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第二十二章 驚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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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薑睡得正酣,迷迷糊糊間忽而一聲震耳欲聾的驚雷砸下,驚得她猛地坐起來,同屋的阿若亦被驚醒,兩個女孩互看一眼,又一道驚雷落下,伴著閃電照的屋中亮如白晝。
雲薑掀被下床,軒開窗子一瞧,倒不見下雨,亦再無雷電。她稍稍捂著心口,呼出一氣道:“大冬日的怎打雷了……”
阿若揉揉睡眼,道:“不知道,真是奇了怪了。”
雲薑心有戚戚焉,這冬日響雷極為罕見,乃是大凶之兆,她倚著窗前望著黧黑夜空出神,心中又驚又疑。她望著未央宮的方向,心中想起一些年幼時期的舊事。一陣朔風冷冽吹過,她隻著了單薄中衣,激得她頸脖一縮,打了一個噴嚏。
“快關窗歇下罷,明兒還得早起呢。”阿若縮在被窩裏,打了個哈欠道。
雲薑應了一聲,揉揉雙臂便合上窗子,蜷到半暖的被衾中,卻再也睡不著。
不知他是不是也不能安睡……
夜很靜,屋中的滴漏之聲格外清晰,滴答滴答的,一聲一聲敲落她心頭。桌案上昏暗的油燈枯燃,映到牆上是寂寞的影子,她伸出手來,纖指比影映在灰牆上,是一隻張翼的飛鳥。
能做一隻鳥兒多好,可以自由自在,飛到想去的地方,飛到他的窗前,為他歌唱。便是注定要困於籠中,得他心血來潮時幾許逗弄,也是好的。
雲薑輕輕歎息著,她不過是一個女官,有幸得太後垂憐養在掖庭,過了幾年好日子便忘了本分嗎?他不是一般人,他是天子,立於萬人之上,俯視眾生,又能談什麽情與愛,都是君王恩澤。
忽而她瞥見窗上映出人影,那人悄聲喚道:“朱姑娘……你可睡了?”
她撐起身子,披上外衣便去小小軒開窗子,見是未央宮的黃門,她疑道:“這樣夜了,有什麽事?”
“陛下傳你到溫室殿一趟。”那黃門輕聲笑道。
雲薑望了望滴漏,已是夜半時分,陛下深夜傳召,雲薑心中漏了一拍,是不是他……
“姑娘,莫讓陛下久等了。”黃門催促道。
“嗯。容我換身衣裳。”雲薑放下窗子,細細索索整理儀容。一邊的阿若睡得正酣,還輕輕打著呼嚕。雲薑吹熄油燈,躡手躡腳地出門。
黃門躬身為她照燈引路,雲薑問道:“可是陛下出事了?”
黃門抱歉一笑道:“這我便不知曉了,隻聽陳令道陛下要傳你,便打發我來了。”
見問不出什麽,雲薑便不再言語,一路靜默隨那黃門行至未央宮溫室殿,隻是她心中忽上忽下地不安著,生怕有什麽禍事。
溫室殿位於未央宮殿北,皇帝冬日取其溫暖居於此殿。以椒塗壁,再飾一層紋繡,以香木為柱,殿中設有火齊屏風、鴻羽帳,地上鋪毛織地毯,腳踏上去軟綿溫暖。隆冬之日,溫室殿依然溫熱如春。
雲薑為了禦寒穿了厚厚的棉袍,如今入殿迎麵熏暖,倒覺得棉袍很是累贅了。陳敏見了她便笑道:“陛下等了你好久。”
她見陳令麵上神情溫和微笑,相信陛下應是無礙,此間傳召估計也不是什麽壞事,她提著的心稍稍落了一下,許是陛下也深夜睡不著,尋她來解解悶。
陳敏引她入內室,隻見趙郢身著玄色中衣,光腳盤膝坐在毛織毯子上看書,並未抬眼道:“你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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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薑跪伏行禮,道:“婢子有罪,讓陛下久等了。”此間,陳敏早與宮人悄悄退出外麵,偌大的內室隻剩他們二人。
趙郢卷上竹簡,換了個舒服的姿勢靠著扶臂,見她裹得跟一個小粽子一般,不由得笑了。他招手,道:“來朕身邊。”
雲薑乖順應諾,怕袍子上的寒氣冷著他,她解下棉袍放置一邊,恭順地跪坐在他手邊,道:“都是夜半了,您怎麽不安寢?”
“本是睡了,被那冬雷驚醒,再睡不著。”趙郢道,他偏首望著雲薑,笑道:“你呢?可睡下了?”
雲薑搖搖頭,她摸摸自己臉道:“也是被驚醒了。好大的雷呢,怕是大家都嚇了一跳。”
“是嗎?那明日聽朝怕太常卿便有文章了。”趙郢懶懶道,臣民深信天人合一,天有異象便必然怪責君王頭上,都是因為君王德行不足才引發異變。當年臨川王便是因了天災而逐出京畿,對此,趙郢素來是不信的,可他又不得不裝出深信的模樣,這才符合人們心中的君王。
冬雷震震,乃是大凶之兆,陛下近半年來的行徑引得朝臣頗多議論,那些文士怎不抓住天象好生勸諫一番呢。雲薑溫聲道:“天象有變,太常亦是盡司其職。”
“你也覺得朕荒唐無道得很嗎?”趙郢忽而抓住她手,漆黑的眼瞳直直看著她。
雲薑怔了怔,他的手有些冰冷,眼中瞧不出喜怒,倒映這她無措的表情。她搖搖頭道:“婢子隻是覺得,陛下與往時變得不大一樣了……”
“噢?變得不思進取了是吧。”趙郢的臉龐慢慢靠近,他的涼涼的手指捏上她的下頜,她能感受到他溫熱的男子氣息。
雲薑輕輕咽了咽唾沫,垂下眼眸不敢看他,擺著手,期期艾艾道:“不不……婢子不敢……”
“朕把膽子給你,你盡管說。”趙郢的大手撫上她頸後,往她耳邊輕聲說道。
雲薑隻覺耳上氣息潮熱,似被電擊一般酥酥癢癢,惹她半個身子都麻得很。陛下真的變了……從前的他,怎會待她如此親密……隻是這處處透著怪異。
她道:“陛下從前不喜歌舞之事,嫌吵鬧,如今似乎喜歡上了呢。”
“那你覺著,朕為什麽會喜歡上了呢?”趙郢挑眉道,好似饒有興趣。
“大約……大約是因為麗良人罷。良人尤擅歌舞,陛下鍾愛良人,自然便喜歡了歌舞。”她小心翼翼道,心中沉沉,陛下就算待她親近了,也不可否認他盛寵麗姬的事。對她,許是瞧著她臉紅,起了玩心罷了。她自憐一笑,心中似乎安定了許多。
趙郢嘖聲道:“鍾愛?”他似乎有些懊惱那般一手搭在眉角上,聲音夾雜著歎息道:“鍾愛便鍾愛罷……愛怎麽說便怎麽說罷……”
雲薑望著趙郢略帶愁鬱的臉龐,心中有些柔軟。他深夜傳她來說話,怕是杜忠離開後他找不到說話的人,很多話也不能與心愛的宮妃言說。他定是因為寵愛麗姬一事在大臣那兒受了許多委屈,又怕讓麗姬擔心,自己一個人悶悶不樂著,尋她來牢騷一番,才不尋常了些。他貴為天子,也是不容易呢。
“你為何這般瞧著朕?”趙郢斜瞥她一眼,覺得雲薑看他的表情便是慈愛的老母雞看著小雞崽兒一般,不由得好笑,“就跟阿娘瞧著她兒子一般。”
“啊?我……”雲薑回過神來,摸摸自己臉龐道:“婢子沒有。婢子隻是覺得陛下心裏有好多委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屈,終日不得開心顏,有些不忍。”
忽而又一道白光閃電,映得溫室殿亮如白晝,緊接著一道驚雷,似要把天捅破一般。雲薑一驚,忙舉手去捂住趙郢的雙耳。待雷聲消散,雲薑忙不迭鬆開雙手,她在做什麽,竟為一個帝皇捂耳朵,“陛下……”
隻見趙郢緊抿雙唇,臉色蒼白,他拍拍身前,示意雲薑坐到這兒來,雲薑小心翼翼地換個位置跪坐著。他瞬時沒了腰骨一般枕在了她膝腿上,這讓雲薑實在有些久違。
他一手拉過雲薑的手,五指輕輕撚揉著她的指尖,道:“你還記得。”
雲薑心跳加速,小手亦有些打顫,不知是因為方才的驚雷,還是因他突如其來的親密。她垂下眼眸,見趙郢直直望著榻下的花紋,她道:“婢子不敢忘。”
“未央宮太安靜了,靜得讓朕心慌。便如今夜,朕被驚醒之後,殿裏空蕩蕩的隻有朕一人。”他眉宇是長日不退的愁鬱,如淡淡的煙霧攏在他身旁,“雲薑,朕害怕……”
“陛下……”雲薑心生憐惜,卻不知該說些什麽。
“朕無論走到哪,都一群內官宮人簇擁著,朕振臂一呼,天下人都要跪伏在地山呼萬歲,朕站在未央宮的玉階上,俯瞰整個京畿。他們以為朕擁有天下,無所畏懼,可誰又知道朕多害怕驚雷與滴漏之聲。”他自嘲一笑,“一滴一答,好像黑夜無盡一般,心慌得很。”
今夜,冬雷震震令他從睡夢中驚醒,蜷縮在被裏,悄悄用手捂住耳朵,可驚雷後的夜太安靜了,耳邊鑽進滴答的更漏,引他心中酸苦。
幼年時他因驚雷而哭泣,母親冷著一張臉斥責他膽小如鼠,日後如何擔當天下,令宮人不許陪侍。一整個雷雨夜,關他一人在殿裏待著,不論他如何哭喊都不允。而雷聲之後,也是無盡的滴漏,偌大的寢殿,又黑又靜,年幼的他無助又恐懼。唯有雲薑,冒著被罰的風險,偷偷舉了油燈摸入殿中尋他,讓他枕在自己膝上,給他哼唱著溫和的歌謠,安撫他驚懼不安的心。
自此,他害怕雷聲,害怕一切突如其來的巨響,可他不能表現出來,因為這有失天子的威儀。而他再無法得到雲薑的安慰,因為男女有別,他們不能常在一處了。
雲薑輕輕撫上他額間,她知道這般觸碰龍體是於禮不合,但她想去做這樣的事,去給他一點安慰。她表示理解道:“陛下雖為天子,也會有人之常情。萬民隻懂仰視依仗,而陛下又能依仗誰……”
趙郢閉上雙眼,他緊緊捏著雲薑的手,道:“是啊,朕又能依仗誰。人人都在算計朕……”
“算計?”雲薑脫口而出的疑問,她忙合上嘴巴,這她不該去問。
他鼻間一聲冷哼,並無回應。
良久,似是他的囈語一般:“雲薑,為朕再唱一次那首歌吧。”
“諾”
殿中燈火昏暗,她如幼時那般安撫著趙郢,輕聲哼唱著:
青青河畔草,綿綿思遠道。遠道不可思,宿昔夢見之。
夢見在我傍,忽覺在他鄉。他鄉各異縣,輾轉不相見。
枯桑知天風,海水知天寒。入門各自媚,誰肯相為言。
客從遠方來,遺我雙鯉魚。呼兒烹鯉魚,中有尺素書。
長跪讀素書,書中竟何如。上言加餐食,下言長相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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