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衛青(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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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衛大娘那天因洗的衣服多,回來時天都黑了。回到家見家裏黑著燈,冷鍋冷灶的。正暗自奇怪,隔壁李嬸就輕輕走了進來。

    李嬸自出了傍晚的事,心裏不踏實,一直支著耳朵聽著,聽見衛大娘回來了,就馬上趕了過來。一是出於好心,怕兩個孩子小,說不清事情;二來也是第一時間想知道點內情,以滿足自己的好奇心。

    李嬸把事情一說,衛大娘就呆了,沒想到事情最終還是敗露了。

    李嬸看衛大娘的反應,心裏就全明白了。隻好勸她,“你還是快想想辦法,這事萬一見官,以後這幾個孩子可怎麽活?”

    衛大娘六神無主,她能想什麽辦法?沒想到這事比上次丈夫死了更讓人揪心,要是自己真被關進去了,以長君那點微薄的工錢,可怎麽養活這兩個年幼的弟弟妹妹,少兒贖身的事怕是就沒有任何指望了。第一次,讓她感到了徹底的絕望!要不是自己一時糊塗,怎麽會讓孩子們跟著進到這樣萬動不複的深淵。

    一家人沒有吃飯,摸黑坐著。天上的冷月撒下冷光,讓人看了更加絕望。上次爹死時,子夫還能感覺星月是璀璨的,爹不會回來了,至少等明天太陽升起來,一切又會好了。可這一次,她莫名的害怕,怕失去娘,怕失去弟弟。衛青也很怕,怕那個凶惡的胖婦人,怕得他連餓都忘了,哭累了,他就靠著姐姐睡著了。要是能一直這樣靠著姐姐多好,那怕一頓兩頓不吃飯也沒有關係。

    子夫陪著娘枯坐了半夜,娘不時的流淚,不時的摸摸子夫和衛青,像生離死別一般。子夫看娘的樣子,心中的不安更強烈了。但孩子心性,最終還是困得睡著了。

    衛大娘一夜無眠,最後哭得心都麻木了。

    胖婦人離開了衛家,滿大街的找鄭季,最後在一家妓院裏把他給揪了出來。她揪著鄭季的耳朵,穿街過巷的把他揪回了家。鄭季叫得像殺豬似的,這回的力道可一點都不虛張聲勢,險些把鄭季耳朵給揪下來。

    “說,你是怎麽勾搭上衛家那個賤貨的?”

    “我?哪有的事!”鄭季打死不認。

    “不承認是吧!那個賤貨都承認了,那個野種我也看見了,你還抵賴!”婦人怒目圓睜,聲嚴色厲。

    鄭季一聽衛大娘都認了,孩子也是明擺在那裏的,態度一下軟了,“是她勾引我的。她男人病重時,找我借了幾個錢。後來說要還我,讓我去她家,沒想到她居然…”鄭季把話反過來說,反正當時也沒有其他人在場,真相除了他們也沒人知道。

    “她勾引你,你就…臭不要臉!”

    “我當時喝醉了,再說這種事對男人來說也不吃虧,所以才著了她的道。”

    “才一次就生下那個野種?”

    “的確隻有一次,我也沒想到她就有了,還自作主張的把孩子生下來。多半是看我家有錢,想用孩子來訛詐我,所以我從那以後就再沒理過她。”鄭季態度誠懇。

    天下沒有不偷腥的貓,要不他怎麽敢冒著被打斷腿的風險還要去妓院。可上妓院和私通是兩回事,前者至少律法是允許的,是合乎情理的,而後者是萬萬不行的!

    “不管怎麽樣,我要去縣衙告她,不然我咽不下這口惡氣。一個寡婦,男人死了不到半年,在守孝期就敢勾搭有婦之夫!”

    “你告什麽告,捉奸捉雙,告了她,脫得了我嗎?”鄭季一聽急了,上了縣衙,那就不是他想抵賴就能抵賴的。縣太爺審案的手段他是最清楚不過的,先來一頓殺威棒,然後板子、刑具,想想就讓人尿褲子,真要挨身上,那還能有命。

    “我還顧及你,你這麽做還有一點良心嗎?你入贅我們鄭家,家大業大,吃穿不愁。我爹把你當親兒子,出錢給你在縣衙謀差事,讓你活得人五人六的。可你倒好,爛了良心做出這種事來。我真恨不得縣老爺把你千刀萬剮了才好!”婦人說得咬牙切齒,想到鄭家給鄭季的種種好處,要不是鄭家,他能過上這麽體麵的日子?越想越覺得自己委屈,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邊哭邊如潑婦般的各種咒罵,連鄭季的祖宗十八代都罵到了。

    鄭季聽他要告官,為了自保,本想下跪求她的,可沒等他付諸行動,婦人就開始各種罵了。罵得鄭季無地自容,最後聽到自己早已作古的父母、祖父母,甚至往上的各輩不知名的祖宗都因此而蒙羞受辱,隻怕他們在泉下也是不得安生。

    鄭季雖無能,卻也聽得忍無可忍,最後一聲暴喝,“潑婦!你要告就告,大不了一死!我若死了,就你那長相、品性,又不會生養,看有誰會娶你!”

    婦人聞言,一下愣了,這個倒是她沒想到的。她年過三十,要再嫁估計是難。就算年輕時也是因著鄭季家貧,人又無甚謀生的手段才會改姓入贅她家的。要是鄭季真被關進去,甚或死了,自己難道真要守一輩子寡。成親十多年了,也沒有生下一兒半女,鄭季能生下那個野種,估計真是自己不能生。真要如此,那下半輩子可怎麽過?就一個人守著一堆錢,混吃等死?

    婦人被說到了痛處,有些猶豫了。可鄭季剛才那強硬的態度,此時自己要服了軟,以後這個家裏還不他說了算?鄭季要不給她磕頭認錯,保證以後不會再犯,這事就沒完。

    如此一想,她依然大聲的哭鬧,隻是明顯沒有剛才罵得那麽厲害了。

    鄭公年邁,本早早睡下了,聽得動靜,披衣起床,正好聽到女兒口口聲聲要告上縣衙的話。他推門而入,拉起在地上撒潑打滾的女兒,“女兒啊,這告官一事可做不得。自古言‘衙門朝南開,有理無錢莫進來’,咱鄭家就算家大業大,也折騰不起。”

    “爹,你不是能和縣太爺說上話嗎?我們占理,還怕他?”說著鄙夷的一指鄭季。

    鄭公能和縣太爺說上話,不過是因為縣太爺派捐,請鄉紳吃飯,鄭公也在其中。當時,把他激動的,結果一頓飯吃了他五貫錢。那可是他這輩子吃過的最貴的飯,把他腸子都悔青了。鄭家不過在城裏有個兩進的院子,城外有五六十畝田,要不是為了派捐,他哪能看見縣太爺長個啥樣。出錢給鄭季謀了個縣吏的差事,鄭季這十來年的俸銀,還沒補上那個洞。要不是為了看著麵上好看,誰會花那個冤枉錢。

    鄭公堅決的說:“反正不能告官,咱們鄭家丟不起那個人。”

    “那爹你說怎麽辦?總不能就這麽算了。”

    “你不是說他在外麵有個野種,把那個野種弄回來認祖歸宗。”

    “什麽?”婦人驚呆了,“這不是太便宜他們了。”

    “你懂什麽,你自己不會生養,眼看都三十出頭了,就算不要那個野種不是也要買個孩子來做養子麽,總不能讓鄭家斷了香火。與其出錢買,不如把他弄來。當兒子也行,當奴仆也罷,反正都不吃虧。”

    “爹,我咽不下這口氣。”

    “人弄來了,還怕沒有你出氣的地方。隻要別弄出人命,我一概不管。”

    婦人一聽,收拾不了大的,還收拾不了小的,到時看鄭季還不乖乖聽話?

    鄭季一聽,孩子來了估計也不會好過。但管他呢,隻要自己過了這關就行,那孩子誰知道是不是他的種,萬一真是野種呢。

    一家人商議定了,第二天就叫上兩個潑皮無賴,上衛家要孩子去了。

    衛大娘因一夜未睡,早上就沒有再去侯府洗衣服。這也許是她見到兩個孩子的最後時光,這些年也沒好好陪過她們,現在她隻想守著她們,把她們的樣子好好記在心裏。如果在獄裏能僥幸活下命來,以後的日子至少還有個念想。

    麵如死灰的衛大娘正在給孩子補著破了的衣服,柴門被“咣”的撞開了,驚得她一針紮在手指上,冒出了一個大大的血珠。

    她驚恐的看向院子,這麽快?這麽快就要和孩子們別離了,不知是生離還是死別?不知此生是否還能再見?

    三個粗壯的大漢擁著一個肥胖的婦人,排山倒海的衝了進來,大有摧毀一切的架式。

    看來不是公門中人,難道在見官前,他們還想把她們母子先折磨一番?衛大娘的心是木的,此時反而不是很怕了,一個連死都不怕的人,還有什麽好怕的。

    “賤人,你勾搭有婦之夫,真是罪該萬死!”婦人高聲叫罵。

    衛大娘無言以對,現在說什麽都沒有用。就算她辯解,有誰會信?就算有人信,那也改變不了最後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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