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救人員遠遠看見海浪翻滾間有碧綠嫩黃兩道身影，正待前去接應，幾個劃遊間那二人卻已到他身前。

    女孩烏發如瀑，膚光皎白到清透，瑩瑩水珠順發滑墜、貼膚擦落，金色光陽垂攏之下，至純至媚，且莊且妖。

    “你們帶他。”陸離開口，聲音是清風過山崗，清泉石上流，質朗蕭疏。

    她雖極是喜愛親近小幼崽，但想到三桑山上被自己嚇哭的狐狸崽子、小幼鹿乃至小乳蛇、小腦斧，隻能忍痛將懷中軟軟的小崽子遞過去。

    知道他受了不小的驚嚇，連偷偷捏一下他看起來就滑嫩可口的小臉蛋都被陸離生生忍住。

    怔神的急救員一霎回魂，暗想女孩親人所描述的超級漂亮竟然不是言過其實，連忙要接過男孩，卻未能如願。

    原來男孩已經清醒過來，見有人要將自己抱離那溫柔舒軟的所在，心慌意亂，小小的身子立時緊貼住陸離，稚嫩的小胳膊急急摟住她的脖頸，小腦袋也猛地鑽進她鎖骨處。

    “走開，走開！我要姐姐！”

    男孩聲音有些悶，嫩生生的，又無理蠻橫，偏偏胳膊緊緊纏住陸離不放。

    “姐姐，別扔下我。”

    水浪浮沉間他的聲音可憐兮兮的，仿佛要被拋棄的小奶狗，軟嫩可欺，顫顫巍巍。

    而他說著說著，陸離就感到自己鎖骨那處一陣濕熱，有微燙淚珠熨帖了皮肉肌骨。

    陸離被這突如其來的投懷送抱驚了一刹。

    天啦嚕，這個人類小幼崽竟這般黏我！

    沒想她也有時來運轉之日。

    “能止小兒夜哭”的千年門麵擔當陸被男孩軟乎乎的小胳膊纏軟了一身龍骨頭，暈暈乎乎地輕拍他脊背，自認為極是溫柔地道：“莫哭莫哭，不丟下你。”

    說著就小心地護住他，鮫魚潛轉般遊向岸邊，至於急救員，早被她忘到九霄雲外了。

    那急救員還傻愣愣地浮沉在海麵上，想著明媚生動的女孩，冷清，絕豔，矯健，是一隻瑩綠剔白的美人魚。

    ……

    陸人魚輕攏住哭唧唧的崽子，遊光走電般遨於水中，不一會兒便成功抵達海岸。

    而剛重新捕捉到她曼妙身影的周哲卿則停住了追遊，遠遠凝視那綠影蕩漾急馳。

    終於看見女孩抵達水岸，她自碧波衝蕩中站起，懷中還攬抱一個嫩黃的小身影，倒是消弭了幾分疏朗蕭肅，平添了溫黃暖意。

    周哲卿細致眉峰挑起，眸光明明滅滅，笑意緩緩綻開，邪佞又危險。

    這般速度力道和耐性，隻怕入選國家隊也能吊打全員，他竟從不知道，曾一無是處的陸家花瓶有隱藏至深的能耐。

    陸離，渾身是謎，勾他心魂啊。

    ……

    那邊陸離抱著男孩甫一現身，便有藍衣女人急急奔來。

    “小亦！”

    女人這一聲哭喊喑啞而顫抖。

    死死埋在陸離懷中的男孩終於抬起頭來。

    陸離眸色卻微亮。

    剛才沒有細細去看，這男孩竟生得如此水嫩可愛！

    他五官還未張開，卻已經隱隱有了丹青國手勾描的輪廓，眸子極黑，唇色清淺，而海水長時間浸泡下，男孩膚色透著脆弱的冷白。

    一眼望去，隻讓人想起黑山白水，川嶽遙迢。

    他看到媽媽淚流滿麵的樣子，有些蒼白的唇微微抿起，回過頭來一眨不眨地凝著陸離。

    “姐姐，謝謝你，放我下來吧。”

    男孩聲音有些微弱，抿唇的模樣極是可憐。

    陸離有點不舍，這般乖巧軟糯的幼崽她還未抱夠，連點甜頭都沒討的。

    但看那女人慘兮兮的樣子，她隻好高冷地“嗯”一聲，將男孩放下。

    女人接著就衝上前來緊緊抱住了男孩。

    “小亦你嚇死媽媽了！你如果出了什麽事兒媽媽怎麽辦呀！你怎麽這麽不聽話，非要往水深裏跑，你知不知道你是我唯一的依靠！”

    女人如纏藤般勒住男孩，陸離看得直皺眉，小幼崽的母親有些怪異，說的話也有些難以入耳，總有種似是而非的不適感。

    她蹙眉間，卻有深灰人影掠過，下一秒她就被納入了他人懷抱。

    “阿離。”

    那人胸膛有著少年的熱度，蓬勃的心髒隔著骨肉隔著衣衫跳動在她耳畔，似乎因為跑得過急還有些微喘。

    毛絨絨的腦袋歪靠在她嫩白晃眼的肩頭，一聲喑啞又委屈的呼喚縈繞耳畔，微熱的氣息撲打在羊脂玉墜般的柔嫩耳垂，陸離癢到心裏。

    那鳳眉蹙得更緊，隱含淩厲蕭肅，蠢哥哥這是要上天啊，竟敢輕薄於她了。

    陸離剛要用些力道掙脫，少年的手臂卻更加摟緊懷中嬌軟，似火龍一族的烈焰長鞭，纏人，有些燙。

    “阿離，再不準這樣嚇我了，不準了。”

    陸離怔怔。

    少年的黑發淩亂糟糕，硬硬地戳在她嬌嫩臉頰，有些刺癢難耐，而那輕微顫抖的聲音夾雜著駁亂的呼吸，仿佛受了不小的刺激，一下一下，一字一句，堅決地燙在肌膚上，烙進心尖上。

    盡管他動作粗魯，他言語強拗，但這就是千萬年來她幾乎未曾嚐過的——被珍視的感覺啊。

    不知怎的，她也就突然有些心軟，罷了，不過是個被偏愛蒙住心的大男孩，心性還是中正的，她給予的冷落也許有些過分？

    於是便沒掙脫，於是輕輕回抱。

    “我沒事。”

    “嗯。”陸清遙悶聲回應，心下卻淌過苦澀的失落。

    阿離還是沒有叫他哥哥，於是他摟人的力道也有點泄了。

    陸離有些不自在，二人的氣氛讓她甚是壓抑，察覺到力道鬆了點，連忙不著痕跡地掙開了。

    上岸不久的周哲卿看著那對風姿過人的兄妹從相擁到分開，眸光森涼。

    陸清遙，沉淪招致罪愆，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嗎？

    見自己的好友過來，陸清遙微微尷尬，耳根默默地紅了。

    “咳咳，阿哲，今天多謝你。”

    周哲卿早已恢複謙謙公子的矜雅，擺手笑道：“受之有愧，我沒幫上什麽忙，倒是阿離，心地善良見義勇為，而且沒想到阿離水性極佳泳速卓然，十分讓人驚豔。”

    這時那對母子情緒已經穩定，紅衣女人恢複常態，對著陸離笑道：“今天真是謝謝這位小姐了。”

    她說著感謝的言語，姿態卻有些倨傲，隻是隔著不近距離遙遙致意。

    陸離瞥她一眼，女人十分年輕，眉眼楚楚，體段婀娜，雖不是上人之姿，卻別有一股韻味，大概像煙籠弱柳，小幼崽的桃花眼應是遺傳自她。

    但這女人下顎微微上抬，語氣幾不可查的疏淡，那幾分看似感激的笑意也似是而非。

    陸離沒閑情逸致探討對方的意味，心疼幼崽罷了，於是坦蕩蕩點頭道：“客氣。”

    聽到陸離音色清越淡然，女人柳葉般的彎眉一挑，眼波流轉間似有猶豫，被身邊的小蘿卜扯了扯裙邊後，她隱有不悅卻還是回道：“聽小亦說你在深水區救了他，我們願奉酬謝，不知這位小姐喜歡些什麽呢？”

    陸離有些好笑，不情不願的樣子擺出來，明明不想為之卻還能問的出口，再者，這幅施舍的姿態，真讓爸爸氣得想打人。

    “酬謝就不必了，唯願他平平安安，你看好小幼崽便可。”

    話一出口，陸清遙笑出聲來，默默地看妹妹打臉。

    女人麵容有一瞬的扭曲。

    她什麽意思，指摘我沒盡到責任、沒看好小亦嗎！明明是他自己非要進水，一轉眼就不見了能怪她嗎？不，也許她的猜測是對的，是蘇家那群惡狼幹的勾當！

    於是那笑意七分冷三分嫌，她道：“真的不要酬謝嗎？你救的可是蓬萊客的小少爺，我們能給予你很多。”

    蓬萊客？

    周哲卿神色一深。

    陽城首富，華夏第一釀酒世家。

    據他所知，蓬萊客的當權者將近半百，有長女幼子，幼子雖小，但也已經成年。

    那這個小少爺哪裏蹦出來的？

    有意思。

    陸離知道蓬萊客是種名貴酒水，卻不會像周哲卿那般了解甚多，隻曉得這小幼崽大概是個有錢的主兒，又見他黝黑的漂亮眼睛巴巴地望著自己，似乎有些委屈和歉意，對小幼崽好感更甚，於是也不理那自視甚高的女人，朝他清淩一笑：“小亦是吧。”

    男孩被她燦燦笑顏吸引住心神，隻覺得再沒有比這個姐姐更好看的眉眼了，他濃密的睫毛眨呀眨，似乎有些羞澀。

    “嗯，蘇子亦。扶蘇的蘇，公子的子，亦複何言的亦。”

    陸離被他萌得心肝兒顫顫，悠悠笑道：“你小小年紀，倒是有幾分公子的風骨。”

    說罷蘇子亦更是害羞，原有些慘白的臉蛋兒染上紅暈。

    姐姐好溫柔，誇他像一個小公子呢，他暗暗想道。

    見女孩竟然不接自己的話還去和自己的兒子套近乎，女人臉上浮現一絲鄙夷和不忿。

    這女孩也是個傻的吧，小亦才那麽丁點知道什麽呀，不應該來奉承他的母親嗎？

    於是她笑意又冷沉幾分：“想好要什麽了嗎？”竟是連稱呼都不要了。

    陸離懶懶瞅她一眼，而明明是極淡極淺的一眼，卻讓女人僵了一僵。

    那女孩眸色清銳逼人，她竟有種被一眼望穿的涼意。

    陸離幾步走到男孩麵前，微微矮身與他平齊。

    “蘇子亦，我是陸離，所謂‘五彩爭勝，流漫陸離’。他日我至陽城，你敬上一杯陳年蓬萊客，行是不行？”

    蘇子亦明顯怔然，被她古風沉沉的話繞了一繞，隨即朝她燦爛一笑，這一笑山水有聲，江嶽活然。

    “與陸姐姐一言為定。”

    在場的人都靜默無言，綠衣少女和那小小男孩言語怪異，讓人想嗤笑又方覺褻瀆。

    一大一小輕輕交握右手，海浪沙灘明明休閑意味濃鬱，那二人同框卻似獨成一方天地，穿越千年的春秋飄搖，洇了幾分任俠江湖風塵，君子終有知己。

    蘇子亦允諾後，那女人不知為何竟不再作妖。

    這時幾個黑色西裝身材挺拔的男人來到海灘，女人輕哼一聲，在黑衣人的簇擁下抱起蘇子亦轉身就走。

    蘇子亦靜靜趴在女人懷中，小腦袋轉過去回望著陸離，猶疑片刻還是伸出手來遙遙道別。

    陸離姐姐，我很喜歡你，他日再見，我必然要光明正大地站在你麵前。

    乳虎未長成，群狼仍環伺。

    謝謝你救我，你不知道，你就像奇跡之門大開，天使光降人間。

    陸離立在原地看著男孩臉上成熟又複雜的神色，與剛才的羞澀單純當真判若兩人。

    她清眸微凝，猜想到了什麽，心中暗道幼崽老成，這位小少爺的處境怕是並不安寧，今日的溺水也有刀光劍影無形無聲。

    於是朝他撫慰笑笑，也揮手道別。

    蘇子亦安然回身，眸光在金色陽光折映下有如黑鑽，亮得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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