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定風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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皓魄躍上枝頭,清輝滿人間。
皇甫思凝支吾了一聲,抬起千鈞重的眼皮。入眼是極陌生的景致,灰蒙蒙髒兮兮,借著月光一看,大概是個柴房。雙手被綁在身後,渾身酸痛,後頸尤甚。
她這是……被劫了?
也是好笑。她千憂萬慮,掛記著綠酒安危;沒想到自己說不定還會走在她前頭。
“這樣也好……”皇甫思凝低聲呢喃,“省得我還要為別人掉眼淚。”
柴房門吱呀一聲被踢開,一個腰圓膀粗的大漢走進來,哼道:“醒了?”
皇甫思凝點了點頭。
大漢像拎小雞似的將她拎起來,也不知繞了幾圈,穿過層層護衛,又開了一扇門,將她丟了進去。
皇甫思凝重重摔倒在地,一聲不吭。睜開眼睛,看見一雙散落的蝴蝶落花錦緞鞋。
她並不太習慣用這樣的視角看人,掙紮著起身,抬頭望去。眼前是一張竹榻,一男一女交疊其上,唧唧嘖嘖,淫哇不絕於耳,床鋪隨著他們的動作吱吱作響。有個女聲調笑道:“你這冤家,突然進來,把我驚得半死。”
那大漢哼了一聲,道:“你嫌我礙著你做事了?”
女子隨手取了一件外衣,披在身上站起來,皇甫思凝這才看出她是個四十上下的中年美婦,粉黛如畫,風韻猶存。榻上男子大概二十來歲,□□,毫無羞色地看著皇甫思凝,有幾分邪氣道:“相貌好,沒哭也很好。”
中年美婦施緋拖綠,露出兩隻白腿,紅痕點點,□□隱約。她走到大漢身前,低笑道:“你是不是喝醋了?”
大漢眼神一暗,就去扯她的外衣。
中年美婦一躲,柔柔道:“我知道你是喝醋了。我也想你,想著你將我推倒,將我全部衣裳都扯脫,將我的小小金蓮提來,擱在肩上好好大弄一番……”她的聲音又甜又柔婉,婉婉道來,似乎情之所至,“我想你高興了,快活了,勿要住了,快些抽,再深點,再重點……”
大漢被她說得呼吸粗重,麵頰酡紅,褲下更是高高聳起,蓄勢待發。
中年美婦話一頓,喚道:“雪郎。”
榻上男子懶洋洋道:“這裏沒你的事了,快滾罷。”
大漢額上青筋暴起,兩眼如噴火一般,心思掙紮許久,卻不敢不從,大踏步離開。
中年美婦嗤道:“又蠢又沒膽子。”她執起了一隻水磨骨玉絹扇障麵,上頭係著的雪色流蘇與她指尖絞纏在一起,竟分不出哪一處更白,踱步來到皇甫思凝跟前,“小娘子,你怕不怕?”
皇甫思凝道:“這要看你們了。”
榻上男子輕笑了一聲,道:“膽子不小,這就更好了。”
中年美婦嗔看他,道:“雪郎,你老是誇她,難道看上這小妮子了?”
榻上男子道:“是送到你這裏的人,我怎麽會和你搶?”
中年美婦眯了眯眼睛,道:“死了你也別想來找我要。”
榻上男子聳了聳肩。
皇甫思凝道:“我有疑問,你們會回答我嗎?”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中年美婦饒有興趣地打量她,道:“被綁到媽媽我這裏的小姑娘多了去了,會這麽問的還是頭一個。”
皇甫思凝想了一想,道:“你既然不會回答我,那我隻能說句別人都說的老話了。”
中年美婦道:“什麽話?”
皇甫思凝道:“你最好快放了我,這賬可以一筆勾銷。否則你明天一定會後悔。”
中年美婦果然咯咯笑起來,道:“小娘子,你很快就沒有明天了。我後悔什麽呢?”
皇甫思凝道:“你們綁了人來,居然不考慮點實際的?比如將我賣了,或者找家人要贖金?”
中年美婦搖了搖頭,道:“現在這時節,神不知鬼不覺,我把你大卸八塊扔出去喂狗,誰也不曉得,我為什麽要自找麻煩?”
皇甫思凝道:“那就是我別無幸理了。”
中年美婦搖了搖絹扇,似是可惜道:“小娘子如花似玉,也是明事理的人,怎麽之前就那麽不知道好歹,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
皇甫思凝道:“是誰得罪了誰還是兩說。”
她身困囹圄,動彈不得,這一句話說得也是平淡至極,卻叫人忽然一凜,寒從心生。
中年美婦一時不得開口,榻上男子道:“小娘子有所依憑,我也可以理解。畢竟小娘子生得好,吃得好,享福了半輩子。”
皇甫思凝道:“我可還沒到半輩子,你這是咒我不到四十歲就要死?”
榻上男子被她一噎,道:“小娘子果然出身不凡,縱人行凶也理直氣壯。”
皇甫思凝頷首,道:“要不是我出身好,估計早就被人打死了。”
榻上男子啞然失笑,中年美婦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道:“你知不知道自己會怎樣死?”
皇甫思凝道:“我得罪的人又不是你們,你們最多是把刀子,我知不知道又有什麽區別?總之不會給我輕鬆,無非就是抽筋剝皮油炸之類罷。但我不太想死,所以還是想好好勸你們一句,別那麽不知道好歹,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
她這是把中年美婦的話又重新摔了回去。
中年美婦的臉色陣青陣白,道:“你難道還真的妄想明天叫我後悔……”
皇甫思凝搖了搖頭,道:“對不住,我不該說這種沒把握的話。”中年美婦一呆,她繼續道,“我家人才凋敝,現在隻有一個表兄和一個鰥父,與我都不太親近,我是死是活,他們也不會放在心上。就算我真的死在這裏,他們也未必能及時得知。”
她眼底幽明。
“……但他們一定會知道。”
中年美婦咽了咽口水,梗著脖子道:“知道又如何!”
皇甫思凝微微一笑,道:“等到知道了,他們不會傷心,隻會憤怒,因為我死在了他們連踩都不屑踩的螻蟻手裏。所以你們一定會死,而且一定會死得很難看。就算不是明天,還有後天,不是後天,還有大後天,不是大後天,還有接下來的月月年年。相信我,這世上沒人比我的家人更擅長牽連無辜,不出十年,太陽一定會照在你們親族好友全家人的墳頭上。”
榻上男子與中年美婦都瞠目結舌。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中年美婦定了定神,吃吃笑道:“哎喲,還十年,報仇不晚,你是不是想來一個君子之約?”
皇甫思凝老實巴交道:“十年是滿打滿算。這個數字,已經是很看得起你們了。”
皇甫雲來扳倒令氏這個龐然大物,也不過用了二十年。給這些綁匪算十年,已經是很了不得了。
榻上男子搖了搖頭,道:“小娘子,我信你。”
中年美婦臉色一變,喚道:“雪郎!”
榻上男子道:“但我們出來辦事,拿錢賣命,有一說一,做的就是一個信譽。接下來的單子,就沒有回頭路。”
皇甫思凝歎道:“可惜了。不過有你做我陪葬,好歹沒那麽寒磣了。”
中年美婦又氣又笑,一腳朝皇甫思凝踢過去。她撞在牆上,頭炸開一陣劇痛,血腥味瞬間竄了上來。
中年美婦看著她血染白牆,終於笑了,搖著絹扇道:“都到了媽媽的手上,居然還敢擺什麽臭架子。還提讓雪郎給你做陪葬,你也配!看你樣子也還是個姑娘家,死到臨頭了,媽媽就好好找人給你開葷,我們這裏三四十個漢子,個個血氣方剛,隻要不立時弄死你,一切都好講……”
遠遠傳來一聲慘叫。
中年美婦的動作一滯。
榻上男子皺眉道:“別出聲。”
中年美婦等得不耐煩了,朝外喚道:“外頭剛剛在瞎叫喚什麽?你們四個先進來,再叫老五出去看看情況……”
外頭的幾個護衛得令進屋。中年美婦指了指皇甫思凝,道:“看住她。”
兩個護衛同時抽刀,架在皇甫思凝的脖子上。另兩人一前一後,守衛在中年美婦和榻上男子身邊。
老五的身影正要離開,忽然一跌,消失不見。
下一瞬間,窗上濺落幾尺血痕,仿若一樹撒開的梅花。門被人一腳踢開,尚未落盡的血光猶自四射,尖銳明亮的一道雪色突兀地插入視野,仿佛一把鮮血淋漓的刀子捅進眼裏,幾使人目盲的驚痛。月光灑下巨大的陰影,四下安靜如死,可怕的詭異悄然蔓延。
來人環顧室內,沾滿了血滴的眼睫鬆鬆抖落赤色花朵,滴滴嗒嗒落在劍上,淩厲而又淒豔,帶來令人入骨透髓的戰栗。
所有人呆如木雞,魂魄仿佛飛上了九天。
冬去春來,萬花豔盡,春深似海。皇甫思凝見慣百般紅紫鬥芳菲,也比不上此刻門前一人一劍,衣袂翩然,飄渺如飛,仿佛嫏嬛仙子。
皇甫思凝好容易才回過神,輕道:“鳳竹?”
鳳竹的睫毛上沾了血,遠山般的眉尖青黛自然,越發顯得麵瑩如玉,一雙烏金似的眼望著皇甫思凝。
中年美婦駭然道:“你……你是什麽東西……你們還愣著做什麽!”
兩個護衛立刻上前,揮刀砍去。
下一刻,兩顆人頭飛上半空。
一片驚悚的鴉雀無聲。
皇甫思凝什麽都沒有看明白,也不清楚鳳竹是什麽時候出手的。看著周圍人的表情,她確定他們也根本沒看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但結果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很明確。
皇甫思凝怔忪道:“你怎麽在這裏?”
鳳竹道:“我等你好久。”
皇甫思凝說不出話來。
鳳竹道:“你不來,肉涼了。”
區區六字而已。
這並非什麽無微不至的溫柔關切,卻教皇甫思凝眼前一片模糊,嘴唇僵硬,齒關顫抖,話也說不利落,啞聲道:“我們回了懷霜樓,再繼續點,你想吃什麽就點什麽,想要什麽肉就吃什麽肉,全城的酒樓我們都要吃個遍,把你養得白白胖胖。”
鳳竹頷首。神情裏是孩子終於有肉吃了的滿意。
中年美婦尖銳道:“你是什麽人,怎麽可能進入這裏!外麵的人呢!那些家夥都是吃幹飯的麽,這種時候居然還放進人來,找死是不是!你們還愣著作甚麽!”
榻上男子搖了搖頭,道:“你還不明白嗎,外麵的人都死光了。”
輕描淡寫之下,血腥之意豁然而出。
中年美婦如遭雷轟,連連退了好幾步。
榻上男子抬起眼瞼,道:“有客不請自來,招待不周。不管你是怎樣進來的,都要讓你有去無回……我已經許久沒見過值得我拔劍的人了。可與之拚死一搏。”
鳳竹道:“與我拚死?你也配?”
皇甫思凝意識到,鳳竹的嘴毒,好像不在她之下,不由輕笑了一聲。
鳳竹目光一斜,中年美婦立刻大喊道:“殺了她!殺了她!”
劍光一閃,血色鋪天蓋地。鳳竹隻是微一垂睫,方才押住皇甫思凝的兩個護衛都已成了毫無生氣的屍體。
中年美婦與榻上男子同時麵露駭然。
鳳竹走近皇甫思凝,一劍劈開她腕間束縛,目光幽暗難言。
皇甫思凝仰望著她,頭一次發現,鳳竹的眼睛其實並不是純黑色,而是極深沉的金色,有岩漿滾燙流淌,任劍上秋水再如何鋒銳森冷,也會轉瞬被那洪流滔滔吞噬。
她不是廣寒宮裏下凡的清冷仙女,而是從地獄的烈焰中瀝血而出的殺戮修羅。
皇甫思凝動了動身子,微微一縮,把頭垂得更低了一些,指尖發顫。
那不是單純的恐懼,更接近於一種生物本能的臣服。比如綿羊麵對狼染血的爪牙。
鳳竹的視線緩緩流轉,從皇甫思凝的額頭,又落在了牆上新鮮的血漬。
灩灩極了的好顏色,一抹赤色妖嬈如紅梅怒放。
月色明淨,不惹塵埃。
她忽然笑了。
這是皇甫思凝第二次看見鳳竹笑。
也是一樣月色美好的夜晚,也是一樣如花一般綻放,卻如盛開在白顱骨殖堆裏的彼岸花,從髑髏的眼眶裏伸出美豔迫人的枝條,陰冷入髓。
鳳竹緩緩看向另外二人。
就像看著兩坨刀俎下的魚肉。
作者有話要說: 咳,我還挺喜歡寫這種耍帥戲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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