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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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風微涼,淚水微涼。
我們還在玉門後,這玉門後的世界我從未發現竟有如此之大,大得仿佛永遠也走不到盡頭。這一番我與許長安帶著白子期逃命,一路上竟不見平素熟悉的假山長廊水塘。
此刻的玉門後就像個無邊無際的虛無之地。幸好這裏還有日月星辰,否則我一定要以為再次墮入幻境。
雙腿似灌了鉛般,我越來越覺邁不動步。咬緊牙關我不敢露怯,隻是強撐著渾渾噩噩的抬腿,放下,抬腿,放下。
許長安突然道:“你怎麽了?”他止步,先是將白子期放於地麵上躺平,繼而自己就湊過來,關切的問我。我生怕他瞧出我的異樣來,馬上扭轉了頭,低低道:“沒事,我隻是有點累了。”
他便哦了聲,不再說話。
正此時一輪大太陽躍出雲層,灑下千條萬道華光來,將玉門後這片世界照耀得晃眼,我凝視著那日光心裏愈發空落落的。黑夜雖已逝去,然而這光明似乎來得太遲了些。
“又是新的一日了。”許長安道。
“是啊,一日一日時間倒是彈指之間。”我鬱鬱的接茬。
“你還在擔心他?”
“誰?”
“玄裳。你的心事都寫在臉上了,早知如此當初留下的就該是我。”許長安道。
“呃?”我感覺到了他話裏的醋意。將目光轉向他,卻見他正衝著大太陽張開雙臂。他突然就成了一株春日裏的樹,細細的腰.肢,以及筆直的長腿。
“你渾說什麽呢。當初留下的若是你,若是你——”後話我說不下去,不由垂眸光,就聽得一陣爽朗笑聲在略顯旖旎的空氣中蕩漾開來。
“我開玩笑的,我才沒有那麽傻呢。”許長安道。
“哦。”我有些失望,便哦了聲不再說話。
誰知許長安又道:“隻有活下來,才能照顧你呀。”
我心底暖意升騰,席地坐下,仰起臉來悄悄拿眼瞧他,卻正迎上他轉頭朝我笑。陽光就在他身後,他整個人都被那華彩勾勒出了好看的金邊邊。迎著刺目陽光我瞧不清他的樣子,然而心卻莫名的一蕩。突然就發現,許長安竟是如此豐姿斐然的美少年。
忙將目光自他身上挪開,偏許長安在此即走過來,他彎腰勾頭盯住我臉麵,將一雙眼眯成了月牙:“你還沒說完,若是我,又怎樣?”
他的樣子很欠扁,奈何我沒有力氣扁他。於是便避開他灼灼目光,喃喃道:“不怎樣。”
“不怎樣是怎樣?”許長安死纏爛打。
我生怕重蹈覆轍,又像初次到滄州那夜似的輕易落入他圈套,到頭來被他打了臉。於是就緊咬了牙關,不肯將話題進行下去。
好半響便聽得許長安低低歎口氣,隨後他便坐下,並偷偷往我身旁挪了挪,“放心,我敢拿自己性命擔保,玄裳一定沒事。”他略頓,複又說道;“不過,你這副一萬個擔心的樣子倒真令我一萬分嫉妒。”
“嫉妒?”我扭頭瞧他,他便朝我眨眨眼,道:“是呀,就是嫉妒。”
見他這副樣子,我的心突然跳成了驚鹿,我討厭這種被戲弄的感覺,於是便惱道:“拿性命擔保?你這話說得倒是輕鬆。你憑什麽如此有信心,你又有多少條命可以擔保。”
略頓,我看著許長安懵懵的樣子,複又說道:“還有,你何必與我說這這些曖昧不明的話,我本是個開不起玩笑的人,更討厭被人從懷裏推出來的感覺。”
言罷我垂眸光,憶起那夜長街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上他冷冰冰的話,我竟覺得有無數委屈湧上心頭。
空氣便靜止下來。
許長安不再說話,我又後悔話說得太重了些,於是心中的委屈又摻雜了懊悔,竟當真百中滋味在心頭了。
良久,方聽得許長安輕歎口氣,他幽幽道:“就憑我對陰陽使的了解。”
我抬眼,卻見他僵僵地笑了笑,笑容中竟有一絲苦澀。
我不說話,他便又悄悄往我身旁挪了挪:“柳爻,你知不知道你現在的樣子很不妥。”
我抬眼瞧他,突然問他,“許長安,你到底是誰?”
他臉上僵僵的笑容便消失。他緩緩起了身,麵朝著大太陽,緩緩道:“我姓許,許長安的許。”
“可我覺得你有很多事瞞著我。”
“柳爻,每個人都有秘密的,這點你該明白。”
“我明白,卻又很難理解。我丟失過一段記憶,即便我無法確定卻還是想要找到它,因為我想活得清楚明白,不願渾渾噩噩,到頭來人間百年、酸甜苦辣走一遭,竟連自己是誰都不清楚。我本以為我隻是不清楚自己是誰,可如今我方發現,恐怕我不但連自己是誰搞不清楚,就連你是誰,我都沒弄明白。”
一種難言的情緒湧上心頭。我難過的瞧著許長安的背影,隻覺得我離他似近還遠,我艱難開口,繼續道:“許長安,有時候我覺得我很了解你,了解得好像我們已經相識了千百年,可有時候我又覺得我並不了解你,不了解你心中在想什麽,甚至於你哪句話是真,哪句話是假,我都分不清。”
許長安終於轉回頭來,他長久地凝視著我的眼睛,輕聲問我:“柳爻,你不開心?”
我點頭,道:“是的,我不開心。”
他繼續問道:“柳爻,你很痛苦?”
“是的,我非常痛苦。我非常討厭這種感覺,我不希望我連最信任的人到底是誰都不知道。”
“你相信我?”許長安的聲音微微顫抖。
我重重點頭。他便深吸了口氣,猶豫好半響,方澀澀開口,道:“柳爻,我的確有事瞞著你,我知道我雖有足夠的理由,可騙你就是不對。柳爻,其實我就是——”
我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他說出我猜測中的話來,又有點害怕他說的並非我心所想。正萬般糾結,就聽得許長安身後、遙遠的陽光盡頭,突然傳來一聲巨大的轟鳴。
我二人被這巨大聲響嚇到,忙循聲望去,卻見那陽光盡頭、茅草屋所處地界竟騰起濃濃的黑煙,以及衝天的火光來。
“怎的了?”我驚問許長安,還不等許長安回話,第二聲轟鳴又至。這旱天雷般的響動終於將昏厥中的白子期震醒,他騰的一下翻身而起,轉身便朝茅草屋方向狂奔。
“白子期,你去哪?”我與許長安忙拔腿去追,齊刷刷在他身後狂呼亂叫。偏白子期似乎被那火光耀成了瞎子,被那雷聲震成了聾子。全然不理我與許長安的嘶聲力竭,隻越奔越快,整個人都似要飛起來了一般。
“白子期。”我腳尖點地淩空飛起,並不忘拉住許長安袖管,將他也帶起。我二人急追上白子期,齊齊落地後許長安便一把揪住了白子期後脖領子。
“白子期你瘋了!?”許長安怒道。
“放開我,放開我。金枝還在那兒,金枝還在裏麵。茅草屋著火了,茅草屋著火了。我要去救金枝。還有嚴七娘,我不能害了那苦命的女鬼。”
白子期拚命掙,奈何許長安的手突然就成了鐵鉗,他竟是掙脫不開。他雙目赤紅充血,本梳得一絲不苟的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發髻此刻也披散開來,一身雪白長袍更是因為撕扯的緣故而散開。
“金枝,我要去救金枝。金枝還在裏麵,她的心血全沒了。”白子期額上青筋暴起,他掙.紮不休,終是惹怒了許長安。卻見許長安一掌劈在白子期後脖頸子上,旋即那鬧騰的人便頭一歪,整個人向著許長安栽倒,暈厥過去。
我愣眉愣眼的看著眼前一切,無論如何都不能將此時瘋瘋癲癲的白子期與初次見麵時那溫潤如玉的白子期聯係到一起。
可見萬物都有因果,若不是當初他一念之差留下嚴七娘,又怎會有後來這些事呢。
“別愣著,快幫忙。”許長安道。
我這才回魂,忙去架白子期胳膊,乍然暈厥的白子期竟似個裝滿了泥巴的破麻袋,整個人掛在許長安身上。
我二人一人架住白子期一條胳膊,還不等喘勻氣,便覺熱浪自身後襲來。許長安說了聲不好,示意我快逃。
當下我與許長安架住白子期朝前狂奔,邊跑我邊回頭瞧,卻見那火光竟直朝我們追來。
這一驚不小,我倆也不敢含糊,隻腳下踩了風火輪般不停歇。奈何越跑越暈,到處都是霧蒙蒙的虛無,而玉門似乎離我們還有千萬裏遠。
許長安便恨了聲,他將左手湊到口邊,急急咬破食指,口中迅速念誦個訣法,而那帶血的食指就淩空畫了道符。
“破。”
隨著他一聲斷喝,便見無邊無際的虛無盡皆消失,而距離我們十數步外竟就是那道通天的玉門。
謝天謝地,這次他法力居然沒消失。
我們對視一眼,大喜過望,於是便加快了腳步,終是在力竭之前一腳踏出玉門,重又入了山鬼居的長廊。
許長安回手將玉門關合嚴實,而此時我二人早已累得脫力,便再也顧不得白子期,隻是齊齊順著玉門滑倒在地,盡皆劇.烈的喘息起來。
我渾身無一處不痛,就連腳踝都痛得很。不由抬手去揉,許長安立即關切的問道:“怎麽了?”
“好像崴到腳。”我道。
“還能堅持麽,這山鬼居不能再待了,恐怕玉門也擋不住地獄業火。”
我忙點頭,道:“不妨事,沒那麽嚴重。”於是我二人再次架起白子期,拚盡渾身力氣出了山鬼居。而我們將踏出山鬼居的大門,便聽得身後傳出巨大的響雷聲,熟悉的熱浪也隨之而至。
掙了命的再次一路狂奔,雷聲與熱浪就在我們身後,一路不知疲倦的緊隨。終於在日落時分、就要徹底脫力之前,我們遠離了山鬼居以及那條長街,奔到一處四麵漏風的破廟。此處雖然殘破,幸好再也感覺不到那要命的熱浪,聽不到巨大的轟鳴。
我雙腿顫抖,一進破廟安頓好白子期,立刻尋了塊還算幹淨的地界坐下,隻覺又冷又餓又累。這一趟遭遇倒是此生頭一回了。
白子期睡得依舊安穩,看來許長安那一下子劈得用了大力氣。我將目光自那沉睡的人身上收回,四處打量,見破廟中唯餘供桌,卻不見了其上本該供奉的神祈。而靠著破廟東南角牆壁有一床破被褥,其上靜靜躺著一具白骨。這白骨也不知是誰,更不知為何會落到如此境地。那副破被褥爛得可怕,愈發襯托得其上的白骨主人身世淒涼。
我不由歎了口氣,暗自感歎本以為自己足夠慘,原來在這九州八荒,永遠有更慘之人。而正對著那白骨的另一角堆著一些稻草,也不知為何會出現在那處。我正胡思亂想,突覺右腳腳踝一跳一跳的痛,隔著小羊皮靴子揉了揉,竟是鑽心之感。正呲牙,許長安已趕過來,他不由分說將我靴子褪下,端起我的右腳細細觀瞧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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