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第 2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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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孫啟立眼神一沉,年齡最大的那個便馬上被從人群裏推出去,哆哆嗦嗦走到他麵前,聲音抖得像篩子。

    “學生……學生黃渠,往常讀的是《黃帝內經》,素問篇,曰,曰……昔在黃帝,生而神靈,弱而能言,幼而徇齊,長而敦敏,成而登天……”

    “行了,你今年幾歲?”孫啟立不耐煩地打斷他絮絮的朗讀。

    那生徒腿抖得打架似的:“回博士,學生今年,二十一了。”

    “二十一?二十一了還在讀《黃帝內經》的開篇?”孫啟立眉頭一緊,額紋裏豎起兩道深壑,“這回不合格,下回再這樣,就不必再來了。”

    “謝,謝博士教誨。”黃渠滿頭大汗地轉過身,夾著腿踉蹌地走回竊竊私語的人群。

    “嗯,你們有沒有聞到一股奇怪的味道?”嚴銘雖不在新來的生徒之列,但也興致勃勃地留下來聽考。

    吳栩沒聞出什麽怪味,倒見嚴銘和徐子文對視一笑,悄悄指著孫啟立的褲子:“你看。”

    他才打眼看去,人群裏已傳來一陣忍耐的低笑——原來黃渠的褲縫之間洇著一小片水跡,已經給孫啟立活活嚇尿了。

    黃渠羞得滿臉通紅,隻好拿一卷書蓋在自己臉上,恨不能鑽進黃金屋裏去。

    孫啟立則靜靜地看著這些取笑的學生,直到下麵一片死水一樣的寂靜。

    “笑夠了?”

    哪有人敢答他的話。

    “你們今天,全都不合格。”孫博士的臉色終於有了一絲變化,隻可惜沒人敢抬頭鑒定他的喜怒。

    “這是你們第一次旬試,下次若還是這樣,就請諸位打道回府吧。”

    擲下這句話,孫啟立再次負手離開。

    底下的生徒不禁都麵色發白。

    這不是明擺著威脅人嗎?

    一陣哭天搶地的悲嚎裏,唯有嚴銘一人笑得出來:“孫博士果然一視同仁,哈哈哈!”

    孫啟立一個下馬威,頓時將這些意氣風發、摩拳擦掌的少年們打回原形,生徒們麵麵相覷地對視幾眼,誰都不敢在太常寺的地盤上撒野。

    如果這位老師生在一千年後的現代大學裏,一定是學生口口相傳的魔鬼教師,選課補分的絕對雷區,投訴控告的重點對象。

    可惜在尊師重教的唐朝,就算他給出了高達百分之百的掛科率,也沒人敢投訴他一個扣工資降職稱的教學事故。

    生徒們初到官學,就給孫啟立一盆涼水直接潑冷了心裏那股躁動的熱情,頓時失掉了一進門時躊躇滿誌的誌氣,一個個灰頭土臉、垂頭喪氣地回到了太常寺排給新生徒們的住所。

    作為漫漫求學路的第一站,官學所提供的住所實在不算奢華,三道白牆夾一扇木門,頂著幾片青灰破落的瓦片,就算是一個單人的小隔間了。

    吳議推門進到分給自己的那間屋子,撲鼻而來一股發黴的粉塵味兒,抬眼望去,一扇紙糊的窗戶被風霜雨露豁開數道口子,悄然漏進幾絲淩寒春風。

    難怪古人常感歎“學海無涯苦作舟”,中央第一學府的宿舍條件都趕不上九十年代他讀大學那會,能和莘莘學子相伴的也唯有這冷冷清清的一間小屋、一扇寒窗。

    他略收拾了下灰塵浮動的房間,便坐到案前,翻出一本張起仁送的《黃帝內經》,默默記誦起來。

    第一回措手不及的旬試,孫啟立就不留情麵地給了個百分百的掛科率,要是下次旬試還不合格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指不定就真要被這位嚴苛的老師掃地出門了。

    埋頭苦讀中的時光總是一飛而逝,吳議才讀完半短不長的一篇《八正神明論》,天色早已暗沉沉地壓了下來,清冷一束月光從窗口溜下,全掬在書本折頁的一道淺痕裏。

    他從密密麻麻的古文裏抬起頭,稍微舒展舒展筋骨,拿筆頭戳了戳半垂的燭芯,正應景地想著方才看得那一句“月郭空,則肌肉減,經絡虛,衛氣去,形獨居”,便被一陣篤篤的敲門聲打斷了思路。

    不等他應一聲“請進”,竄起的燈花裏便照出一張白淨得有些膩歪的臉,不請自來地湊到吳議跟前。

    客行主便的朋友絲毫沒有冒犯的自知,一雙桃花眼裏堆滿笑意:“吳弟,這麽晚了還在苦讀,難怪張博士對你另眼相看。”

    吳議報以微笑,腦海裏開始仔細尋思著這個從來沒搭過一句話的老哥姓甚名甚。

    來人頗有眼力見,知道兩人遠不足稱兄道弟的情誼,也抬出個台階給他下:“令尊與家父有同窗之誼,咱們兩家雖世交多年,我卻一直未能與吳弟親近,實在是為兄的近鄉情怯,還望賢弟莫要記恨在心裏。”

    吳議一拍胳膊:“是了,令尊便是……”

    “雍州太守徐文。”徐子文從善如流地接過來,“為兄實在慚愧啊!”

    吳議但笑不語。

    兩人哈哈半天,徐子文見太極也打夠了,仔細著是該通通關竅了,於是袖口一抖,摸出一副金饌玉鑲的紅木盒子,悄悄地從桌下遞到吳議手中。

    吳議笑容一滯,垂眼看去,那盒子顫顫巍巍地滑開蓋子,露出裏麵三寸長一條人形人參。

    “此物喚作人參果子,是道家的無上妙品,聽說此物三千年得一樹,三千年開一花,三千年結一果。”徐子文聲音突然壓下來,跟著風裏跳動的焰火一頓,“宮裏也不見得有這樣的好東西,我想著賢弟文弱,特地送來給你補補身子。”

    幸好是在唐代,否則吳承恩的棺材板都壓不住了。

    吳議嗬嗬一笑,往外推了推盒子:“議本愚鈍,與道無緣。”

    燈泡不徐不緩:“賢弟實在謬誤也,上善若水,可利萬物。”

    吳議委實無奈:“不瞞徐兄,小弟信的是佛家。”

    ……

    徐子文恨鐵不成鋼地剜他一眼,吳家這小子簡直就是張牛皮糊的紙,油鹽不進!

    ——偏偏還撕不得,嚼不爛。

    他臉色一沉,反把寶盒當驚堂木似的一拍,寒聲道:“如此說來,賢弟是要與我易道殊途?”

    屋裏擱的這一張是積年的老榆木桌子,質地堅實,很耐得住砸。

    吳議也很耐心地等徐子文拍案嗬斥完,向門口伸了伸手:“徐兄自然回徐兄的寢房,議自然留在議自己的房內,當然是殊途了。”

    ——砰。

    房門幾乎都要給徐子文扇碎了。

    隔壁的生徒聞聲趕來,剛好撞上滿臉不忿的徐子文,正一頭霧水間,聽見吳議在裏頭揚聲道:“徐兄還請留步。”

    徐子文臉色一霽,回轉過身:“吳弟果然……”

    話還未出口,便給飛出房門的紅木盒子撞了個正著。

    那紅木盒子邊角磨得圓潤光滑,不偏不倚地砸到徐子文的心口,像一道不痛不癢不響亮的耳光,偏扇得他麵頰飛紅。

    趕來瞧戲的偏巧就是他的好兄弟嚴銘,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見往常一貫端著麵子的好友被攆出門外,不禁笑上臉頰:“嘖,徐兄這是熱臉貼到冷屁股了呀。”

    徐子文陰鬱地瞪他一眼,牙關幾乎要咬碎:“今日之恥,我若不報……”

    ——砰。

    這一回關門的是吳議。

    “……好大一口閉門羹。”嚴銘接著揶揄道,“徐兄你今兒可別再吃宵夜了,仔細吃撐了,還得求我給你熬一副地六湯。”

    “你懂什麽。”徐子文冷笑一聲,目光透過閉死的一扇房門,刻刀似的紮在裏頭的人身上。

    嚴銘瞧他臉色實在不好,無奈地一聳肩,把他拉進自個兒門裏說話。

    “我還真不懂。”他倒不跟徐子文置氣,“你那吳栩兄弟不是說過了嗎,這人是個慣常用毒的小人,你何必上趕著去貼這種忘恩負義的白眼狼?”

    徐子文慢悠悠抬眼瞧著他,仿佛聽見了一個天大的笑話。

    “吳栩?那個草包?你還真信他那套說辭?”他眉梢一挑,挑起三分不屑的笑意,“一個小門小戶庶出的人物,也能被博士老爺親自帶來長安,你真當他是等閑之輩?”

    見嚴銘還一副雲裏霧裏看不穿的樣子,他索性把話頭挑明了:“吳栩要是個抬舉得起來的,還輪得到他弟弟出頭?我貼的可不是這小子……我問你,如今太醫署裏第一等人,到底是哪一位博士?”

    “你的意思是,你想靠他投向張博士?”嚴銘這才恍然大悟,心裏卻像擱了跟芥蒂似的,膈應得慌,“可吳栩……”

    “張起仁都扶不起的阿鬥,你管他做什麽。”徐子文話一出口,也覺得有些太刻薄,趕緊收斂起下一句快脫口而出的嘲諷,言詞溫和下來。

    “嚴弟,這官學裏頭,隻有咱們兩個是推心置腹的,你可千萬不要為了別人兄弟鬩牆的事情,壞了咱們積年的情誼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上一回說到唐朝冷門的醫科,就不得不提醫學僧的終身任務——考試

    唐朝的醫學僧比現在的學生都要苦逼得多,可以說不是在考試,就是在準備考試——十天考一次旬試,一個月再來一次月試,一個季還有季試,一年到頭還要考一次歲終試,幾年學完了還有結業考試,實在是苦不堪言。

    考試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考得很嚴格,每十天就要考經文三千至六千言,隻要有三分之一背錯了、講解錯了,不好意思,不及格了,請回去抄書。

    旬試還好,都是自己老師可以酌情開個後門,而歲試掛了就得直接留級,根本不給補考的機會

    要是連續三年留級,官學也不會留著你吃白飯,就收拾好東西圓溜地滾回去吧。

    好不容易熬個幾年熬到了畢業考試,覺得這幾年考試可把自己考成博士了吧?對不起,我們還要考政/治,考時事,人家進士科要考的,醫科也要考,並且和現在考研一樣,甭管你專業多好,隻要政/治不過線,統統不算你過。

    在這種高付出低回報的情況下,唐朝讀書人不樂意學醫也就可以理解了,唐玄宗還抱怨過地方上咋都沒人學醫啦,醫療事業簡直後繼無人啦,還為此專門給地方上的大夫和官員一樣的補貼,但都沒有多大成效。

    那為什麽李素節還想要主角學醫呢?這就和當時的皇帝荔枝有關係啦,總的來說,荔枝和武武都是非常尊醫重道的(雖然重道的成分多得多),而荔枝的頭風經久不愈,一直在努力找個神仙高人治好病,所以當時的大夫都努力研究怎麽治療頭風,也算是為醫療事業做出一定的貢獻了吧。

    越寫越覺得吳栩才是個傻白啊哈哈哈,可惜不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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