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邪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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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三靠在墊子上,看芸芸給自己展示她新做的皮褥子,上好的紫羔皮,附了一層鬆花綠蜀錦的裏子,上麵繡著仙鶴鬆樹,取鬆鶴延年的吉祥意。針線細致倒在其次,難的是旁邊還繡著一組詩,“雨濕鬆陰涼,風落鬆花細,雙鶴愛清幽,飛來不飛去。”筆法纖巧秀麗,刺繡熨帖工整。
“老黃曆說今年冬天格外冷些,若不耐煩在床上躺,要出來坐著,被子嫌寬大,一般的毯子又薄,還是這個好。”
芸芸笑眯眯的仰臉望他,“好看吧?”沒有哪個男人會不喜歡被女人討好的感覺,尤其芸芸,她的討好是上好清湯裏的一點櫻桃汁,不油膩,還頂鮮活。
史雲長抬起枯瘦的手,輕輕摸摸她柔軟的發髻。“這字樣子是從哪裏描的?”
芸芸得意的翹起唇角:“是我自己寫的。”
史雲長詫異:“那這詩也是你自己背的咯?沒想到你還是個才女。”這真是意外,意外中的大意外。他隻當他妻是寒門小戶的命薄美人,沒曾想竟然通曉文墨?這真是金元寶換來一個大活寶。
“我隻病廢,卻不無知,當初我身子還好的時候,是三兄弟裏念書念得最好的一個。”他很得意。男人都想向女人展示自己的魅力,尤其自己喜歡的女人。芸芸早已探知他的過往,此刻卻適時露出“真的嗎你好棒”的表情。
“所以我知道這首唐詩。”史雲長的表情是罕見的溫柔和興奮,若叫老太太看了,隻怕樂的能多活三年。
他說:“原句裏是‘獨鶴愛清幽,飛來不飛去’然後被你改成了‘雙鶴’對不對?”芸芸臉紅,愈發嬌俏,輕輕捏他胳膊一下:竟然被爺發現了。
“爺以前是獨鶴,現在就是雙鶴了。”
史雲長感慨不已,愈發愉悅,古人紅袖添香潑茶題扇也不過如此吧?當官的大哥,管家的二哥有我這樣的福氣嗎?哈哈,史雲長又得意又快活,簡直要大笑三聲。
李氏親自送胡大夫過來,剛進院門,就聽到笑聲,雖然中氣不足卻十分爽朗,不由得停住腳步,心頭猛的一揪:這還是病癆鬼史雲長?這還是愁雲慘霧藥氣熏天的三院?她的二院有多久沒有這樣痛快酣暢的笑聲了……
史雲長正沉浸在柔情蜜意之中,聽到胡大夫來問診,十分不耐煩道:“我最近又沒病,看什麽,讓他走!”
胡大夫大約已經習慣了這個暴躁脾氣,笑笑站在一邊,但足下卻生了釘子似得,一動不動。
芸芸費力營造的氣氛被毀壞,也略微不悅,覺得此大夫來的沒頭沒腦,但臉上不顯,對史雲長笑道:“爺不高興,咱們就待會兒再看。”
“喲,小嬸子,您這麽說就不對了。”李氏撩開簾子,挑眉道:“三爺身子不好,該時常規勸著些,這求醫問藥的事兒怎麽能一味由著爺的性子來呢。”
芸芸站起身來,不接這話,隻把手一伸,皮笑肉不笑:“嫂子坐吧,難為你惦記著我丈夫,這樣操心。”
這話明明很正常,但聽起來總有哪裏不對。李氏微微笑著瞥了芸芸一眼,視線又落在胡大夫診脈的手腕上,認真而關切的模樣叫芸芸心裏不太舒服。她遞了一杯茶過去,又準備好給大夫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的賞封,便轉過身去,逗籠子裏的雀兒鳥。
良久,胡大夫終於收了手,芸芸尚未開口,李氏便問:“如何?”
“妙哉妙哉,三爺的底氣固然依舊虧虛,心疾風痛猶在,但肝經肺經脾胃都比以往強韌些。以拙醫看來,不僅是護養得力,還是心情開朗精神鬆愜之功,俗話說的好,一笑減去三分病,咽下五穀氣自生嘛。”
“有勞夫人咯。”史三得意
“分內之事。”
芸芸跟史雲長相視一笑,李氏莫名覺得這一幕礙眼。一個病癆鬼一個村姑還顯擺什麽恩愛?她忍著氣,努力笑道“弟妹真有本事,那我也放心了,老太太也會高興”等語,白白多講了些好話,隨後才走人。但剛離了三院,她的心思就藏不住了,立即正色問胡大夫:“你方才說的,可句句屬實?難道這眼看要枯死的樹還能返春?”
“三爺身體底子已壞,就好比不斷漏水的木桶。如今這般,是漏水漏的慢些罷了。”
李氏皺眉:慢些?她都等了這麽久了,還得多久等下去?偏是病癆鬼偏耐久,再等下去她老邁年高拿著萬貫家財又能快活到哪裏?
她回到房間裏悶悶坐了一會兒,打發丫鬟“去吧去吧,把該送的藥丸補藥送過去,人參黃精茯苓靈芝,養榮丸補心丹!!”
丫鬟愣了一下,問道:“還拿上次的那些藥材嗎?如今有了新奶奶,新奶奶對三爺飲食起居都盯得挺緊。”
李氏橫了她一眼:“那又如何,那鄉下丫頭見過什麽金貴好物,就能分清藥材好壞了?”她氣鼓鼓坐了一會兒,憤恨的嘟囔道:“一個病廢佬一個鄉下妞還能過得長久?”
下人聽了這句話便知李氏一肚子邪火,不敢再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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芸芸站在門口,跐著門檻,瞧著李氏和胡大夫走遠,一甩手帕打起簾子回屋,抱了掐銀絲琺琅小碳盒暖手,沒好氣道:“原來你的嫂嫂這麽關心你。”
史雲長噗的吐掉了口中藥渣:“人家管錢我花錢,自然多關心。不喝了,苦死了。”
他麵色蒼白,身形瘦弱,偏偏還得意刁鑽,芸芸看他這“惡形惡狀”的樣子把不住笑了:“你倒真有自知之明。”
她親自把藥碗拿過來去清洗,史雲長看看那白玉似得指頭有心心疼,別糙了,便道:“放著吧,冬天冷,仔細凍壞了手,那麽多下人呢。”
芸芸回眸一笑:“為爺,我甘願的。”
夏明存來送久鶴院的炭火,三爺有病,這三房的柴碳總是耗費更多些。因為主子沒心思打理,三院的景致比別處差著不少,沿著小小的假山看過去,隻有有一架薜荔,一架藤蘿,春夏秋三季都婆娑多姿妖嬈多情,如今是冬季,自然看不出什麽,可那上麵卻順著晾衣杆,晾起了紅色黃色的衣裳。
他記得明白,那紅色繡白仙鶴的大衫,端莊嫵媚,赭黃色綠柳枝的裙擺飄逸清揚,這雲霞似得衣裳曾好端端的穿在三少奶奶的身上,現在它們卻在風中招搖,一飄一蕩又落下。再使勁往後看,似乎還有玉色芙蓉褻衣——夏明存耳根一熱,一股熱血衝上麵頰。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主子丫鬟們晾曬的衣物本不該被下人看到,可他從來都不是普通的下人。此刻,向來在三院暢通無阻極為自由的他,忽然覺得局促不安。
芸芸端著藥碗走出來,恰看到夏明存,他依舊身姿挺拔,麵目俊朗,隻是不知為何看起來心事重重,難道還在擔心那找不到的玉龜嗎?
“夏明存?”
“少奶奶。”
“你幹嘛呢?”
“啊,我就看看天色,要是下大雪了,大奶奶從知州府回來過年,隻怕路上受阻。”
“大少奶奶?”芸芸的聲氣有點變了:“你不是我的人嗎?”
“名義上是。”
芸芸一反手把藥湯倒進了瓦罐裏:“你這天天亂跑,我使喚你的時候,尋得到你不?”
“當然,我隨時聽您吩咐。”夏明存眯眼看著芸芸的動作:“少奶奶未免也太寵著三爺了,難道不喝藥也依著他?”
“我就依著,我偏依著,那是我相公,我不依著他,依著誰嘛”芸芸轉身走人。
夏明存被那幹脆的轉身梗了一下,這話又像置氣又像別扭。她在不爽什麽嗎?
夏明存難得有點煩躁。他慢悠悠走出二門聽到小廝們議論剛被趕走的刁婆子。
“老太太的人,説攆就攆了。老太太是真聽三爺的,把這病孫兒的話當聖旨。”
“可不,這次是三少奶奶的決定。咱們這個少奶奶可算得上有膽有識,一來就敢駁二奶奶的話,依我看,這府裏要變天。”
“變什麽天?男人不頂用自己再厲害也立不住根,就跟那大青花缸裏的盆景兒似的,好看,風光,虛熱鬧。”
夏明存聽得窩火,駐足咳嗽了一聲,“野牛亂扯蛋,一幫老爺們兒染了碎嘴娘兒們的習性兒。舌頭還要不要了?”
“夏哥,聽說新少奶奶可有本事了,把三爺伺候的服服帖帖,開開心心的?”小泥鰍跑出來。
“少他娘的亂打聽。”那幾個人隨即哄笑著散開。
“我看夏哥是不舒坦了,戴紅花騎大馬拜天地,新郎官的形式都有了,偏新郎官貼身的好兒沒享到。”
“滾滾滾,一個個都特麽皮癢犯賤”很明顯夏明存也在不爽些什麽。“小泥鰍你滾哪兒去?”
“夏哥有何吩咐。”
“去找張大夫過來。”
“剛不是有大夫來過?”
“讓你去就去,有你的好。”夏明存一邊說一邊叫人拉了棗紅馬來,輕輕拍拍了馬轡頭,翻身上去。小泥鰍仰著臉:“夏哥,這都要落雪了,風吹得刺臉,你幹嘛去。”
“逛逛,買點東西。”
“捎我一段唄?”
“屁話!”夏明存一勒韁繩,飛快的跑出去,馬頭一轉,往珍寶閣方向。龜嘛,還是要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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