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喪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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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沉。
未央宮中燭火瑩瑩,珠簾猶卷。
子夫側坐於青銅鏡前,鬢染秋霜,美人遲暮。容顏終歸是要老去的,唯一不變的是對他的那片心,隻要他一如初見,她又有何遺憾。
她的一生是一個傳奇,這個傳奇始於她與他的相遇。
許我一生信任,換我一世安穩。
平陽城。
“娘,爹他能好起嗎?”
年幼的子夫用手扯著一位二十多歲少婦的衣角,怯怯的問。
躺在床上的男子,形容枯槁,他費力的抬起瘦骨嶙峋的手,想要去摸一摸躲在妻子身後的小女兒,不想稍一用力,便劇烈的咳嗽起來,直咳得他上氣不接下氣,額上青筋暴露,嘴角吐出血沬來。
子夫見狀,心中更是驚懼,看著男子伸出的手卻不敢上前。
婦人見狀,上前拍著男子的胸口。
“唉,這是何故?不過是個風寒,為何越發的不好了。”婦人一臉焦急,回頭看了看手足無措的子夫,“子夫,去給你爹倒碗水來。”
“哦。”子夫應了一聲,走出茅屋。等子夫端著一陶碗水進來時,爹已經不咳了,在大口大口的咳著粗氣,剛才的咳嗽讓他本來蒼白的臉,變得紅彤彤的,連眼睛都帶著血絲。
娘把爹扶坐在床上,用手在胸口給他順氣。
“來,喂你爹喝水。我去找王大夫來看看。”說罷,衛大娘就起身出去了。
子夫端著水,怔怔的看見爹,她覺得爹有點陌生,瘦弱得不像平時那個能馱著自己到處走的男人。怔愣了片刻,她端著碗上來,“爹,喝水。”
衛大娘走出茅屋,忍不住拉起衣角擦擦眼,不知是擦汗,還是擦淚。說是去請王大夫,但家裏哪裏還有錢?
她木木的往前走著,大夫是沒錢再請了,但回去看著丈夫一天天拖下去,眼看要拖不過去了。他要有個好歹,留下三個孩子,日子可怎麽過?
衛大娘隻顧往前走,猝不及防,撞在了一個男子身上。
“喲,哪個走路不帶眼的!…”被撞的男子正欲發作,看見眼前的女子雖是粗布葛衣,卻頗有幾分姿色,臉上頓時由陰轉晴。
“對不住,公差大哥,隻因我家男人病重在床,小婦人急著去請大夫,所以…”衛大娘看對方一身公服,認定他是公門中人。
男子撣了撣衣襟,“不礙事,不礙事,又不是麵捏的,撞一下又不會壞,你是哪家的婦人?”
“小婦人是衛家的。”
“哦,就是那個得癆病的衛大?”沒想到那麽個沒出息的男人,家裏居然有這麽漂亮的女人。自古好男無美妻,想想自己一表人才,家裏卻…
衛大娘被他看得手足無措,卻因自己剛才撞了他,不便馬上就走。
“這樣,我這還有幾個小錢,你拿去給你男人買藥吧。”男子說著,從衣袖著掏出數枚銅錢,伸手遞過去。
“這…”衛大娘沒想到男子不但不怪罪,還肯借錢給他。非親非故,這錢借的蹊蹺,本欲拒絕,但自己確是身無分文。一分錢難死英雄漢,何況現在不是自己裝清高的時候,隻得伸出手,低著頭,紅著臉去接錢。
男子把錢輕輕放進她的手心,趁機在她手上摸了一下。
嚇得衛大娘忙縮回手,手裏的銅錢慌得差點掉在地上。
“謝謝大哥,不知大哥高姓,等我男人病好了一定還給大哥。”衛大娘麵紅耳赤,根本不敢抬頭看他,對著男人的皂靴道謝。
“我叫鄭季,在縣衙當差。你有什麽難事可以上那兒找我。”
“多謝鄭大哥。”衛大娘說完,緊緊攥著錢大步走開。
鄭季癡癡的看見衛大娘遠去的背影,半天轉不過頭來。
一個穿著公服的男子突然跳出來,一把拍在鄭季肩上,“好你個鄭季,又在勾搭哪家的小娘子,小心我回頭告訴你家娘子!”
鄭季回頭一看是同在縣衙當差的李三,一臉諂笑,“李大哥說笑呢,哪有的事?”
“我還不知道你?要我不亂說也行,一頓醉仙樓。”
“成,請大哥喝頓酒是小弟應該的,走!”二人說笑著離開。鄭季還不忘回頭看看那個早已消失的背影。
衛大娘沒有去請王大夫,直接去石家藥鋪找長君。自從一年前丈夫病倒,剛十歲的長君就不得不離開私墪,被送到藥鋪做學徒。藥鋪的石掌櫃看他可憐收下了他,對此石掌櫃的老婆沒少抱怨。
衛大娘走到石家藥鋪看了看那片在晚風中輕輕搖擺的店旗,上麵寫著一個大大的石字,這個字她認識,兒子以前寫過給她看。她沒敢進店,怕撞見石掌櫃的老婆,招來一頓臭罵。
長君送客人出來,看見在門口張望的娘親。忙迎了上來,“娘,你怎麽來了?是不是爹他…”
衛大娘抓住長君的手,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那顆張惶的心安定了不少,“你爹他沒事,我來給你爹抓藥。”
“娘,你等著,我去跟師父說。”長君忙抽出被娘緊握著的手,轉身回店。
“等等,這點錢不知夠不夠,你先給你師父。”
“這個,”長君有些為難,他知道家裏沒錢,可師父背著師娘已經悄悄讓他送過幾次藥去了,“好吧,我拿去給師父。”
片刻,長君提了一包用荷葉包著的藥出來,“娘,你先拿去給爹吃,若是不夠,師父說讓你再來。”說完,把藥遞給娘,“這幾個錢師父說讓你給妹妹們買餅吃。”長君把手裏的五六枚銅錢也一並遞了回去。
“這…那幾個錢哪夠買藥啊。”
長君小聲製止,“娘,你快走吧,別一會兒讓師娘看見,我和師父又要挨罵。”
衛大娘忙接過藥和錢,也不敢進店去麵謝石掌櫃,低著頭急忙離開了。
長君看娘走遠了,忍不住歎了口氣,雙眉緊鎖的走回了店裏。剛巧一個瘦得幹巴巴、頭發花白的女人從店裏樓上走下來,看見長君就重重哼了一聲,“哼!看你招的好徒弟,人才有櫃台高,能做個啥?吃的倒是不少!”
長君忙上前恭敬的叫了一聲,“師娘。”
婦人也不睬他,一麵絮絮叨叨,一麵往外走,一雙閃著精光的眼睛在長君身上一掃,長君忍不住打了個冷顫:娘要是晚走那麽一會兒,不就被師娘撞上了,指不定她還會說出什麽難聽的話來。
醉仙樓上
鄭季和李三叫了滿桌的肥雞熟肉、時蔬美酒。酒酣耳熱之時,兩人正猥瑣的談論著哪家的閨女漂亮,哪家的小媳婦風情。這時,隻聽到“咚咚咚”的腳步聲從樓下上來,震得樓板發顫。
鄭季頓覺不好,果然——一個身寬體胖的婦人出現了!鄭季正欲往桌子下鑽,看似笨拙的婦人早兩步跨上前,一把揪住鄭季的耳朵,
“殺才,敢背著老娘在這裏胡吃海喝!”說著,揪著耳朵就往樓下扯。
鄭季吃痛,嘴裏“喲喲”的叫著,身不由已的被扯得往樓下走去。
這突發的一幕,讓李三酒醒了三分,他仗義的想上前去救鄭季,被胖婦人伸手一推,他就跟個陀螺似的旋了回來。眼看救人無望,情急之下隻能大喊:“鄭老弟,把賬結了先!”
鄭季嘴裏痛叫著,隨婦人下樓去了。
樓下的店小二萬分機靈,聽得動靜,一下衝了上來,看著凶神惡煞的婦人,避開身子讓她二人走了。一個箭步衝到李三麵前,大手一伸,“客官,十個銅錢。”
“說好是他請的,你問他要去!”李三理直氣壯。
店小二塌著眉諂笑,大手不依不饒的伸著,大有收不到錢誓不罷休的架式,“十個銅錢!”
“呸。”李三氣狠狠的啐出牙縫裏的殘渣,隻好自認倒黴的掏錢付賬。偷雞不成蝕把米——本想訛他一頓,現在反倒成自己請他。
鄭季被婦人扯到一個小巷子,嘴裏的痛叫聲才止住,“鬆開,你快鬆開!”
婦人鬆開手,一臉得意,“你們才進醉仙樓我就來了,我就在外麵候著,估摸著你們吃得差不多了,我才上去。我聰明吧,要不你還讓李三給訛一頓。”
“得,還是我娘子會過日子。”鄭季也不惱,摸了摸被揪紅的耳朵,這點痛換頓白喝的酒,還是值的。
衛大娘抓了藥便急急的回去了,剛走到茅屋門口,便聽到了子夫的哭叫聲。
“爹,你怎麽了?爹!…”子夫站在床前,驚惶失措的哭喊著。
聞聲,婦人驚得手裏的藥包掉在地上,一個箭步衝了進去,看見自己的男人倒在床上,身前的草席一大灘血,嘴角還有血不斷流出。她上前把他扶起,用衣袖擦他嘴裏流出的血。那血卻似擦不幹淨,一條血線不停的流著。
男子眼神渙散,用手指了指子夫,“孩子,孩子…”
“你放心,我會把他們拉扯大的。”
男子似乎放了心,手無力的垂下,眼睛也輕輕的合上了,嘴角兀自流下了最後一滴血。
“啊!…”衛大娘撕心裂肺的哭了起來。
年幼的子夫也在旁哀哀的哭。爹這是死了麽?死是什麽,她不知道。她為什麽哭,她也不知道。隻是看著娘哭,她便跟著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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