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過深藍的海水已經能夠看到巨大礁石那隱約的輪廓，像山水名家皴擦而出，神秘而富有浪漫。

    暮色傾灑之下有盎綠流光徑直奔來，如蔚色夜空中流星墜落，急速，璀璨。

    不過區區一刻鍾，一杯檸檬水剛喝完，一個布丁剛下肚。

    周哲卿將將遊過淺藍深藍分界線——距離金色沙灘1。25公裏處，他視線妄圖緊咬住的綠影卻已飛渡至終點。

    15分鍾海遊4000米，一個讓人顫栗的數據，此刻無有觀眾，無人驚賞。

    海水下陸離頓住遊魚般的身形，混沌中紅冶眼眸泄露隱晦諷意，寸寸打量靜默豎立的礁石。

    所謂佳人，在水一方。

    一塊冰冷僵硬的礁石，被誰賦予了這般唯美的名字？

    難道還期許有乘夜披月的鮫人登臨嗎？人類啊，多麽的——天真。不曾知一場造物主的偏心偏愛，傾覆了多少美麗生靈！

    魅影輕移，她冷白雙手撫上寒沉巨石，感受著它表麵的坑窪凹凸，醜陋，粗糙，死氣沉沉，透過它卻似乎能觸摸到那背後千千萬萬年的光陰。

    愈是撫觸，她冷清麵龐上亦愈加迷離。

    嗬，在水一方倒不是人類的浪漫癡想了。

    看似黑暗灰沉的表麵竟泛著些許瑩光，雖然微弱黯淡，卻是靈氣存在的鐵證。

    這塊礁石上大概真的曾有鮫人棲足過吧。

    纖纖玉手如白羽劃拂，陸離極快觸過那些黯淡光點，到得某一處尖銳的凸起之時卻突地頓住。

    嗯？

    這處靈光緣何這般厚重明亮，仿佛億萬螢火中陡然燃起一盞天燈，耀眼到突兀。

    陸離眸光凝滯，緊緊盯著那大團靈光，心下疑惑而凝重——

    這靈氣光斑怎麽看怎麽像才剛剛形成的呢？

    然鮫人族本族已經在天選時隕落，不可能留下新成的……不對！

    心念急轉僅是刹那，陸離腦海中浮現一墨黑一清白兩道身影。

    暗巷、隱匿於領域的豪車、海鮮香氣，還有——何仲粼和，他。

    ——庶靈族？！

    難道這片水域還有海靈族的庶脈留存？

    靈族本脈慘遭滅絕，憑什麽庶脈還能逍遙至今！難道就因著他們，哦不，還要加上她這個第一代庶脈，流淌著一半的人族血液嗎！

    天道你何其荒唐。

    勉強壓住心中翻湧的鬱氣，陸離伸出蔥白指尖，沿著那人眼無跡可尋的光斑虛虛勾畫。

    圈點繞叩，曲直方圓。

    繁複駁雜的指法傾瀉而出，那滯留石上的光斑竟像受到感召，先是如同青苔剝落般脫離石表，繼而便化作明耀流線，青藤般勾勾繞繞，最後輕輕纏在那玉白指尖上，仿佛羊脂玉簪尾墜上一段綠絲絛，飄飄揚揚，乖巧又靈動。

    氤氳靈氣自指尖緩緩滲入血液骨髓，陸離妖紅瞳孔中銳色一閃而逝，明珠乍碎一般。

    這股靈氣屬性混亂駁雜，金木水火土五行俱全。

    刀戈鏗鏘，煞影重重，主攻殺。

    骨血的記憶從不出錯，如今細細想來，這股靈氣倒真是熟悉呐——

    黑無常先生。

    陸離輕輕彈了一下乖乖凝在指尖的靈氣。

    “乖孩子，帶我去見你爹。”

    空靈女聲一刹傳來，輕柔且俏皮，卻像照穿海水的烈光般四散開來，無孔不入，偶然路過的小魚兒都猛然逃竄，四下亂撞，仿佛被霞得失魂。

    深海寂寂無人，自然也沒有誰被她能在水下開口說話驚掉眼珠子。

    那靈氣擺擺尾巴，萌噠噠地蹭了下陸離嫩白的指尖，之後竟像有生命似的指引向礁石左下方。

    “別鬧，怪癢乎乎的，你倒是比你那呆愣主人討巧些。”

    嘖，瞧著那黑無常一身陰殺沉默寡言的，靈氣團子卻這般可憐知趣。

    陸離隨著靈氣指引的方向飛速潛沉，看著四周越發詭異陰森的海水，心中陡然生出一種不安感，手臂上細微的汗毛也悄然炸起，這感覺就像是——

    遭逢天敵。

    媽噠，黑無常到這裏作甚，喂妖怪嗎？爸爸都有些控製不住寄幾啊！

    想到被自己甩在身後兩萬八千米的周哲卿，那家夥應該還得再來個三四刻鍾才能追上來，她不再猶豫，放任自己遊龍入海般飛速下沉，也罷，讓他們龍控製自己的獵奇心，還不如讓豬上樹。

    ……

    此時。

    離岸四千米，水下三百米。

    這裏光線微弱近無，黑暗沉沉令人心慌。

    這裏壓強相當於29個大氣壓，千斤罩頂的水壓山嶽般碾壓一切。

    然而此刻，連遊魚都不見身影的水域裏，卻有一道挺拔巍然的身影迅速移動著，男人寬肩窄腰長身玉立，於幽深海流中卻行動自若，絲毫不見倉猝吃力，竟是不受強壓鎮迫！

    那人左臂上綁著照明的設備，穿透力極強的光束照破黝黑暗沉的水流，而些許光線映著他氧氣罩下天工雕刻般的臉龐，冷硬，深斂，氣勢磅礴。

    墨衍循著那絲危險詭譎的氣息緩緩下沉，隔著一層透明罩麵，冥暗的眼是最濃重的夜，四下掃視，如切如割。

    片刻後終於沉至海底，雙足落地踏起一陣揚散的塵土，那塵土色澤詭異，有如陳墨洇開。

    然而接下來的一幕卻能引人尖叫。

    隻見他著底後腳步竟實實踏於海床之上，修長雙腿邁開，一步一步，大開大合，竟如同行走在地麵上，而隨著他的腳步，洶湧暗流的海水也在他身前斷層分流，猶如天神巨斧道道劈下，直叫江海撕開成裂帛。

    踏海而行，汪洋臣服。

    ——是神麽？

    破開九重蒙昧，終於，一直在泄露陰邪氣息的罪源顯現在眼前——

    一隻黑盒。

    隻是這樣盯住那物，墨衍就感受到自己瀕臨失控。

    血液失控，急速奔湧好像要衝爆血管；心髒失控，砰砰震動仿佛要破開胸膛。

    平複住起伏的心緒，壓沒逃離的強烈欲望，他矮身拿起黑盒。

    眉頭驟然緊縮，他身前分流的海水猛地擠壓合攏，將將留下與身形等寬的狹小縫隙。

    大腦在瘋狂傳遞深自骨髓的疼痛。

    然而除了最開始的皺眉，他再未表現出任何異樣，修長大掌穩穩托住黑色盒子。

    左臂光束掃過，可以隱約看見黑盒的輪廓。

    黑盒並不算大，僅有男人巴掌大小，顏色深黑，質感非金非木，表麵刻畫著密密匝匝的線條，直線曲線交錯縱橫，而在線條上又點綴著無數凹陷和凸起。

    整個浮雕看似混亂無序，瞧不出什麽符號和圖畫，卻總有種詭秘的壓抑感撲麵而來。

    最覺怪異的是這盒子渾然一體，毫無縫隙，鎖孔按鈕什麽的就更不用說，若不是微微搖晃時有異物撞擊盒身的動靜，都要讓人懷疑這是一段長方體的木頭。

    東西到手，墨衍不再停留。

    牢牢抱住黑盒，墨衍自海床上緩緩升起，太空漫步不外如是。

    然就在這時，他右肩卻突然被人拍了一下，力道不輕不重，於他而言更像是被摸了一把。

    他猛地轉身，麵罩下漆黑雙眸凶悍如狼。

    “你好呀，黑無常先生。”

    嬌俏聲音海水中響起，像是海妖的歌聲，一層層蕩開，迷離且空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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