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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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通寒暄完,大家各回各位,剩韶樂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屋裏隻五席,敦儀和裴蓉並坐,雙生子同席,剩下三人都自占一席。
她坐哪?
環顧一圈,最後還是硬著頭皮看向顧泊如,畢竟這屋裏除了敦儀外,她隻認得他。
左右已經給他添了不少麻煩,不差這一次。大不了,抄五百遍!
顧泊如回頭剛好撞上她的視線,煙水空濛的杏眼怯懦又期待,把他所有拒絕的話都堵回嘴裏。
他在心裏踢自己一腳,冷著臉淡淡點頭。
韶樂鬆下口氣,慢慢蹭到他邊上坐好。
紫檀案上,兩人的手相隔甚遠,可金絲褥毯上,自然逶地的寬袖卻在不經意間交疊到一塊。
眾人險些驚掉下巴,誰不知道他顧泊如一向獨來獨往,就算赴宴也隻獨坐,今日是怎麽了?
事有異,必有因。
他們正抓耳撓腮,那廂祭酒禮已畢,有人含笑入內。十八歲的少年,麵若冠玉,笑意溫和,通身貴氣,真正天之驕子才有的氣度,正是六皇子蕭謙。
“聽聞顧先生到宴,父皇因政務繁忙脫不開身,遂命我來拜會。” 他以學生之身向顧泊如行禮。
一個風光正盛的皇子對一介布衣行禮,擱哪個朝代都是一樁佳話。
顧泊如隻微微頷首,惜字如金。
如此怠慢,偏偏蕭謙不往心裏去,一是早已習慣,二則為結交。
這顧泊如雖不入仕,奈何才華擺在那,連皇上都愛尋他商討時政,他哪敢擺皇子威風?
韶話,低頭擺弄手指打發時間。
這人呀,打從娘胎起就在拚運氣,皇家尤是。韶樂的運氣就不怎樣,故而腰杆沒敦儀硬。可是以蕭謙的運氣,他合該笑得燦爛。
因排他前頭的哥哥,病的病死的死。就算沒病,也要裝病,譬如三哥;至於那耿直到連病都不屑裝的,譬如四哥,因不受父皇待見,連京城都不讓待,常年被扔去戍邊。
“阿九?阿九?”
韶樂一下收回思緒:“啊?”
蕭謙見她呆呆的模樣,忍俊不禁:“阿九以後出去玩可得提前打招呼,可不能再說沒影兒就沒影兒。”
韶樂臉上一訕,隻有這種時候,她的小腦袋瓜才會轉得飛快。大家都不知道她迷路,這很好,至少名聲能好聽些。
遂乖乖點頭:“曉得了。”
邊上響起一聲輕笑,別人聽不見,她聽得真真。反應過來,也不是所有人都能騙住。這個顧先生……但願他能一輩子惜字如金。
蕭謙頭回見韶樂,見慣了敦儀的任性驕縱,覺得有她這麽個乖巧可人的妹妹也不錯。
解下腰間的羊脂玉佩予她,也算為母親對她的苛待賠不是:“阿九回宮這麽久,我這做哥哥的一點表示都沒有怎麽說得過去?”
暖玉生溫,韶樂雖不懂玉石,但也瞧得出這玉價值不菲。
敦儀不答應:“六哥偏心!從來就沒送過我寶貝!”
蕭謙笑著去摸她的頭:“我的不就是你的?改日你來我宮裏,喜歡什麽隻管拿去,我絕不攔著。”
敦儀得意地揚起下巴:“還是六哥最疼我。”
這話雖是對蕭謙說的,卻不是說給他聽的。可惜裴澤隻一味裝聾,至始至終眼皮都不抬,反堵得敦儀不痛快。
因顧泊如在場,大家都自覺收斂性子,尤其是裴潤和裴淳,悶得都快長蘑菇。
蕭謙與裴澤同桌,想緩和氣氛: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父皇剛賜下幾壇臨江春,難得今日人來得齊,不如開一局曲水流觴?”
“好主意!”岑懋一拍即合,“既是春天,不如就以紅綠為題,每句需得有一紅一綠。作得不好,罰酒三杯!”
敦儀抱住裴蓉的胳膊呼應:“我跟表妹一組,不然你們就太欺負人!”
她素日裏看書都犯困,要她對詩還不如讓顧泊如再罰她抄書。又幸災樂禍地看向韶樂,那野丫頭可沒幫手,待會肯定出醜。
裴蓉沒意見,反而有點小期待。她不過是裴家長房的小庶女,鮮有機會展現自己,可得好好把握,更何況,今日他也在……
“好,那我就拋磚引玉了。”蕭謙斟滿一杯酒,放入設好的溝渠中,“碧玉杯中醴酒香。”
裴澤不緊不慢地接上:“山寺門前桃夭紅。”
玉杯未到,敦儀就搶來抿了一口:“這酒真香,六哥還有嗎?”
蕭謙笑瞪了她一眼:“有,一會遣人給你送去。”
裴蓉幾次要開口對詩,聲音都被蓋過,看著玉杯飄遠,心裏的火苗隨之澆滅。
晶瑩剔透的玉杯隨水而下,韶樂的臉跟著發白。她哪裏會對什麽詩,至多也就愛看些話本子,一會說不出來鐵定要被笑話。她都開始奇怪自己頭先是怎麽來得這?
顧泊如也奇怪自己為什麽會坐在這。
今日書院開杏芳宴,沒人會上門拿政事擾他清閑。他本想在溪邊看會書,然後舒舒服服地歇個晌,怎麽最後就到這來了?還要跟一群無聊的人對一些無聊的詩。
都怪她。
他垂眸,看見那個罪魁禍首麵白如紙,偷偷探出一隻小爪,在裙上蹭了一下,像是在擦汗。不禁莞爾:膽子可真小,還是別怪她了吧。
玉杯終於漂到韶樂麵前。
敦儀手肘撐在案上,笑得像個賊:“妹妹加把勁。”
韶樂更慌了,腦子咕嘟咕嘟熬粥,臉上漲紅一片。糾結著要不要認輸,邊上突然傳來敲桌子聲。
餘光掃去,顧泊如正托腮眺望窗外,右手卻蘸著酒水在鋪桌用的石青色絨緞上寫字。因前頭有杯盤做掩,其他人看不到,可旁邊的韶樂看得一清二楚。
蕭謙見她半天不說話,以為她遇到麻煩,正欲開口解圍,卻聽細細軟軟的聲音響起:“青、青嵐溪畔、枕風眠。”
“什麽?”蕭謙沒聽清。
韶樂鼓足氣:“青嵐溪畔枕風眠!”
大家頭一次聽她這麽大聲說話,有些意外,細想她說的詩後,更加意外。竟然對得還不錯,有“綠”,也有意境 ,漸漸對她另眼相看:合著她不呆呀。
敦儀不太高興:“對上就對上,喊那麽大聲做什麽,想嚇死誰?”
“敦儀,休得無禮。”蕭謙沉聲告誡,轉頭向韶樂賠禮,“她就這脾氣,你別放心上。詩對得不錯,沒準以後阿九還能做個女詩人。”
“而且還是個女詩人中最漂亮的那個。”裴潤逮著機會就耍嘴皮。
韶樂心虛地低下頭,慶幸逃過一劫。不敢看顧泊如的臉,隻盯著他的衣角低聲道:“謝謝。”
顧泊如沒回應。一片花瓣隨風飄來,落入他麵前的酒杯,蕩漾了他的倒影,和倒影中他略略勾起的嘴角。
幾局後各有勝負,韶話的底氣也比頭先足。
最後一局,韶樂熟練地拿餘光瞟顧泊如的手。可他寫得太快,韶樂沒看清,又盯了會,酒水淡去,字跡更加看不清。顧泊如背對著沒發現,也便沒有重寫。
韶樂小聲提醒:“幹了。”
他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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韶樂急了:“幹了,幹了呀!”
“什麽幹了?”蕭謙一臉奇怪,探頭往她桌上看。
韶,幹了……這杯。”想也不想就喝了。
頭回喝酒,沒料到這麽香的酒,竟這麽難喝。辣得她眼淚嘩嘩,直吐舌頭。
屋裏頓時笑作一團,連顧泊如也抖了三抖。
“原來女詩人不會喝酒,這可糟了。古來聖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咱們的女詩人將來沒法子名垂青史,這可如何是好?”岑懋揉著肚子打趣。
他這話本無心,敦儀聽了卻燒心:“哼,庵堂裏出來的,能成什麽大事?還女詩人?別成女笑話就好。”
“敦儀!”蕭謙聲色俱厲,緊張地看向顧泊如。
敦儀嘲笑韶樂的過往,卻忘了,這屋裏還有個出身更低賤的人。
雲麓書院向來隻對皇室勳貴開放,極少數情況下會特許一些才華非常出眾的寒門子弟入學。
而他顧泊如,就是那個唯一的“極少數”。
一個山溝溝裏的窮小子,連最普通的私塾都念不起,隻能在外頭偷聽。卻因天資聰穎、悟性過人,被前任院首帶回書院栽培。後來果不負眾望,科舉連中六元,聲名鵲起。
真正是寒門子弟憑自己的努力一朝躍龍門,被普天學子奉為神明楷模。
屋裏一瞬的寂靜,韶樂再笑不出來,低頭擺弄手指,眼裏的靈動漸漸失色。顧泊如隻靜靜喝酒,神色寡淡,一言不發。
大家的心都提起來。顧泊如他生氣了,而且氣得不輕。
“年前,皇上命人在書院正門立下影壁,要求所有學生每日誦讀,以示勉勵。公主可還記得上頭刻著什麽?”顧泊如冷眸睨來,隱隱蓬著怒意。
屋裏愈發安靜,隻聽得見溝渠裏叮咚水流聲。
蕭謙和裴澤低頭默默喝酒,雙生子互對一眼,偏頭假裝看風景。敦儀不解其意,經裴蓉提醒才回過味,氣得胸口發悶但不敢說話。
岑懋支頭假寐,心裏竊笑:真夠損的!
那影壁上鐫刻著的,正是先帝發跡於草莽,篳路藍縷創大魏朝的事跡。
別看現在皇室蕭家和英國公裴家眼下多少風光,往上倒三代,那也不過是個種地的!真要掰扯起來,沒準他們還曾為半袋玉米麵紅過臉呢!
敦儀嘲笑別人身世貧寒,成不了大器。顧泊如就偏要提醒她,她已經把自己的皇爺爺和外祖父都笑話進去了!
“看來是不記得了,那就煩請公主抄上千遍,以表對先帝的敬愛。”
顧泊如輕描淡寫的一句話,氣得敦儀肝疼,偏又無法反駁,駁了就是在打皇爺爺和外祖父的嘴。要不是蕭謙和裴澤同時瞪來,她估計又要掀桌。
岑懋看足熱鬧,笑著打圓場,雙生子幫忙插科打諢,這才把這話題揭過去。
隻有韶樂還雲裏霧裏,她沒細看過那影壁,不懂顧泊如話裏的玄妙,隻知他三言兩語就把七姐姐的嘴給堵死,罰她抄千遍也不敢反抗。
真厲害啊!
杏眼晶晶亮,滿臉敬佩地仰望他,忽覺他光芒萬丈,並沒想象中那麽可怕。
顧泊如受不住這眼神,局促地把頭扭到另一側,耳廓撩過一絲極淡的緋色。
這麽點小事,至於崇拜成這樣?笨蛋。
神情雖不耐,嘴角卻不受控地上揚。
作者有話要說: 韶樂:死傲嬌!
顧泊如:呆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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