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惠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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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圈養?那不是像養雞養豬一樣嗎?姐姐才多大就算長大了,能幹活了?雖然自己的姐姐也幫娘照看自己、洗衣、做飯,可是…反正,衛青覺得和這個姐姐幹的活是不一樣的,至少姐姐不是被人逼著去幹的。

    “姐姐你真可憐。”衛青打心眼裏同情她。

    “我算是好的了,聽那些大的女孩說,她們才慘,長得漂亮就會被賣得晚,至少要養到十幾歲,還要她們學習唱歌跳舞什麽的。”

    “這樣也算慘?”衛青覺得唱歌跳舞肯定沒有幹活累,姐姐高興的時候就會唱歌給他聽。

    “小不點,你還太小,不懂。我聽一個姐姐說她們是要被賣到妓院去,反正是一個很不好的地方。有個小姐姐為此還上吊死了,死時舌頭伸得老長,可嚇人了。”

    衛青第一次聽這些奇怪的話,就跟聽鬼怪故事似的,既想聽,又怕聽。世間怎麽會有這麽多古怪的事?他聽得都忘了自己身上的傷痛。

    惠兒自從來鄭家後,也是第一次那麽痛痛快快的和人說話,看衛青聽得入神,講得更是眉飛色舞。兩人都忘了各自不堪的處境,也忘記了時間。

    等惠兒發現太陽開始西移時,才驚呼:“糟了,光顧著和你說話,夫人隻怕都醒了。要喚我不見,怕是又要被打了。”說完,來不及和衛青道別,匆匆忙忙的走了。

    柴房裏隻剩下衛青一個人,雖然他還是肚餓,雖然身上的傷還是痛,雖然還是想姐姐和娘,但他已經不像剛來時那麽害怕,那麽無助了,這裏還有一個小姐姐,她帶給了衛青溫暖,也帶給了他一個不一樣的世界。外麵到底是什麽樣的呢?衛青想,無論怎樣一定要好好的活著,長大了去看看外麵的世界。

    當黑夜來臨時,年幼的衛青害怕了,這裏好黑,黑得好像有可怕的東西藏在那些更黑的角落裏。這裏也好靜,靜得沒有一絲人的聲音。他不敢睡,怕睡著了再也不能醒過來。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有這樣的想法,好像他隻要一閉上眼,那個可怕的女人就會對他又打又踢。

    衛青睜著眼,又餓又怕。他望著門,在等小姐姐來。

    就在他眼巴巴的等得心焦的時候,聽到了一個尖厲的叫聲:“什麽東西?快來人啊!”

    是那個胖婦人的聲音,衛青聽得心驚,不知發生了什麽事。

    然後是一陣腳步聲,“你這個蠢婢,怎麽會在廚房裏?哦,一定是來偷東西的,對不對?給我搜。”

    “沒有,我沒有。”是那個小姐姐的聲音。

    不好了,一定是小姐姐去廚房給他偷吃的被人發現了。

    “還偷了兩塊餅,怪不得我總覺得怎麽最近廚房的老鼠多了,原來是你?你說你是不是偷去給那個野種吃的,不然你一個人能吃兩塊餅?”

    “沒有,我沒有。”無力的辯解。

    婦人根本不聽,劈頭蓋臉就是一頓打。

    惠兒不躲,也不叫,咬著牙捱著。不是她不疼,隻是以她的經驗來看,要是躲了,或是哭了,隻會被打得更凶。

    婦人打了一會,覺得自己跟打了塊木頭似的,反而把手打疼了,就恨恨的住了手,“罰你兩天不準吃飯。去,叫人把廚房鎖上,以後不準這個賤婢來廚房。”

    柴房離廚房很近,衛青聽到惠兒姐姐為了給他偷吃的,不但挨了一頓打,還被罰兩天沒飯吃,心裏滿是愧疚。

    惠兒兩天沒飯吃,衛青也跟著被餓了兩天。就在他以為自己要被活活餓死的時候,惠兒來了,給他帶來了半塊餅,不用說那是她被餓了兩天後,給他省下的第一頓飯。

    衛青本想推拒的,可他實在太餓了,再不吃東西,怕是真的會死的,惠兒於他有救命之恩。隻是這樣每人每頓吃半塊餅,都隻是半飽,不知這樣下去能挺到什麽時候。

    “柴房那孩子怎麽樣了?”鄭公突然想起那個被女兒關在柴房的孩子。

    “回老爺,好像還活著。”

    “你們真沒給孩子送吃的?”

    “老爺,夫人不讓。”

    “還是每天給他兩個麩皮餅吧,要真把他餓死了也是個麻煩。”

    “爹,為何要用我們家的糧食喂養那個野種,我真恨不得他死了才解我的心頭之恨!”胖婦人聽到爹要給衛青吃的,跳出來阻止。

    “婦人之見。那麽多人看見你把那孩子弄來,他要真不明不白在我們家死了,她娘萬一去縣衙告…”

    “那個賤人哪有那個膽!”

    “就算她不敢,那麽多人看著,別人就不敢?再說我們鄭家樹大招風,要是有人存心找茬,到時不是就麻煩了。殺人可是死罪!他又不是我們家的家奴,生死可以由著我們。”

    “爹!”婦人不依,扭著碩大的身軀撒嬌。

    “打罵由你,但不能失了分寸。”鄭公說完揮袖走了,有這麽個撒潑耍賴又愛爭風吃醋的女兒也是無奈。

    從那以後仆人開始每天給衛青兩塊麩皮餅子,雖然粗礪,至少可以吃飽肚子。惠兒不用再省自己的餅給衛青吃了,但隻要能偷著過來,她還是會來看望衛青,兩個孤苦無依的人相依為命。

    衛青住在柴房,一度以為他要一輩子被囚居在裏麵,那可不是他想要的。剛三四歲的孩子,正是活潑好動的年紀,他可不想成為像惠兒姐姐講的被圈養的人,活著就像豬一樣,活完一世卻什麽都不會留下。

    衛青想出去,但柴房被送餅的仆人給鎖上了。當他的傷可好得可以動的時候,他們怕他跑了,就一把銅鎖把柴房鎖了,不知是胖婦人的安排,還是仆人自作聰明。衛青對那把鎖充滿憤怒,卻無可奈何。柴房的門窗雖然粗糙,卻是用原木釘成的,無比結實,以衛青小小的力氣,就算拚盡全力也是無法打開的。如果能離開柴房,哪怕是鑽狗洞,他也一定要跑回自己家,他實在是太想娘和姐姐了;從他出生起,他就從沒有離開過姐姐,沒離開過家。此時,他有些明白韓信當年為何能受“胯下之辱”了,因為韓信存著遠大的理想,不想因為一個潑皮無賴的汙辱,逞一時之勇而喪命。人,隻有活著才有希望。那些為了理想奮不顧身的人不是真正的勇者,隻有為了理想忍辱偷生的人才是勇敢而智慧的。衛青不知道自己小小年紀居然會生出這樣的念頭,或許他是在為自己能勇敢的撐下去找說服自己的理由。

    惠兒有空依然來看他,兩人對著門縫說說話。隻有這時,才讓衛青覺得生活還有希望。

    衛青傷好的差不多了,仆人把他帶出了柴房。

    “我們鄭家不養吃閑飯的人,你得掃地、澆花、擦桌子,賺夠你吃的兩個餅,不然就得餓著。”

    鄭氏原話如此,仆人也無可柰何,隻得安排衛青去做一些他力所能及的事。

    衛青提著有他高的大木桶,去井裏打水澆花。好不容易把桶挪到進邊,把井繩放到井裏,他見過姐姐打水,卻沒想到這麽難,井裏的木桶浮在水麵上,像在嘲笑他似的,怎麽也不肯往裏麵灌水。他搖晃著井繩,身子不由往前探,黑而深的水井讓他心生恐懼。突然一隻大手按在他的頭上,把他往井裏按。他嚇得丟了手裏的井繩,兩隻小手緊緊抓住井沿,本能的大喊:“救命!”

    惠兒的慌亂的聲音出現了,“夫人,裁縫鋪的老板來了,等著您去試衣服呢。”

    鄭氏鬆開手,恨恨的看了看惠兒,氣呼呼的走了,好像剛才什麽事都沒有發生。

    惠兒等夫人走遠了,幫他打了大半桶水,兩人吃力的提去了花園。

    從那以後,衛青打水時就特別的小心,總要看看周圍是否有人才敢動手,而且他再也不敢把身子往井口探了。

    衛青在鄭家的日子度日如年,不僅因為幹活累,更是因為那時時刻刻無處不在的打罵,鄭氏如此,鄭季也如此。

    衛青從不認為鄭季是他的爹,沒有哪個做爹的會如此作賤自己的孩子。衛青年幼的心裏對他們生出了恨,那種恨也是支撐他活下去的動力。

    衛青在惠兒的教導下學會了忍,再疼他都不哭也不叫,隻用仇恨的眼光看著他們,他們打他打得更加毫無人性了。

    每次當他受傷,都是惠兒用熱水給他熱敷。各種各樣的折磨,讓他像被巨石壓著的小草一般,活得更加堅韌不屈。

    自從衛青被帶走,子夫就一直求娘去把弟弟接回來。每次娘都是無聲的流淚,失去幼子的痛已經把她折磨得有些麻木了。子夫去藥鋪求大哥,大哥也隻能搖頭歎息,沒有人敢得罪鄭家。如果衛青真是鄭季的孩子,那他有什麽理由去找鄭家要,何況他也不過是一個剛十多歲未經世事的軟弱少年。

    娘背著子夫去鄭家門口看了好多次,她也向鄭家的仆人打聽了好幾次,仆人們搖頭歎息,不敢多言。見狀,衛大娘自然知道衛青在鄭家過得並不好,但她除了流淚,除了整夜無法入睡卻毫無辦法。

    子夫想去侯府找姐姐,讓姐姐求侯爺給衛青做主,可侯府的家丁並沒有讓她進去,她也沒能看見已多年不見的少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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