我笑了,悠悠道,“元冕,這個小葫蘆倒是挺精致的嘛,別看你現在頹頹廢廢,嘖嘖,居然還頗顧審美得,別了這麽個小玩意。”

    他猛然轉身,臉上的表情終於不再淡淡,而是豎起眉毛,睜大了眼睛,語氣急促起來,“把它還給我!”

    我得意地挑挑眉,“呦,居然急上了。”然後學著陶冉豔起表情,似笑非笑的語氣,“本使最近心情不甚好,已然是撕了砸了不少的東西,今日你這小葫蘆比它們可都順手多了,不如,大方些,就送給我吧。”

    “不可以!”他聽說我要帶走,果然連呼吸都急促起來,唇一下子蒼白,眼睛卻還惡狠狠地瞪著,“你——你不能毀了它!”他喘息著,我笑得穩穩,他見我無所動,表情漸漸頹下來,閉起眼睛,“這是她……留在我這裏的,最後一件東西。”

    我冷然一笑,迅速掐住了他的脖子,“可笑,難道你是棵情種,我就得可憐你嗎?元冕啊元冕,我都幾乎要忘記你以前的模樣了……”收緊了手指,看著他眉頭難受地一緊,我笑了笑,“你敢對我珍視的人下手,而我卻隻是拿了你所珍視之人的一個物件,怎麽,你竟還覺得虧本?”

    冷哼一聲,放開手。元冕往後一個趔趄,額角是細汗,大口喘息著,“我,我用,蘇顧的事,和你交換,好不好?”

    這幾乎算作一種哀求了。

    我歪歪頭,笑,“哦?那就要看看,你的這事情,是否合我意了。”元冕很聰明,他知道有些事情我想知道但蘇顧可能永遠都不會告訴我,而正好,他清楚。

    “合你意?”元冕虛弱地笑笑,“那很難……因為你根本不想從他人那裏打探蘇顧的事。”

    我挑挑眉,不置可否。

    元冕努力穩下氣息,閉起眼睛,額前出現了一個光球,一圈一圈繞大,然後閃著白光,盈盈朝我飛來。

    “葉寧,這就是,你想知道的,和忘記的一些東西,看不看,你可以先問蘇顧,若不信我,便現在就看,或以後再將我拘禁,都無所謂,隻是請將那葫蘆還給我。”

    我看著那個光球,隱隱望到了裏麵某個記憶片段裏血焰離火的火光,有些恍惚,看著看著,記憶逐漸清晰,眼底竟漸漸猩紅起來。我瞪向他,一步一步逼近,“憑什麽,你憑什麽認為你能和我等價交換,難道除了這次,我們本是兩不相欠的嗎?”

    我冷笑出聲,竟有些瘋狂。

    “上古,不知是誰冒充慕言清,把任妃月一步步推進萬劫不複,讓天地壓著她,讓她被自己所守護的東西驅逐唾棄,最後燒盡了她的軀體和修為,一句詛咒毀了她的輪回,又在她死前讓她看著你將那塊她耗盡生命去拚湊的玉佩粉碎。”

    他又一趔趄,我再進一步。

    “又是誰,令莫怡失去所有的親人族人,占據了她的靈體塗炭生靈,讓她幾乎被剝皮抽筋,成了一隻沒有往生沒有情緒的荒魂,導致她被關押冥川,最後撕靈護胎,被坍塌的冥川壓得魂飛魄散。”

    元冕額角汗跡愈深,他皺著眉後退,眼睛一點一點黯淡,而我再靠近。

    “還是誰,間接令葉寧渡劫未成,顱骨錯裂,擔了那麽幾千幾萬年的後遺症,在漠域頻頻遇險,四萬年來身邊僅有的幾個珍視之人被傷得鮮血淋漓,冰允如今還躺在床上!”我的心在火焰灼熱的煙氣裏滾著,眼中的血紅似欲滴出來,裙角的赤紅再一次漫上白衣,並在一層一層的加深,額間灼灼的痛,仿佛被刀劍刻出標記,理智與魂魄怕是已經徹底分離,眼前的人仿佛是一麵紫煙繚繞的鏡子,印著元冕曾經一張又一張猙獰的臉,我森森冷笑,語氣妖膩,“元冕,你的嫿魂,你的小妃月,她是我的一部分,過去我所有的一切,你如何傷了我,你以為那些痛苦,她會感受不到麽……”

    我幾乎感覺到了那灼熱的紅色已經燃燒上了我的指甲,催著它們野獸一般地長長,然後那熊熊烈火逐漸滾上我的發梢,燎得那一頭長發尖,燃著欲褪欲漲的赤紅。我隻記得從未有過的神迷,眼前是滾滾的焰,那麽燙,一時間,就像賭徒碰到了賭桌,隻想任自己沉淪下去。

    元冕警惕地望著我,“你想對她做什麽?!”

    我知道自己瞳仁的邊際已經不再是正常的黑色,因為眼睛,也在疼,我沒有顧忌,隻是笑,“你欠我的,永生永世,都還不完,但是你欠大家的,我卻要你這輩子,就還清楚……”

    “葉寧!”

    “不許喊我的名字!”我似一隻野獸,憤怒地咆哮著,厲冷的聲音在空蕩的空間裏不斷地刺。

    “你……”元冕眼中徒然顫抖,“你是不是……已經融了她……”

    我仰天長笑,猙獰可怖的笑聲像是一劑又一劑毒藥,讓我的心愈發的沉淪,狠戾。

    元冕跌在地上,不相信地搖頭,閉起眼睛,淚沿著他的臉一點一點的蔓延開,“任妃月……雲莫怡……葉寧……還是,淵古……我傷了你,你的魂魄羈絆了我,難道這世界上真的有因果報應,果然怎麽也逃不掉麽……哈……哈哈……哈哈哈……”他突然也大笑起來,我冷冷望著他,周身的離火舔舐上他按在地上的手指,他恍若未覺,忽然目光一冷,“你殺了我吧。”

    我笑,仿佛真的很好笑,“哦?我為什麽要如你的願?”

    我看到元冕閉著眼睛的決絕的臉上滑下一行寧靜而冰涼的眼淚。我眼前一片迷離,正欲舉起手指一寸一寸剝了他的皮肉,忽然,頸後一痛,眼前的世界開始昏暗顛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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