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人間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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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息之地,大湖坐落。
上閽湖方圓七百餘裏,獨據一方,將息止於此的長川分作數流、向下而去,船來船往間千帆過盡,於朝中繁華無匹。
因其湖心澄淨異於他處、水天一色可映金光高雲,晴晝朗夜之時天光倒灌於湖麵,泛舟其上便恍惚如見天門乍開,故名上閽。
裴真意本以為這一世她都不會再踏臨川息,但隨著眼前上閽湖的波光濤色愈發清晰,她也還是意識到,自己終究還是回到了這裏。
風物未變,萬法依舊。裴真意坐在遊船欄邊,無言間靜看了片刻,就漸漸察覺身邊沉蔻已經將落在遠處湖心的目光收了回來,定在了自己身上。
“這裏風景倒是獨好。”沉蔻朝欄外遠處微微揚了揚下頜,問道:“你可曾到過那湖心?”
傳聞上閽湖的精魄便是在湖心處,天門始開、天光乍泄之時,便也隻有身處湖心才能看見。
裴真意確實沒有到過那湖心,便如實答道:“未曾。”
她知道那湖心定然是人間難尋的絕景,但此地是川息,她便無論如何都帶了些抗拒。
沉蔻聞言見狀倒也並未在意,一時隻是揚了揚手中書冊,朝裴真意笑道:“那也無礙,我方才見這風物誌上有言,談及上閽湖雖景致絕佳,但若要論澄澈,其實並比不得懋陵的光晤湖。”
這本地方誌裴真意並沒有看過,她隻是一股腦買來了許多,給沉蔻帶著解悶。於是那光晤湖她雖有所耳聞,卻還是所知不詳。
裴真意若有所思地緩緩回道:“懋陵我亦不曾去過。光晤湖雖有所耳聞,但也隻是知道那處蓮月時風景甚佳。”
“光晤湖分流澤與霧澤,按誌上所言,便如涇渭一般清濁易分。流澤澈可見底,霧澤濁而多蓮。”沉蔻說著,緋色指尖點了點那書葉之上精雕套色的插圖:“眼下也已是初夏,再過不多時便是蓮花之季,那時候的光晤湖,據說便是世間再難得的至絕之景。”
說完,她合上了手中書湊了過去,輕聲問道:“裴真意,我們過幾日離了川息,便去懋陵好不好?”
二人一時距離湊近,沉蔻撐著身子的手也放在了裴真意腿上,氣氛一時微妙曖昧。但裴真意聽得很認真,到了這裏思緒也跟著沉蔻所言漸漸飄遠,並未能注意到。
她隻是精準無誤地抓住了沉蔻話中“我們”一詞,心下微動間思緒良多。
這些年裏,她遊方朝中倒誠然是四方無定,往往是聽聞何處風景絕佳、何處行情見好,便並不多慮徑直前往。於是這一路四方經行,有好些地方是常常前去,也有好些地方從未踏足。
那時候她自己並沒有什麽心下向往之處,不過胡亂遊蕩又漫無目的。
但此間再不同於往常,來日前路長而漫漫,她都有了一人作伴。
而何其有幸,這個人為她所悅、為她所喜,是她願護其一生無虞的無瑕之玉。
今時非今生,來日總方長。裴真意這樣想著,先時糾纏難去的愁悶感頓時都散去了大半。
於是她微微抿了抿唇,露出一個極清淺的笑意,垂眸看向了湊在自己麵前的沉蔻。
“好。”她目光下移間,伸手忽扣住了沉蔻放在她腿上的手,猛地握住後,將沉蔻整個人都往一邊帶了帶。
“嗯?”沉蔻被她拉得險些撲倒下去,回過神後,卻發覺裴真意正似笑非笑握著她的手,麵色讓她無從判斷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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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不是發覺了自己偷摸她腿?沉蔻看著裴真意定而無波的眼底,索性將計就計。
她順著裴真意的力道靠了過去,將肩頭倚靠在了裴真意左臂上,柔而無骨似的蹭了蹭,聲音飄而惑人:“做什麽抓著人家不放手?裴真意,你是不是終於也很喜歡我了?”
裴真意並不回答,隻用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輕輕蹭著她手背,她力度說是用了力在揉也行,要說是刻意在摸捏卻也可以。
沉蔻還沒反應過來,便聽見裴真意幽幽說了一句:“——便今日才發覺,我很喜歡你麽?”
那聲音幽幽清清,如夢非覺、似幻非真,沉蔻還沒來得及將那縷尾音抓住、塞入心底,裴真意便已經沒了聲音。
仿佛是食而無厭,沉蔻下意識湊得更緊了些,貼著裴真意的身子抬眼去看她:“——你說什麽?再說一遍、再說一遍。”
她催促著,被裴真意握著的那隻手也反握了回去,邊說邊搖了搖,模樣一時媚態盡露。
裴真意隻是瞟了她一眼,便立刻滑開了眼神,默不作聲往一旁靠了靠,看上去是想要坐開些。但沉蔻一眼便看見了她泛著緋色的耳尖,心下不由得笑意橫生。
“不說也無妨。”沉蔻這些日子有些摸清了她的脾性,知道此刻越是催促,她反而越是不會作聲,一時便轉念笑道:“總之我聽見了,日後你若忘了,我還要提醒你。”
沉蔻的聲音壓得很低,一時尾音便仿佛綴了把小銀鉤,一下接一下地勾人心弦微顫。
裴真意別開臉,含糊地應了一聲想要糊弄過去,卻見沉蔻下一秒便將二人指尖相扣的那隻手抬了起來,湊向麵前。
沉蔻將裴真意的手背翻轉過來,貼近了臉頰,眼神裏滿含著毫不掩飾的眷戀,柔軟的雙唇在她手背上蹭了蹭。
這或許算是一個吻,沉蔻想著,握她手的動作也更緊了些。
雖然眼下這份喜歡並算不得長久,但也已經足夠炙熱而不可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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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遊船完全停靠在川息碼頭,裴真意終於也不再像是初時那樣麵色冰冷,而是又回複到了往常時候的淺淡模樣。
沉蔻則是滿麵自得,將手中團扇來來回回地搖轉著,眉梢眼角都沾染了明顯的笑。
好容易這會兒,裴真意終於不再滿麵沉冷地思考那些糾纏舊事,也不再視線遊移地微蹙著眉,沉蔻自然是滿心歡喜。
兩個人也沒有再捅對方多說些什麽,隻是一道下了遊船,又上了馬車。
川息元府漸行漸近,熟悉的高華樓與精磚瓦都漸漸浮現在了眼前。裴真意幽幽歎了口氣,收回手將車簾放下。
她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也試著去猜想了,結局可能為何。
無非便是師父確是客亡於川息,甚至或許是亡於這晦暗的元府。
而若是當真如此,元臨雁便自然罪行滔天、死有餘辜。念及此,裴真意眼底都泛起了絲絲寒意,蜷在膝頭的指尖緊緊攥起。
她不知道元臨雁在這種時候找到她、將她一道帶回川息究竟是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目的,但若是她當真敢承認師父的過世同她有絲毫關係,裴真意便絕不會讓這一切簡單過去。
一切翻浮飄搖的往事都在這一刻仿佛生出了蜿蜒纏繞的根,探向了那晦暗之處細而遙遠的源。
而師姐究竟在其中隱瞞了她什麽,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她也必定會在將來的日子裏問清。
一切都沒有問題,也永遠都不會是絕路。
裴真意想著,將幼年時安慰過自己無數遍的話又在心中默念了一遍。
沒有問題、都沒有問題。
——更何況她身邊還有時間任何都比不上的無瑕玉。想著,裴真意微微側過臉,定定地看了沉蔻一眼。
這一眼換來了心下饜足般的喟歎,也換來了從來未曾有過的心意安寧。
……
待到一行人沿著戊原大川順流而下、經行了上閽大湖又乘車穿過了半個川息後,再到達元府時已經是時將近亥。
眼下四月初五,眼看著小滿將臨,月相也已經從至圓至滿漸漸走向了下弦,一時月色便並不清朗,而是略顯朦朧。
元家家仆提著琉璃明燈在前開道,元臨雁則推著元臨鵲,極其緩慢地走在裴真意身後。
裴真意對那在身後響起、不緊不慢的腳步聲感到萬分不適,一時便幹脆停了下來,眉目冰冷地回身盯住了元臨雁。
“怎麽了?”元臨雁也停了下來,站在原地看著她,一時見她麵色微沉,便輕嗤一聲調笑道:“——誰又惹我們裴大人不高興了?”
這明知故問又厚顏無恥的態度令裴真意當真無話可說,於是她便帶著沉蔻微微側身讓出一條路,看著元臨雁:“君為主我為客,這條路便讓元大人在前更為合適。”
元臨雁見狀倒也並未多說什麽,隻似笑非笑地盯了她片刻,便並不停留地推著元臨鵲朝前走了出去。
總算是一路再無他話。待到進了長廊,那數個家仆便分作了兩隊,領著裴真意要往客院去。元臨雁並沒有心思同她多說什麽,一時隻是看了她一眼,便徑直自行回了主院。
眼前終於清靜了下來,初夏裏的月色也一時顯得明朗了起來,鋪陳在眼前熟悉又略生疏的烏色磚路上,勾勒出幢幢樓影。
裴真意是到過這客院的,但也隻不過是一次。而那一次之後,便是極其難堪的回憶。
於是甫一踏入這客院廊廡,她便下意識蹙起了眉。
……
果然還是排斥,果然還是抵觸。這是不可抗的恐懼,是自幼時起深深烙刻在了心底的夢魘。縱使如今她早已長大成了更為堅韌的樣子,但那陰翳卻依舊蒙在了心底,幾乎不可磨滅。
裴真意忽然開始抑製不住的隱約顫抖,但身前便是那引路的元家家仆,她不願再這裏再多顯露出一分失態,便極力隱忍克製著,牙關緊合作一處。
這異樣很快便被身邊的沉蔻發現。明明琉璃燈光交纏著微弱月色,她很快伸出了手,握住了裴真意。
於是裴真意抬眼去看時,便看入了沉蔻絕豔卻又澄澈的眼底。而那眼底裏,有她多少年都未曾再見過的赤誠關切。
……
是了,不論如何,至少她再不是孤身一人。
沒有師父,沒有師姐,沒有其他人都有的友人,但唯獨還有她——那便足夠。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明天還有一門考試(小聲嘀咕)
考完就要回家了啊啊啊不想回家!!!(大哭)
暑假應該是要實習的(又要實習!),所以或許會好忙...嗚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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