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第 1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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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議走了,揣著幾身舊衣裳、幾顆他娘留下的銀碎子和那本李璟那裏沒收來的《山海經》,身無別物地離開了這座囿居十三年的小城。
並不是沒想過偏安一隅過自己的小日子,隻不過張起仁一番警醒下來,就算既得一隅,恐怕也難得心安了。
天光乍破,雲肚翻白,平靜的天穹之下隱有雲浪翻滾。
吳議努力回憶著曆史課本上的這一年,如果沒有記錯,當今太子李弘的壽命已經剩不下幾年,李唐的王孫從此被一摘再摘,碩果難存。
李素節並不是個在曆史上赫赫有名的皇子,但他的姐姐義陽公主和宣城公主卻常常作為矛盾的焦點出現在人們視線中,如果沒有記錯,現在她們還被軟禁在大明宮的一角,而且很快就會被武後嫁給兩個下三濫的莽夫。
作為他們一母同胞的弟弟,李素節的下場可想而知。
他沒有改寫曆史的野性和氣魄,但也不能眼睜睜看著李素節被迫害致死,既然張起仁給他點撥了一條李家的生路,他就不能不拚盡全力一試。
坐在顛簸的馬車上,吳議撩開車簾俯身回望,嫋嫋晨霧被疾馳而過的馬蹄分撥開去,苔痕青青的古城愈行愈遠,漸漸消失在視野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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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乎他的意料的是,吳栩並沒有與張起仁同行,而是將在年後啟程。
張起仁心知兄弟二人素有嫌隙,也隻能拆成兩班,倒不是他偏重吳議,隻是清楚這孩子囊中羞澀,更不好向李素節開口要盤纏,把他帶在身邊,也可照拂一二。
還有另一個理由,在這個出個城門都要驗明身份的年代,想要出趟遠門,並不能像現代的人一樣輕鬆地說走就走。
一般說來,老百姓想要離開自己的家鄉去別的地方辦點事,都需要去官府開具“公驗”,表明自己是清清白白的良民,此行卻有要事,而不是為了逃稅躲役才跑路的。
公驗分為很多種,被調動的公務員、服兵役的白丁、趕考的書生,各有各的名堂,唯有一點是通共的,就是公驗上都得加蓋官府的公章,以茲證明。
除此之外,還要找五個靠譜的鄉親在底下簽名,擔保你這個人人品無恙,否則一旦一去不回,撂下來的徭役賦稅,就通通算在這些簽字的人頭上。
要是沒有公驗被攔在了關卡,那不好意思,您就會被視為逃役的嫌疑犯,管您有什麽火燒眉毛天大的事,都得等一道道文牒打回縣裏再返回來,蓋上公章再交代個一清二楚。否則,就隻有請您去牢裏住一住了。
而一來一回間,幾個月時間又晃蕩過去了。
所以,唐朝人民要出趟遠門,都會做好萬全準備,把所有文書都準備齊全,才能一路順風。
吳績身為一州刺史,打點起來自然方便,早就給吳栩備好了公驗。
而戶口還押在江裏正處懸而未辦的吳議想要出城門,就得老老實實等來年開春戶部的文書批下來,再一層層遞上去,不耽擱個半年不能啟程。
張起仁驟然返程,早就考慮到這一層,所以特地把他帶在身邊,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東宮急詔在身,地方上的關卡又豈敢阻攔。
這種做法,通俗地來說,就叫刷臉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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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幾天,吳議便發現自己癟著的包裹突然脹了起來,裏麵塞上了兩件九成新的羊絨襖子,一本半舊的《神農本草經》,還有好幾個沉甸甸的銀錠子。
對於一窮二白的吳議而言,這無異於一筆天降橫財。
他正琢磨著怎麽去謝謝老先生的好意,張起仁已經親自到他那截馬車裏,閑聊了幾句袁州城的家常,最後才笑著拍了拍吳議的腦袋。
他還是這輩子第一會被人當小孩這麽對待。
張起仁放下一貫高深莫測的老太醫架子,笑容和藹如鄰家的太公:“新年到了,總得給孫輩點壓歲紅包,有什麽要添置的,自己去買合心的。”
這話像初冬裏的一撇朝霞,把所有寒凜的風景都度上一層暖意,吳議不禁對這位高高在上的太醫博士有了一重新的認識,心底湧上別樣的溫情。
來到唐朝的第一個新年,就在匆忙的旅途中度過。
連綿婉轉的丘陵一入北國,便突然變成了鐵骨錚錚的漢子,險峻、硬氣的群山拔地而起,交相映錯,倒懸著的樹木在颯颯的風裏亂舞著,頗有點關公撫須的味道。
錯亂的風景一日千裏,飛快地從中原的溫潤秀美切換為北方的崢嶸霸氣,讓人眼花繚亂,措手不及。
等張起仁一行抵攏長安,春風已吹綠了長安街頭。
吳議幾乎難以置信自己就站在這個偉大帝國的心髒城市,呼吸著長安柳樹清新而淡薄的味道。
落日的餘暉給天際染上層層煙霞,又在搖曳的護城河內洇出一片紫藍的漣漪,倒映出支離破碎的人影。
吳議停下了腳步,低頭望著水中熠熠生輝的斜陽。
如傳說一般夢幻美麗的城市就在自己的眼前一點點展開,毫無保留地展示著她一顰一笑的風采和魅力。
這時是大唐。
這裏是長安。
張起仁抵京不過半個時辰,就有英國公府上的下人急匆匆來請。
吳議暫時借住在張起仁府上,他還來不及好好觀摩一下這座古色古香的老宅,就腳不點地地背起一個碩大的藥箱,跟著張起仁造訪這位名列淩煙閣二十四功臣的名將——李勣。
吳績和普通老百姓一樣,隻從群眾口口相傳的故事裏聽說過那些傳奇的人物。而這個封建迷信的時代難免給把對名臣的崇拜添上幾分妖魔化的色彩,以至於連五歲的李璟都覺得李勣必然是個三頭六臂、火眼金睛的怪大爺。
——而不是眼前這個枯木一般塌在被窩裏的病老頭。
李勣的床腳安穩地窩著一隻漆黑的貓兒,一雙翡翠似的眼珠一狹,像要把這些愚蠢的人類都看扁下去。
一瞧見這隻胡須都透著傲慢的黑貓,吳議下意識地想到蕭淑妃那句經典的“我後為貓,使武氏為鼠,吾當扼其喉以報。”。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這貓約莫也和張起仁熟撚極了,抬起下巴在他鞋上蹭了蹭,又把脖子縮了回去,蜷成一個黑毛球。
李勣長子早故,陪侍病榻的是次子李思文。
他眉頭一皺,隨口喚道:“李順。”
叫李順的家奴立馬湊到眼前:“二爺有什麽事?”
“怎麽讓這畜生爬上老爺的床了?”他早獨居一府,忙於公事,倒很少有能抽出時間瞧瞧自己的老爹。
自從武氏被冊立皇後,黑貓就成了長安城裏的忌諱,把這種忌諱擺著病榻上,未免有些明目張膽的意思了。
李順腦子靈活,知道二爺話裏的意思,忙伸出手去撈那黑貓。
“等會。”李思文低頭一瞧,倒給他的手嚇了一跳,“你手心怎麽回事?”
李順下意識地往下看了看,立刻把手背回身去,吳議好奇地一望,見他掌心起了不少水泡,不知是被燙傷了,還是得了病。
李思文又嫌他不幹不淨:“換個手腳幹淨的,別弄髒了床。”
一陣小小的波折下來,貓還沒攆下床,倒是李勣給吵醒了。
他病裏蠟黃的臉上浮出一絲笑:“貓這種東西最是恩怨分明,當年老夫遠征高麗,從戰場上撿來這隻貓兒,本來打算當個稀罕玩意兒送給武後賞玩,她竟然當著陛下的麵就下令要扒了這貓的皮。老夫可憐它無辜性命,撿回家來,這小家夥還知道替我暖腳,倒比許多人還有心有肺些!”
都病得快躺進棺材了,還不忘用剩下的一口氣嘲諷武後。
張起仁聽他擺完這些陳芝麻爛穀子的談資,才拿起他的手腕切一切脈。
和一切不愛聽話的患者一樣,這位老將軍也忍不住要對大夫指點病情:“老夫已經是古稀之人了,高麗已平,大局已定,早該下去陪陪那些老朋友們,若不是太子殿下再三叮囑老夫保重身體,早一抹脖子死得幹淨利索了,也省得讓您老替我奔波操勞。”
李思文侍立一旁,陪著笑:“您老年前還拉著張老喝酒高歌,唱曹公的‘烈士暮年,壯心不已’,怎麽這會說起喪氣話了!”
李勣回想起年前的場景,不由長長歎一口氣:“等你老到為父這份上,你就知道人老起來真是一宿的事,當初覺得張太醫不過小老夫七八歲,現在的身子骨卻一個天一個地了。想當年太宗立淩煙閣二十四功臣,何等熱鬧喧嘩,結果他們個個都走在我的前頭,如今也隻剩下老朽一個了。”
作者有話要說: 李勣(ji四聲)淩煙閣二十四賢臣之一,和李靖並為唐初名將
實際上,李勣的帶兵水平和軍事成績都不比李靖差,但在現代的名氣差了一大截,目測是因為名字太難認了。
這個故事告訴我們,取個大家認識的名字是多麽重要……
感謝小天使的捉蟲=v=作者也不是曆史專業,很多地方可待指正,歡迎喜歡這個時代的小可愛們一起探討~~為了避免頻繁修文,以後可能一周或半個月集中修下bug,小的地方就不急著修改了
再次感謝大家o(n_n)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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