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城之時已是黃昏，賀州由於地處紀國西北邊境，是紀國與梁國的交界之地，也是重要的軍事基地，因此城中守衛森嚴，到處都是巡邏的士兵。雪顏之前沒有來過賀州，雖然這裏距瑤鎮不遠，麵積又比瑤鎮大許多，卻沒有瑤鎮那樣繁榮。

    明知道葉楓為人謹慎，不是隨便就能被傷害的，但是雪顏還是來了，不隻是因為擔心，還有想念，三千年未見了，他是她在天界唯一放不下的人。

    雪顏看見城鎮的西郊駐紮著許多營帳，城中也有居民紛紛議論，說是梁國國主病危，新帝年幼，所以政權旁落，一直在內亂，紀仁帝才命賀州加緊軍備，以防戰爭波及到自己的國土，或者也可能是想趁梁國此次危機，擴大自己的統治範圍。

    雪顏對帝國之間蓄意擴展自己的疆土或是臣子為了那無上權威密謀篡位並不感興趣，帝王滿足了自己的野心，卻是無辜的百姓在受苦。

    不過很顯然戰火到還沒有燒到這裏，可是讓雪顏不解的是，這個邊疆重鎮上到處都是流離失所的難民，或蹲在街道上乞討，或躲在角落裏呻吟，都是些老弱婦孺，一雙雙悲傷又絕望的眼神，真是可憐。

    “小兔崽子，你敢偷老子的東西！”一個男人怒目圓瞪，大聲吼道。

    雪顏循聲望去，一個枯瘦如柴的小女孩，被一個壯漢從一家酒樓裏踢了出來，小女孩從台階上滾下來，手裏死死地握著什麽東西，她並沒有哭，隻是在地上打了個滾，掙紮著想要爬起來，麵容驚恐，衣衫襤褸。

    肥頭大耳的壯漢粗魯的挽起袖子，嘴裏還罵罵咧咧的，凶神惡煞的從酒樓裏走了出來。“沒教養的東西，老子今天就好好教訓教訓你！”周圍過來了許多看熱鬧的人，卻沒有人敢管，眼看著壯漢就要走近小女孩了。

    雪顏看不慣仗勢欺人，飛身擋在了小女孩前麵。“她隻是個孩子，請你放過她吧。”

    “呦，這小破地方居然有漂亮的美人啊！”壯漢看見雪顏先是驚豔，然後就色迷迷的陪笑道：“既然姑娘說話了，我看在姑娘的麵子上當然要放過她了。”

    雪顏沒有理會他，隻是轉身扶起小女孩，然後向壯漢施禮。“多謝。”

    “姑娘好麵生，不像是賀州人吧？”壯漢走近雪顏問道。

    雪顏退了幾步，躲開他的糾纏，轉身欲走。

    “等一下。”壯漢攔住了雪顏，走到了她麵前。“我的話你還沒有回答。”

    “她拿了你的東西，我付給你銀子。”雪顏從懷裏拿出十錠銀子，送到他麵前，她來賀州隻是想見見葉楓，並不想在這裏惹事，她也知道在這世間的人，都是一些放不下榮華富貴的人，所以銀子在這裏是最好使的。

    “嗬……老子是這賀州的統軍，怎麽會缺銀子？”壯漢想握雪顏的手，雪顏閃身躲開了。“我隻想和姑娘交個朋友。”

    “多謝你的好意，我在這裏呆不久，所以不必了，告辭。”賀州的統軍，那一定是那位國師的親信，是調來害葉楓的，此時天已經黑下來了，雪顏隻想盡快脫身，不想再和這個人糾纏。

    壯漢湊到雪顏麵前，眼裏盡是輕薄之意。“你覺得你能走得了嗎？”話音未落，粗糙的大手就攬上了雪顏的纖腰。

    雪顏手肘向後撞去，正中壯漢的胸膛，壯漢捂著胸膛向後連退，眼中很是詫異，這樣柔弱的女子怎麽會有這麽大的力氣，隻是一撞，這麽強壯的男人都險些跌倒。

    幾個一同在酒樓裏喝酒的同僚，看見壯漢被打，紛紛出來幫忙。雪顏不慌不忙的把小女孩安頓到一邊，飛身躍起，踢倒了正撲過來的一個壯男，又回身一拳打在了後麵壯漢的臉上，她並沒有拔劍，隻是普通的人類而已，雪顏三兩下功夫，幾個身材強壯的男人都倒在了地上。

    圍觀的眾人紛紛露出了喜色，卻沒有人敢吭聲，想必這幾個惡棍一直都在城中欺壓良民，才使得百姓對他們恨之入骨的，一個上前阻止的人都沒有。

    雪顏朗聲道。“你們即是軍中將領，就應該把力氣都用在保衛國家上，而不是用在欺負無辜百姓的身上，還望你們好自為之。”說完拉起小女孩匆匆離開了。

    “以後不能偷別人的東西，知道嗎？”雪顏輕聲教育道。“隻有正大光明得來的東西才是真正屬於自己的。”

    “可是我們沒有飯吃，我好餓。”小女孩楚楚可憐，雪顏也不好多加責備，隻好作罷。

    “這怎麽會有這麽多難民呢？賀州地處邊疆，往來商旅，應該是個富足的地方啊。”雪顏看著沿街的難民，感到很奇怪。

    “梁國在打仗，大多是梁國逃難回來的。”小女孩手裏死死的握著的是半塊雞腿，雞腿已經沾了泥土，小女孩卻很高興，拿著雞腿在雪顏麵前晃了晃。“現在有了雞腿，我娘就不會餓死了，大姐姐真是謝謝你，若不是迫不得已，我也不會去偷東西的。”

    雪顏蹲下來。“你家裏沒有其他人了嗎？如今戰火彌漫，你還這麽小，不能到處亂跑的。”

    女孩聞言神色憂傷，輕聲抽泣。“本來我家裏還算富足，我爹爹是個商人，可是半年前去了梁國，就再也沒有回來，連爹爹手下的夥計也沒有一個人回來。那些夥計的家人到我家來討債，家裏沒有錢，他們就把家裏的東西都拿走了。”說著小女孩哭的更大聲了，淚珠大滴大滴的落下來，甚是惹人憐惜。“我娘病了，我們沒有錢去請大夫，家裏也沒有值錢的東西可以賣了，我就隻能出來偷東西拿回去給她吃。”

    雪顏拭著她的眼淚，安慰道。“不要哭，姐姐幫你想辦法。”

    左邊正好有一家包子店，雪顏起身，從懷裏掏出所有的銀子，把買來的包子分給沿途的難民，接到包子的難民，都是感恩戴德的給雪顏磕頭，稱雪顏是救苦救難的活菩薩。

    難民很多，包子很快就發完了，天已經完全黑了，賀州城中有宵禁，夜晚是不許百姓在街上逗留的，難民們就都各自散去，雪顏把最後的幾個包子用紙包好，放在小女孩手裏。“姐姐去給你娘看病好不好？”

    “好。”小女孩拉著雪顏來到了一間小院裏，院子裏隻有一口井，兩間小草屋，草屋內很簡陋，正中間放著一個已經快零散的木桌，旁邊是兩個矮小的木凳，牆角是用稻草鋪出來的睡榻，一個中年女人躺在上麵一動不動。

    “娘，快醒醒，我找到吃的東西了。”小女孩跪在睡榻上，搖晃著中年婦女。

    那女人醒了過來，慢慢的睜開眼睛，聲音嘶啞，顫顫微微的說道。“娘不餓，你吃吧。”

    “不，娘，您都幾天沒吃東西了。”小女孩哭著，拂了拂雞腿上的泥土，把雞肉從雞腿上撕下來放在中年婦女嘴邊。“娘，有肉，快吃！”

    “娘不餓。”中年婦女推開小女孩伸過來的手臂，眼中含淚。“你還小，要長身體，你快吃。”

    “娘，我們有很多吃的，我們有包子！”小女孩抹了抹眼淚，把包子拿到婦女麵前，滿心歡喜的給她看。“如果娘不吃，我也不吃。”

    雪顏站在一旁，竟有淚濕了眼眶，她是師父在人間撿到的棄嬰，生在人間卻被活生生的拋棄了，內心對於這血濃於水的感情，是怎樣的渴望。

    眼前的這對母女身處這樣的絕境，彼此相依為命，那女人顯然很多天沒有吃過東西了，已經是虛弱至極，自己抱著必死的心，把吃的東西留給自己的孩子。

    雪顏暗自歎息，這樣危難之際依舊不變的關懷，有誰會不貪戀呢？反看自己，當初幼小的她，是因為什麽變故，而被親人遺棄在漫天大雪中呢？

    女人拿起一個包子咬了一口，女孩甜甜的笑了。“娘，好吃嗎？包子是這個姐姐給的。”

    “姑娘，真是謝謝你。”中年婦女從草榻上爬起來，麵容憔悴的向雪顏行禮。

    雪顏扶著她坐在木凳上。“舉手之勞，不要放在心上。”

    “姑娘的舉手之勞，卻救了我娘倆的性命，大恩大德，必不敢忘記。”

    雪顏向來不喜歡穿金帶銀，身上帶的銀子又都花光了，實在找不出什麽值錢的東西，送給她們了，四下看了看這家徒四壁的草屋。“既然經商，怎麽會過的這樣清苦？”

    中年婦女歎了口氣，有些哽咽。“我丈夫在時，家裏還過的去，自從他半年前去了梁國，正好遇上梁國內亂，就再也沒有回來，至今還不知是死是活。邊境怕梁國借此機會入侵，中斷了彼此的往來，我一介女流隻能守在家裏，可是大屋和田地都被討債的奪了去，我娘倆隻能起兩間草屋勉強度日。”

    “這裏的百姓衣不蔽體食不果腹，難道賀州的知府不管一管嗎？”雪顏輕聲問道，這樣滿街的乞丐和難民，那些官府不會看不見的。

    中年女人悲傷的抹了抹眼淚。“唉……梁國戰亂，賀州大都是與梁國通商的商人，斷了往來，就等於斷了我們的活路，這裏靠耕種為生的人家本就不多，又逢大旱，僅得的一點糧食，又被邊境的駐軍征了去，那些新調來的統軍有紀州的大官撐腰，在賀州為所欲為，現在到處都是無家可歸的人，知府大人想管也管不了，人人都說這幾個統軍是當今國師的親信，有誰敢惹，我們小老百姓，隻能忍氣吞聲。”

    又是那個國師，雪顏心中憤憤，他身處帝都紀州，連邊境的事情都要插手，還真是沒有他管不到的。

    “既然有天災，國家沒有救濟的物資發下來嗎？”雪顏追問。

    “國家救濟的糧食，從國庫下發，層層克扣，好不容易到了賀州，又被這裏的駐軍統領以填補軍糧為名，剝削掉一大半，真正分到我們手裏的，已經寥寥無幾了。賀州地處邊疆，山高皇帝遠的，就是有人餓死了，也是拉到山裏埋了，無人問津，知府大人倒是個好官，為我們老百姓申辯過幾次，可惜知府大人隻是個地方的小官，人微言輕，哪裏鬥的過那些軍隊的首領，隻能忍氣吞聲，任由他們在賀州放肆。”

    “真是無法無天！”雪顏本不想管人與人之間的爭鬥，清修之人，就要清心寡欲，麵對是非要置身事外，可是遇到這樣的情況，心裏難免有些憤然，怪不得剛才那些自稱統軍的壯漢，各個是腦滿腸肥，大腹便便，原來賀州百姓的糧食都讓他們給榨幹了。

    既然知道了，就不能再不管不問了，雪顏轉身向門外走去。“我會幫你們討回公道的。”

    “大姐姐，這麽晚了，你不能出去，會被當成敵國的奸細抓起來的。”剛走到院中，一隻小手就拉住了雪顏的衣角。“那些當兵的可不是道理能說得通的，我們這些人的性命在他們看來如同螻蟻，還是不要去招惹他們了。”

    “放心吧，姐姐不會有危險的。”雪顏俯身撫著女孩的頭。“你娘沒有生病，她隻是很久沒有吃東西，身體虛弱而已，調養幾天就會好的。”

    “大姐姐，現在外麵到處都是巡邏的士兵，如果讓他們抓到你，會被活活打死的，我能不讓你去冒險。”女孩並沒有鬆手，反而抓的更緊了，堅持的說道。“我去照顧我娘，那間草屋留給姐姐，今晚姐姐就在這住下吧，要做什麽天亮了再去也不遲啊。”

    “好吧。”雪顏站起身，反正現在時辰尚早，在這裏休息一下也好，就跟著小女孩走進了旁邊的草屋，這間草屋更加的簡陋，隻有一個破破爛爛的草榻，連桌椅板凳都沒有，屋內狹窄，勉強能夠遮風避雨，雪顏撫著她的頭輕聲問：“你知道這附近哪裏有花園嗎？”

    小女孩很認真的思索。“花園倒是沒有，不過我知道這後麵有個小山丘，山丘上有許多野花。”

    “嗯，我知道了，已經很晚了，回去休息吧，你娘還在等你呢！”

    夜已深了，女孩回到了她母親身邊，雪顏悄悄溜出了院子，這兩間草房建在城郊，後麵就是大片大片荒廢的良田，土地幹裂，確實是久旱未雨的樣子，這裏的統軍無德，少不了天災人禍了，雪顏搖頭歎息，為這裏的百姓擔憂。

    不遠處有一個高高隆起的山丘，山丘上果然長著大片的野花，在淡淡的月光下，隨風搖曳，在這亂世之中，顯得分外安然。

    雪顏並沒有去摘那些野花，隻是用一個玲瓏的小瓶收集花蕊中的花粉，這瓶子裏原本裝了半瓶的曼陀羅花粉，曼陀羅是這世間最好的迷藥，卻極其難得，雪顏積攢了很久，才得半瓶，今天居然派上了用場。

    小瓷瓶已經滿了，雪顏蓋上瓶口，上下搖均，稀釋了那些曼陀羅花粉，時間還早雪顏回到了小草屋，盤膝坐在草榻上，閉上眼睛打坐，漸漸入定。

    不知過了多久，院子裏傳來響動，雪顏睜開眼睛，起身推開門，小女孩正站在井邊奮力的往上提水，粉嫩的小臉上憋得通紅，已經滲出細密的汗珠。

    “我來幫你。”雪顏走過去，幫她把水桶拉了上來。

    “娘一直睡不著，我來給她打點水喝。”小女孩很懂事，用一個破碗在桶裏舀了一碗水就往屋裏走。

    “等一下。”雪顏拉住她，在懷裏掏出一個小瓶子，倒了一些藥水在碗裏，曾為醫仙，雪顏總是都會帶一些跌打調養的藥在身上，以備不時之需。

    “這是……”小女孩疑惑的看著碗裏的水，不知道該不該端進去給母親喝。

    “這是藥，給你娘調理身體的。”雪顏把藥瓶放在她手裏。“她不舒服的時候就到一點在碗裏，和水服下，能讓她好的快一點，但是她記得囑咐她，平日裏多多休息，不要勞神。”

    “知道了，謝謝你，大姐姐。”小女孩仰起頭，看著雪顏甜美一笑，進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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