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 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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韶樂也不知自己現下在哪。她原隻想四處走走,散散心,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她絕對沒有迷路,她隻是……暫時找不到回去的路,嗯。
天色漸晚,山裏濕氣重,濃翠織出一片水霧,團團籠在山路間。
韶樂不敢再亂走,揀道邊最高的樹靠著,抱膝蹲下。左手燒得慌,她就蹭了下草葉間的露珠,冰冰涼涼的,還挺管用。
閉上眼睛開始數:一隻青蛙一張嘴,兩隻眼睛四條腿……等算不清的時候,小喜鵲應該就找來了吧。
等啊等,等啊等,等得眼皮子打架,卻聽:“四十八隻青蛙是一百九十二條腿,不是一百九十條。”
迷迷瞪瞪睜眼,濃重的水汽撲麵而來,裹著泥土的濁味,和清爽的青荇香。
身材修長的男人執傘站在雨幕中,瞧不出喜怒。青竹油布傘大半都傾向她頭頂,而他兩肩則露在外麵,浸濕一片。雨珠順著傘骨淌入他的衣領,幾根碎發粘在白皙的脖子上,難得一見的狼狽樣。
是顧先生。
韶樂使勁揉了兩下眼,手心的痛意再次燒著。
吹過風心情已好轉,卻還記得要生他的氣,便低頭使勁盯著樹幹上的蝸牛看,跟他生氣。
“四十九隻青蛙,四十九張嘴,九十八隻眼睛,呃……”她開始掰手指。
上頭響起一聲嗤笑:“你就打算蹲在這,數一晚上青蛙?”
韶樂嘟起嘴,算清楚了:“一百九十六條腿。”還是不肯理他,反正已經撕破臉,她索性破罐破摔。
說不理就不理!哼!
青蛙竟都比他有吸引力,顧泊如不肯承認自己有些受傷。這丫頭看著老實,倔起來連牛都自愧不如。
無奈之下,他隻好坐到旁邊。幫她打傘,同她一塊數青蛙。
“五十二隻青蛙,五十二張嘴……”韶樂還在掰手指。
“一百零四隻眼睛,兩百零八條腿。”顧泊如懶洋洋接上。
韶樂眼皮跳了兩下,兩腮鼓氣,小臉埋在膝間,往旁邊挪。
“山上有蛇。”
她一顫,又灰溜溜挪回來,更氣了。他怎麽知道自己怕蛇?一定是小喜鵲多嘴。
顧泊如搜腸刮肚,想不出該怎麽同她解釋打手板的原因。
直覺告訴他,此時絕不能同她講道理,她一定會炸。
可是該說什麽?他頭回覺得自己言辭竟如此匱乏,明明說服別人時信手拈來,偏就對她不行。
“顧先生是不是也覺得,我是個掃把星?”韶樂背對他,小小的一隻,縮成團,招人心疼。
“不是。”顧泊如冷靜回她。
可就是回答得太冷靜,落在韶樂耳中,反倒像敷衍,她更委屈了。
“我想回白雲庵。”師太不會嫌她是掃把星,不會打她手板,更不會逼她認莫須有的錯。
她小聲啜泣,肩頭細細顫動,弄得顧泊如手足無措。第一句話就把她惹哭了,他有點懵。
默了片刻,慢慢靠近,抬手想幫她擦淚。可淚水卻開閘般,越流越凶,止也止不住。
伸到一半的手滯在半空,捏了會拳,磨蹭到她後背,笨拙地輕拍兩下。單薄的背脊抖得厲害,輕輕一碰便盜走他全部心緒。
他皺起眉,手在她肩頭停了會,又縮回去,再伸,再縮。猶豫再三後,還是搭上她的肩,小心地將她攬到懷中。刹那間心跳全亂,身體繃成鐵板,抻直脖子,下巴不知該放哪。
大雨滂沱,他隻聞得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她的哭聲,交纏自己的心跳,鼻子失靈,除了她鬢間清甜的氣息,其他一概無感。
而最可怖的莫過於,這種感覺,書上未曾記載,即使他博覽群書、過目不忘,也無從考證。
韶樂倒比他輕鬆,哭起來就不管不顧,捏著他的衣襟不肯放,將回宮以來的一應委屈都傾注到淚水中發泄出來。
胸前濕了一片,顧泊如的心徹底軟化,放由下巴貼上她的發髻:“哭吧,我陪你。”風再疾,雨再大,都一直陪你。
山雨加驟,呼啦砸在傘上,跟鞭子板子抽打似的。幾朵白色小花初綻,就被雨水澆得抬不起頭,幸得大樹撐開蔭蔽,才能安然吐芳。
雨水漸歇,韶樂也終於哭夠,蜷縮著打哭嗝。感覺頭頂落下一片溫熱濕意,隻道是雨水,抬頭看去,剛好對上他的眼。臉上雖無表情,眼裏卻是藏不住的笑意。
須臾呆滯後,她不安地錯開目光,瞧見他衣衫上淩亂的褶皺,一下紅了耳根,從他懷裏抽離,訕訕地摸著脖子。
“你沒錯。”
韶樂茫然地看他。
“你沒錯。”顧泊如難得有耐心重複一遍,“是我意氣用事了。那幾板子……對不住。”
顧先生在跟她道歉!連父皇的麵子都敢不給的顧先生,竟然在跟她道歉?!
韶樂震成泥塑木雕,嘴巴嚅囁了半天,跟抽筋一樣,什麽也沒抽出來。
他眼睛太亮,把天上的星星都比下去了。韶樂不敢再看,低頭絞起手指,心裏卻是開心的。
他其實,是個好人。
顧泊如看著粉色從她臉上蔓延到雪頸上,杏眼重新染上光華,略略鬆氣。
應該是……哄好了吧。
那他現在帶她回去,她應該……不會生氣吧。
抻了抻僵麻的四肢,低頭掃眼衣衫。胸前還揉著她的爪印,肩頭雨水未幹,褲腿和鞋襪都沾滿泥濘。
與他的狼狽相對,韶樂卻因一直被他仔細護著,除了發梢微濕,身上仍舊幹淨如初。
他不覺失笑,可不敢有下回,再來一遭,就不是毀一件衣裳那麽簡單咯。其他人罰了也就罰了,這丫頭……得軟著來。
“走吧,回家。”說完還回味了一下,是平時自己用慣的語氣,很平和,沒露餡。
習慣性地向後伸手,四指虛攏,隻伸直小指。
做完這動作,他自己先嚇一跳。不禁自嘲,果然是氣氛所致,他竟有些情不自已。
剛想收手,下一刻小指就被身後遞來的小爪子牢牢抓住。
韶樂也不知,自己為什麽會去抓。看到他這動作,腦子還沒反應過來,手已自發地先動了。
像是一種早就烙進她身體裏的習慣,自然到跟每天清晨起床就該穿衣一樣。甚至連這手上的薄繭,她都倍感親切。
可是,為什麽呢?她想不通。
她居然真牽上來了!
顧泊如發著愣,心頭萬千情緒湧起,又說不清究竟是種怎樣的感覺。隻慶幸現在天色已黑,周圍也沒有旁人,他可以破例允準嘴角上揚幾分。
牽上就牽上吧,牽著走,至少不會走丟。
夜空叫雨水洗得纖塵不染,星子稀疏,一眨一眨,躲在薄雲間偷笑。
***
兩人回到小院,小喜鵲還沒回來。屋裏沒掌燈,漆黑一團。
韶樂摸著桌沿想去點燈,不小心打翻燈盞,碰到左手,疼得她直抽涼氣。
顧泊如才醞釀出的笑意一下凍住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擰著眉頭把她拎在杌子上坐好,自己去點燈。四下轉了半天也沒找到藥,沒好氣地剜她一眼,甩甩袖子走了。
……莫名其妙的人。
韶樂歪歪嘴,不知道膏藥在哪,隻能輕輕吹著左手止疼,等小喜鵲回來。一隻鞋半趿著,跟著腳一蕩一蕩,一截雪白的纖足在紗裙間若隱若現。
大門外,顧泊如提著藥箱站了會,視線從那抹雪色上匆匆移開,清咳一聲。
韶樂沒料到他會折回來,慌慌張張地穿好鞋,跳下杌子垂首站好,耳廓上泛起極淡的粉色,像個放了錯等待責罰的孩童。
顧泊如心裏暗笑,臉上不顯,進屋坐定,眼神催她過來。因沒能及時上藥,她的左手熱腫得緊,顧泊如先拿冰帕子幫她敷手,再挑了膏子細細塗勻,輕輕吹氣。
韶樂有些受寵若驚,手臂繃得筆直,一動也不敢動。自上向下偷瞄,覺得他有時清冷得像天上的雲,可望不可及;有時又溫柔得像山間的風,吹麵不寒,叫人捉摸不透。
想起林間兩人親密的模樣,臉上一紅。
小時候受委屈有師□□撫,回宮後有皇祖母給她撐腰,所以顧先生剛剛所做之事,應當就同師太和皇祖母一樣,就是簡單地表達長輩對晚輩的關切,沒什麽好奇怪的。
這樣一想,心便安定許多。
“你不是想回白雲庵嗎?”顧泊如幫她裹藥布巾子,淡淡開口,“六個字,既來之則安之。”
韶樂眨巴著眼,沒跟上他的思路。
顧泊如被她的遲鈍堵了一堵,這恐怕是他教過最笨的學生。沉吟片刻,換了種更通俗的說法:“與其懷念過去,不如好好活在當下。”
起身收拾好藥箱,行到門邊,又駐足補了一句:“我就住隔壁,以後有什麽難處,都可來尋我。”
“等一下!”見他要走,韶樂脫口而出,對上他的眼,氣又矮下半截,“我們是不是……是不是……”
——以前見過?
期期艾艾到最後,還是沒能問出口。
待到顧泊如走出院子,岑懋和小喜鵲才從葡萄架下走出來。
岑懋早有心理準備,瞧見全過程後還算穩得住氣,不過還是在聽到最後一句話時,忍不住低聲吹了個口哨。
裝。
你丫的再裝!
小喜鵲嚇得不輕,到現在還沒合上嘴,發上沾了葡萄葉也顧不上取。看了看院門,又看了看屋子裏皺眉沉思的呆娃娃,意味深長地呼出一口氣。
她家公主對男女之事尚不開竅,她可得警醒著。遂掰起手指細算,將兩人的年齡相貌學識等等一一比較,覺得還湊合。就是不知道太後娘娘的名單上,有沒有這顧先生的名兒。
月已上中天,書院裏燈火幽闌。
坐忘齋,裏屋依舊明亮。
顧泊如蓋著薄毯,歪在藤椅上出神。燈火跳動,將他手中的請辭書照得清楚。
雖洗過手,可指尖的藥味還是去不幹淨。閉上眼,小丫頭縮在懷裏細細抽噎的模樣便躍然於腦海間,揮之不去。
他靜靜回想今日發生的事,不由歎氣。起身步至書架前,隨手抽出一本書,將信插在其中,束之高閣。
也罷,不記得就不記得吧,慢慢來。膽子那麽小,免得嚇著她。
作者有話要說: 顧泊如:長輩對晚輩……我是不是白哄了?
總覺得還是不滿意,控製不住要修文的手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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