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第 1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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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小爺,是我。”推門而入的是今天被李敬業訓斥的那個家仆王喜,他顧不得屁股上才挨的一頓板子,跌撞著前來回報,“出事了,李順也中毒了!”
徐容心頭登時一緊:“李順是素日喂養黑貓的那個?”
王喜還不知道他們的猜疑,隻恐禍及池魚:“是啊,那賊子不光要害老爺,連咱們這些下人都不放過呢!”
“你去,把那隻貓兒拎過來。”
徐容迅速鎮定下來,逐字逐句吩咐道:“小心些,不要捏它皮毛,隔著大布袋子套過來就是了,我們先去看看李順。”
等徐容、吳議二人匆匆趕到下人的房間,李順的屍首早就被一席草墊蓋住,涼得半透。
李敬業負手而立,深蹙的眉頭擰出一道刀刻般的溝壑。
徐容揭開墊子一瞧,果然見屍體七竅流血,眼圈發黑,顯然是中毒已深。
兩人的目光一齊落在那雙指尖發白的手上,李順掌心的水泡早就破潰開,腥臭的膿水滲出來,令人忍不住掩住鼻子。
“是斷腸草。”和徐容自己預料的不差分毫,“斷腸草敷在皮膚上,不出半個時辰就能會起泡,我竟然沒注意到,他手上早就染了斷腸草的毒!”
其餘下人尚雲裏霧裏,便聽一陣篤篤的杖聲緩緩敲近,撥開夜色,慢慢移來。
張起仁披著件寬大的鶴氅踏入門欄,顯然是才被這陣動靜驚醒,但仍不急不躁,借著徐容揭開簾子的手勢往裏下細一瞧,一貫波瀾不驚的眼裏閃過一絲驚異。
徐容忙道:“張大人小心,他手心上怕是斷腸草。”說著遞上一方疊好的帕子。
張起仁隔著一方帕子抬起李順的手,再三確認過,也點點頭:“不錯,斷腸草用在肌膚,雖可治療風濕、疥瘡,但不可逾一刻時間,否則就會入侵腠理,毒往更深處。”
徐容手指一鬆,那墊子軟軟倒下,重新掩住李順那具醃臢的屍首。
“若隻是無意碰到,絕不至於這麽快毒發身亡,更何況大人白天已經演示祛毒之法,他要是無辜被牽涉,肯定會央求大人救他,而不是坐以待斃。”
他嫌惡地拍拍手,言下之意分明。
“話雖如此。”李敬業不通藥理,尚沒讀出師徒二人的深意,“李順今天連爺爺的床鋪都沒摸到,怎麽能把毒下到他嘴裏呢?”
“他碰不到的床,可有的東西日日爬在上頭呢。”徐容冷笑一聲,“人做不到的事情,有些畜生做起來就方便多了。”
“容弟的意思是……”
不等徐容開口解釋,門口突然傳來一片窸窸窣窣的聲音,一道黑影小箭似的噔一聲紮到角落裏,後麵攆著的人來不及收住腳勢,砰的一聲巨響,腦門和牆壁相親相愛地磕了個頭。
吳議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腦門,替他頭疼。
王喜暈乎乎地站起身來,把手裏的鐵鏈子交給徐容:“容小爺,這貓兒爺性子實在太野,還得您收拾收拾。”
徐容半氣半笑,可憐他頭到屁股的傷,倒也沒說什麽,一手接過鐵鏈子,麻利地往腕上繞過一圈,臂膀一用力,釣魚似的把那隻神氣的黑貓從角落裏拎起來。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另一隻手飛快地攏上一層袖子,精準地掐住黑貓的後脖頸。
被扼住後脖頸的黑貓宛如被施了定身術,隻能虛張聲勢地瞪著雙銅綠色的大眼睛,胡須一顫顫地帶出兩聲中氣不足的喵嗚。
那副又凶又慫的模樣看得吳議心底發笑,這貓兒爺也貓仗人勢太久了,這會大概還在奇怪,它那群乖乖聽話的臣民怎麽突然就膽大包天地造反了。
徐容一手捏著黑貓的後頸皮,一手隔著抹布薅了幾根貓毛,往半滿的水碗裏一丟,再用銀針試過去。
銀針立即發黑。
瞧著這隻煤炭似的黑貓和徐容手裏的銀針,李敬業可笑不出來:“容弟的意思是,是有人訓練這隻貓兒去給爺爺下毒?”
仔細一思,便覺不對:“可貓愛舔自己,要是貓兒身上帶著毒,豈不是早就該毒發身亡了嗎?”
徐容搖搖頭,給吳議遞過一個眼色。
吳議心領神會,拿出方才他們翻到的那本古籍,指給這位文武雙修、就是不會醫術的嫡少爺看——
雷公藤雖劇毒,貓、鼠、羊、魚食之無恙,蓋食性也。
李敬業指尖一顫,頓時大驚失色:“那賊子能借貓下毒,必定是府裏的人,還得精通藥理,才能知道這斷腸草是毒人不毒貓的。”
“這貓天天窩在老爺被子上,隻要把毒下在這黑貓的毛皮上,等老爺摸過它,就會把毒沾在手上,再吃進嘴裏。”
徐容咬牙切齒地一笑,目光滑到李順涼透了的屍身上:“這種詭計,絕非李順一介下人能想出來的,隻可惜對方已經殺人滅口,看來早料到他的奸計會暴露。”
“萬幸今天張太醫在,爺爺才度過這一劫啊。”李敬業眉裏眼裏都是餘悸,“……若那賊子挑張太醫沒來的日子下手,隻怕是早就得逞了啊。”
他長籲短歎一番,撫著心口,似乎不忍加以想象。
許是夜深風寒,張起仁整個人緊緊裹在鶴氅底下,瞧著倒更像是那件華貴厚重的衣服沉沉地壓在他的肩頭。
他雙眼乜斜地拄著杖,半響,才如夢初醒似的:“今天的事,還好有徐容發覺,否則後果當真不堪設想……老夫這把身子骨也是不中用了,隻能看看年輕人的出息了。”
徐容把黑貓交給下人帶出去,半托住張起仁拄在杖上的手:“這事學生實在不敢居功,還是方才吳議師弟察覺出的漏子,否則賊子野心,還未必被咱們知道!”
吳議正規規矩矩縮在角落裏,精神奕奕地吃瓜圍觀中,沒想到徐容突然提到了自己,滿臉不肯獨攬功勞的高風亮節。
幕後凶手指不定就站在這院子裏和他一起看戲呢,這時候攬功的可就是對方眼裏的活靶子了,死道友不死貧道,徐容這甩鍋技術簡直一流。
吳議在心底無可奈何地罵一句“滑頭小子”,果然就不應該陪他熬夜看書,這分明就是跳上了賊船!
徐容正笑眼眯眯地望著吳議,便見他神色一黯,滿臉惶恐。
“師兄實在過謙了,其實學生也隻是給師兄點燈照蠟,議才學尚淺,不通醫典,還是師兄提點有方。”
吳議真摯地一抹額角,把兩滴汗珠抹在眼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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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就是甩鍋嗎,我還會反彈呢。
徐容笑容頓時僵在臉上,白天看這小師弟沉默寡言像隻不會叫喚的小奶狗,到了關鍵時候該咬人的照樣齜牙咧嘴厲害著呢。
他早在信裏聽說過吳議砒/霜醫血症的氣魄,卻實在沒和眼前這個清瘦內斂的少年聯係到一起,直到現在才發覺這身單薄的皮肉底下,襯著的心眼還不少呢。
張博士看人的眼光果然還是很毒。
折騰了半宿,眾人也實在沒心思去計較徐容和吳議那點小心思,既然罪魁禍首已經自戕,犯罪工具已經沒收,那差不多就該收拾收拾各回各家了。
張起仁在英國公府上又小住了幾日,直到李勣顫巍巍從床上坐起來,才把懸著的一顆心放回胸口。
李勣是刀山屍海摸打滾爬出的硬漢子,對死去活來這種事權當家常便飯,這一回去鬼門關兜了一圈,隻當自己的魂魄又出走了一回。
“老夫數渡黃泉,都是張老你硬生生拉回來的。”他虛弱地咧唇一笑,一口牙齒掉光的禿槽都像能咬人似的,“你放心,不過是一隻貓,還能嚇死老夫?你當老夫也是那等無知婦人?”
都恢複了跟武後鬥氣的精神頭,可見是大好了。
李勣不顧兒孫的勸阻,爽朗地大飲一口尋骨風酒,把酒碗豪爽地往地上一砸,仿佛還是當初那個金戈鐵馬、豪情萬丈的少年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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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風拂柳,轉眼間已是陽春三月。
鹹亨這個年號也隨著曆史的腳步,按部就班地取代了平穩安定的總章,開啟了另一個充滿傳奇的時代。
對於吳議而言,這也是一個新的開始。
各地太醫都已陸續回赴長安,太常寺很快貼了文榜,宣所有生徒三日後到長安官學報到。
如今執掌長安官學的是副太醫丞孫啟立孫博士,聽說是個剛直嚴苛的老先生,徐容常來往於國公府和張府之間,每每提到這個曾授業解道的孫博士,都一副劫後餘生似的哭喪表情。
“博士裏就數他脾氣最古怪的,以前有位師兄背錯了一個藥方,給罰在冰天雪地裏跪了一個時辰,腿都跪成豬腿了!”
徐容津津樂道著這幾年不得了的見聞,最後,才無限同情地拍拍自己師弟的肩膀:“吳議,你可一定得熬住啊。”
在他們這些年長的生徒眼裏,這個孫博士可不是什麽和藹可親的師長,分明是個張口就要吃人的妖怪。
作者有話要說: 關於雷公藤的毒性,度娘說“雷公藤對各種動物毒性不同,它對人、犬、豬及昆蟲的毒性很大,可以發生中毒甚至死亡,但是對羊、兔、貓、鼠、魚卻無毒性”
求證中醫科的朋友們,小姐姐們表示沒有人做過這個神奇的實驗,所以本文就取信度娘了。
順便打個小補丁,唐朝人其實喜歡叫貓為狸奴,張沁《妝樓記》有言:貓,名狸奴。
這時候大家還覺得貓不過是狸的奴仆(狸可能實際指狸貓或者黃鼠狼,但肯定不是家貓)。
而到了宋朝,甚至有貓奴喊它們“天子妃”,主子們地位上升得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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