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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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是管事覺得,安排她同這麽個脾氣古怪的先生做鄰居,良心上過不去,故而想將功補過,對韶樂有求必應。

    韶樂想稍稍修繕一下廚房,當天瓦匠工就來了。

    韶樂想在院子裏搭一個葡萄藤架,不出半日,架子就立在了她指定的地方。

    韶樂還想在院子裏開一片花圃菜地,沒等開口,各色種子就送到她手上。

    她甚至都開始懷疑,如果她說想要郭院首吃飯用的銀筷子,管事是不是也能給她偷來。

    自打進了章華宮,韶樂已鮮有能親自掌勺的機會,手早癢癢得不行。小廚房一修繕好,她就抱著她的寶貝菜譜,一頭紮進去。

    “好吃嗎?”韶樂緊張地抿起嘴。

    小喜鵲兩腮鼓鼓漲漲,灌下半碗茶才空出嘴巴:“太好吃了!”兩眼對著盤裏的棗泥餡山藥糕發光:“奴婢能、能再嚐一個嗎?就一個,絕不多吃。”

    韶樂眉開眼笑,把整盤推過去:“盡管吃,不夠我再做。”

    小喜鵲便不再客氣,有糧下肚,早忘了自己剛才還在痛惜公主受油煙之苦一事。

    吃著吃著,動作慢下來:“不成,不成不成。”

    “怎麽了?”韶樂心頭一緊。

    “奴婢聽說,住在隔壁的顧先生,是這書院裏頂頂不好對付的人。公主日後想在他眼皮子底下過順當,且得盡早做打算。”

    小喜鵲拂掉嘴角的糕屑:“吃人家嘴短,拿人家手軟。奴婢這就把這些點心給他送去,以後他就算想為難公主,也不好意思下手。”說著她就去取食盒裝裹。

    韶樂歪在藤椅上琢磨她的話。

    那顧先生其實也沒她說得那麽壞,就是不大愛理人。那樣神仙似的人物,能瞧上這些點心嗎?說來那日杏芳宴後,她都還沒好好謝過人家。

    小喜鵲正糾結用哪個食盒合適,沒留意她已出神。

    燭火跳動,在屋裏鍍上一層金芒。韶樂忽記起昨日黃昏,夕陽也是這顏色,他就傻傻地站在自己麵前,肚子餓了也不說,一直盯著她的蘋果看。

    他今天該不會也在餓肚子吧……

    “公主在屋裏等著,奴婢去去就回。”

    韶樂跳下藤椅,幾步上前抱住食盒:“還是我去吧,畢竟他是我師長,合該我親自去拜見。”——順便跟他道謝。

    話音未落就顛顛跑出門。

    小喜鵲看了眼空蕩蕩的手,又狐疑地打量她蹦跳的背影:這還是她那個怕見生人的公主嗎?

    ***

    坐忘齋。

    院門大敞,屋裏的燈光被窗欞切割成整齊的光斑,斜斜打在青石地上。

    韶樂揉捏著食盒柄,幾次想敲門,手舉到一半又鬆下。

    見麵後該說什麽?她完全沒有頭緒,總不能跟昨天一樣傻站著讓他看吧。

    正猶豫間,門竟自己開了。黑糊糊的身影罩下,伴著大咧咧的叫嚷:“好好好,算我狗拿耗子多管閑事,吃飽了撐的才會……”

    風卷起一片落葉,打著轉穿過他們中間。

    “九……公主?”岑懋嘴巴沒來得及合上,嘶嘶漏風。

    韶樂也嚇了一跳,愣在原地木訥點頭。

    饒是岑懋腦袋轉得快,看她拎著食盒,眨眼的工夫就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理清思緒,順便還幫忙編排好後續。

    “哎喲,原來是九公主殿下大駕光臨。”他眼帶狡猾,陰陽怪氣地朝裏頭嚎一嗓子,殷情地把韶樂推進屋,“您們慢聊,慢聊,在下還有事,失陪了。”

    不等韶樂反應過來,他已從屋外關上門。

    顧泊如正坐在案前看書,一手支額。頂上玉冠已去,墨發自然披散,肩頭隨意搭著件月白色外衫,一抬手,上頭的如意回雲紋隨之流動。案上的青瓷燈盞淌出橘黃色的光,暖暖地臥在他身上。

    聽見動靜,他輕抬眼皮,看清來人後,眉頭微不可見地一蹙。

    她怎麽來了?

    他……該不會是準備睡了吧?

    韶樂眨了眨眼,不好意思地低下頭,摳著食盒上的雕花浮紋遮掩心中的忐忑。

    顧泊如心尖忍不住竄起無名火。

    他到底把她怎麽著了?讓她怕成這樣?他們之間,明明最該生氣的是他才對……

    視線下移,瞧見那雙白玉般的小爪子緊緊護著懷裏的食盒,眉頭略略一鬆:“又是蘋果?”

    韶樂對著他斜來的眼神反應了會才明白,忙不迭搖頭:“不,不是蘋果。”

    深吸一口氣壯著膽子上前,小心翼翼地把食盒放到桌角,盡量不碰到他的書:“棗、棗泥餡山藥糕,我做的,先生……您嚐嚐。”

    顧泊如凝眸看著她輕手輕腳地打開食盒,盒蓋不小心撞到旁邊的青花筆洗,她慌忙扶住,見沒磕壞還小小地籲了口氣。

    他被她謹慎的小模樣逗樂,團聚在胸口的鬱氣一下煙消雲散。擱下書卷,從食盒裏拿出一塊點心細細端詳。

    乳白色山藥糕被雕刻成山茶花的模樣,惟妙惟肖,幾可亂真。

    隻是,他不喜甜食。

    顧泊如拿餘光打量她,小丫頭收著下巴,不敢看卻又忍不住偷瞄,手指不安地絞著,烏黑的眸子裏盛滿期待。

    他不由莞爾,慢條斯理地咬了一小口。山藥做的糕皮入口即化,棗泥甜而不膩,隱隱還有梔子的清香,確實好吃。

    韶樂見他吃得認真,嘴角掛笑,懸著的心終於回歸原地。

    笑得這麽開心,應該是喜歡吃。

    “那天……謝謝。”她也還他一笑,眉眼彎彎似天上的皎月,嘴邊綴出兩顆小巧的梨渦,真誠坦然。

    顧泊如的心猛然一顫,對著她的笑顏怔怔出神,眼裏有種隔世的酸楚。舌尖仍纏繞著甜味,偏臉上的笑意開始變苦。

    還真是個,狠心的小丫頭。

    韶樂離開後,岑懋又繞回來。圍著食盒來回轉悠,咋舌道:“不得了不得了。”

    顧泊如懶得抬眼,自顧自看書,可當岑懋伸手要拿山藥糕時,他立即飛去一記眼刀。

    “好好好,我不動我不動,”岑懋高舉雙手,“都給你留著。”眉毛一挑,笑得別有深意。

    顧泊如知道這人輕易轟不走,索性把書往桌上一丟:“有話直說。”

    “那我就直說了。”岑懋不再客氣,下擺一撩,坐到他對麵的小杌子上,“這個這個,其實呢,我本來也沒打算來,可院首他非要我跑一趟,說這事如今也就我稍稍還有點希望能辦成,我推辭過,可惜沒推掉……”

    瞥見顧泊如的臉沉下來,岑懋趕緊單刀直入:“院首他希望你重新考慮請辭一事。”

    顧泊如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白了他一眼,重新揀起書:“你知道我的答案。”

    “剛剛是知道的,不過……”岑懋嘴巴一歪,對著食盒壞笑,“現在嘛,我就不清楚了。”

    顧比如順著他的目光淡淡看去,又淡淡收回,至始至終一言不發。

    岑懋一把奪過他手裏的書:“別裝了,別人不知道你,我還不知道?”把書一撇,比出三根指頭晃在他麵前:“三次,那天她讓你笑了三次。”

    三個月都不一定會笑一次的人,杏芳宴那天竟笑了三次,說是偶然,誰信?

    顧泊如並不搭理,從邊上重新拿出一本書刷刷翻動。其實,不止三次。

    岑懋知道他根本沒看進去一個字,也不急著戳穿。

    “我雖不知你們倆之間到底有什麽,但既是朋友,我還是得勸一句,凡事不要總悶在心裏,遲早會憋出毛病。”

    踱步至窗邊,收起玩笑模樣肅然道:“我知道,你於仕途、於教書、於世上許多人事都興趣寥寥,答應留在書院,也不過是因為當初跟老院首的兩年之約。如今兩年之期已到,你大可一走了之。”

    忽地轉身,拿折扇對著他點道:“可你真想明白自己到底要什麽了嗎?”

    燈油漸漸燃盡,火苗暈出的光圈隨之縮小,屋裏的氣氛並著燈光一道沉下。最後一問終於吹皺顧泊如的心。

    他到底想要什麽?兩年前,老院首也曾問過他同樣的問題。而他除了沉默外,再無其他回應。

    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麽。小時候想讀書,拚了命地想往上爬,想攢錢供養母親,卻奈何子欲養而親不待。

    天寬地廣尤顯他孑然一身。隻有自己一人,想要什麽還重要嗎?

    燈光打在他臉上,昏沉無力,墨黑的雙眼也如枯潭一般死寂。

    岑懋知道他此時在琢磨事情,便從懷中掏出那封請辭書擱在桌上,推到他麵前輕敲兩下:“我言盡於此,今後如何打算,隨你。”轉身出門去。

    路過隔壁小院時,他忍不住駐足張望。

    院子裏淩亂地擺著雜物,新搬來的主人還沒來得及收拾。剛架起來的葡萄架孤零零立在院中,安靜地守著窗子裏的那朵橘黃燈光。

    就算我朝民風再開放,書院裏男女間的住處也不會挨這麽近,這是唯一一對比鄰而居的男女。

    大概是管事覺得,以顧泊如不近女色的脾性,住在他旁邊比住在和尚廟旁邊還安全,所以才放心把九公主安排到這裏來的吧。

    岑懋目光來回在兩院間徘徊,露出一抹看好戲的笑。

    坐忘齋裏,顧泊如仍對著案上的青玉筆山出神。寂寂黑夜中,老院首的話猶在耳邊,攪得他心煩。

    留下來,真能找到答案嗎?

    視線無意間掠過食盒,燈光在大漆麵上氤氳出薄光,他的目光也隨之變得溫柔。伸手要摸點心,卻揪出一張皺巴巴的紙箋,浸著淺淡的梔子香。

    署名落款俱無,隻簡單兩個字:謝謝。

    顧泊如順著字跡輕輕撫下,不由笑出聲:“字可真醜。”

    不過人長得倒是越來越好看了。

    作者有話要說:  韶樂:這算行賄嗎?

    顧泊如:不算。

    韶樂:那怎樣才算?

    顧泊如淡定地走到床邊坐下,把被褥拍得啪啪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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