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三)
字數:4993 加入書籤
十年前,孫先生腦血管爆裂,就將公司交給子女打理,退出了自己一手建立的商業帝國。現在住在江東區的頂級介護所,每天最大的樂趣就是去上野公園喂喂野鴨和錦鯉。
一直縈繞在孫先生心頭的,就是那個失散了近五十年的侄女,原本退休了的孫先生想致力於找流落在東北的親人,可是腦血管這樣的疾病讓他根本沒法再乘坐飛機,遠途旅行。
孫家的家庭問題很多,比如孫先生與妻子有兩男一女三個孩子。
比如長男又有一兒一女,接管了孫先生麾下的海運物流公司;長女有兩個女兒,緊緊抓著港口的倉儲公司不放;幺男有一個兒子,分到了孫先生曰本國內的物流公司,可是幺男的兒子就是這個不靠譜的孫華榮,無心繼承家業,氣得他的父親把他掃地出門。
思念是一種病,久病之後,人的記憶也開始錯亂。五年前,孫先生的太太過世後,孫先生備受打擊,逐漸罹患了老年癡呆症。孫先生的子女們忙於爭奪家產,隻將他送到老人介護所後就不再過問,除了被趕出家門的孫華榮,幾乎沒人去看他。
孫華榮跟宮思年講起家裏錯綜複雜的派係關係毫不避諱,這一點跟國內完全不同。似乎在曰本沒什麽家醜不可外揚的觀念,一旦建立了信任關係,內容之無所保留,有時候會讓國人感到難以接受。
那時的宮思年隻有十七歲,很難對這種沉重的故事產生同理心。她隻是聽著,不明白自己在其中能做什麽。孫華榮喋喋不休地講了三個小時,直到賓客們都已散盡,隻剩下若林家的主人還在耐心聆聽,後來,宮思年才明白這種耐心聆聽僅僅隻是典型的曰式禮儀。
“所以,你想讓宮思年去演孫先生的侄女?”若林照之驚異地說:“這恐怕不合適吧,算算時間,孫先生的侄女現在也應該有四五十歲了吧。”
“不會。”孫華榮搖搖頭,說:“爺爺的記憶很錯亂,他現在總以為我是我爸爸,給他怎樣的設定都會接受的。”
“年年醬,你想去嗎?”涼子有些擔心地問,本來涼子是想讓宮思年參加宴會散散心的,這麽突如其來的委托,有些失禮,她不確定宮思年是否想卷入別人的生活。
“去看看吧。”宮思年說:“說實話,我也挺好奇這樣一位傳奇老人的。”
“那就先去看看吧。”若林照之拍著大腿說:“先去看看,別急著答應。也許孫先生根本不信這麽年輕的小姑娘會是自己的侄女呢。”
孫華榮若有所思地看著宮思年,宮思年被看得有些不知所措。
台東區的老人介護所環境非常好,占地兩萬平方米,依山傍水,環境優美。這是全曰本最好的老人介護所,所有的醫療設施都是世界最頂級的,醫護人員也大都是東大京大醫學院畢業的高材生。可以說,這裏代表了全世界最先進的養老設施,因此價格昂貴,住進來的老人非富即貴。與世界一流的設施不同的是,這裏的老人,卻跟全亞洲所有住在養老院的老人一樣,暮氣沉沉,幸福感極低。
全亞洲的文化大體相同,除了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子承父業以外,養兒防老也是一種共識。孫先生枝繁葉茂,子女眾多,可是老伴兒過世後,依舊被子女丟進養老院。好在他已經換上老年癡呆,如果意識清晰,可能就跟這裏的所有老人一樣,萬分沮喪。
孫華榮曾經跟家裏人提議過將孫老先生送到愛知縣的蒲公英介護中心,那個大名鼎鼎的自帶賭場的老人院,比起這個奢華的監獄,能讓老人的幸福指數高些,至少那裏充滿了人味兒。可惜這個被家族逐出門外的不孝子人微言輕,無人搭理他的提議。
宮思年第一次見到孫先生的時候,他一個人默默地坐在湖邊喂鯉魚。銀白色的頭發被梳理的一絲不苟,盡管他的臉上已經爬滿了時光留下的痕跡,但是從挺拔的五官,深邃的眼眶,還是能看出年輕時的俊朗。尤其是圓潤的額頭,能看出此人非常聰明。
不過孫先生的瞳孔呈現出不自然的淺藍色,應該是白內障造成的。孫先生穿著中國老年人標配的白色太極服,腳上蹬著的竟然是老北京布鞋。這種裝扮讓孫先生與介護所的其他老人區別開來,仿佛是一位隱藏在世外的高人。
介護所的人工湖裏,鯉魚大的嚇人,每條都長達一米,小的也有半米長。紅色,金色,白色,花色,密密麻麻聚集在岸邊,爭先恐後的等著孫先生投下麵包屑。
介護所的看護士說,孫先生隻有兩個愛好,一個是在介護所的湖邊喂鯉魚,另一個是在上野公園的湖邊喂鯉魚。天氣好的時候,會有一位護士陪他去上野,看看熊貓真真,喂喂魚,以此來排解思鄉之情。天氣不好時,他就一個人坐在介護所的人工湖邊發呆。
“老孫,看我帶誰來了。”孫華榮的開場白顯得有些大不敬,還好是中文說的,如果讓介護所的員工聽懂了這麽大不敬的一句話,可能會傳到他的親戚那裏,被念叨死。
孫先生側過頭,看到孫華榮時,非常開心,笑著說:“是中興啊,還是你有良心,知道來看看你老子。”
孫先生很有幽默感,可惜已經糊塗了,把孫華榮認成了他的父親——孫中興。
“看,我找到誰了。”孫華榮從身後拉出宮思年,說:“能認出來不?”
宮思年心中有些不悅,明明說好今天隻是來看看,為什麽直接被安排進入角色了?
“是,姍姍嗎?”孫先生不確定地問。
宮思年到今天都忘不了那時的畫麵,孫先生看到自己的瞬間,本已被白內障奪走了神氣的眼珠霎時間晶瑩剔透,眼淚立刻爬上了眼眶,隨即順著眼角的褶皺流淌下來。那一眼看得宮思年忘了時間,隻覺得汗毛豎起。沒有人能拒絕這樣一個耄耋之年的老人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之火。
“大……大伯。”宮思年怯生生地叫出口。
“快!讓大伯看看。”孫先生伸出手,礙於腿腳不靈便,宮思年想他邁近了兩步,主動握住孫先生的手。觸及到那雙蒼老的手時,能感覺到皮膚已經失去了原有的彈性,隻是僵硬地附著在骨頭上,反而是骨頭的溫度傳遞了過來。但是,那雙手,是蒼勁有力的。
&n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bsp; 孫先生打量著宮思年,說:“像!真像智鵬。”
智鵬是孫先生的弟弟,按孫華榮的介紹,孫先生最後一次見到弟弟時,弟弟應該隻有七歲。宮思年不知道闊別了將近一個世紀後,孫先生從哪裏看出自己會跟那個從未謀麵的侄女相似。但是這不重要,重要的是讓老人在灰暗的晚年能感受到承歡膝下的幸福。
晚飯後,宮思年和涼子洗完澡,坐在涼子的閨房裏,想著跟孫先生初遇的那一幕,感慨良多。誰會想到那樣一具蒼老的身軀會在後來迸發出那麽大的力量。
“孫華榮呢?”宮思年問,“他現在還好嗎?”
“我聽我爸說,還是老樣子。”涼子敷著麵膜,說:“沒戲拍的時候混在劇團,演些社區活動的小短劇,最近好像在排一部反安倍□□的舞台劇。”
“那種劇有人看嗎?”宮思年知道,其實在曰本沒什麽人關注政治。如果一個人天天張口閉口談論政治,大體大家都會把他當做腦子有病來看待。沒錯,某種意義上來說,這是一個反智主義的國家。
“還是有的吧,畢竟蹭的社會熱度。曰本好不容易和平這麽多年,安倍那個傻x幹嘛要□□法。搞不清他腦回路。”涼子抱怨著。
“喲!看不出來你竟然開始關注時政啦!”宮思年感到有些意外,吐槽到。
“靠!好歹我也是名門大學早稻田的學生好不好!”
“說實話~”宮思年壞兮兮地說。
“好啦。”涼子有些不好意思,揭下麵膜,丟進垃圾桶說:“政經學院的人天天在學校用大喇叭廣播,不想知道都知道了。”
“哈哈哈……”宮思年收起了笑容,說:“我還是不去輕井澤了,我想先去看看孫華榮。”
“都說好了!”涼子一臉失望。
“等該拜訪的都拜訪完以後,再決定,行嗎?”
“行吧。”涼子不開心的說:“不過他那麽能講,我覺得要是見到你,一定能拉著你把這沒見的這段日子裏所有的事情,事無巨細地跟你匯報一遍。”
“喲!會這麽多成語啦。”宮思年吐槽。
她知道孫華榮的性格,就是一個比較囉嗦的大叔,性子和心眼一樣,一眼就能看到底,所以才會在那麽完備的遺書囑托裏,僅憑一場官司就能失去整個公司的運營權。
也許他也根本不屑於那樣的人生。宮思年想不通,有時候他覺得孫華榮簡單至極,有時候又理解不了他的腦回路。但是就是這樣一個人,是孫先生晚年生活裏,唯一的人情味。
“我是認真的,無論多少話,一天內說完。去輕井澤少於三天,就等於白去啦!” 涼子拿出化妝水,不住地往臉上拍,拍的啪啪響。
“需不需要我幫忙?”宮思年站起身,搓著手,向涼子走了過去。
“討厭!”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