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第二十七章 臘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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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畿,建章宮。
雲薑養傷期間,趙郢隔日便來看她一陣。不是陪著她說話解悶,便是兩人坐著看書,不時抬眼相視一笑。故此,兩人親近不少,越發有少年夫妻的模樣。
得虧禦賜的傷藥,效果極好,雲薑的劍傷很快便愈合。可她自小容易留下疤痕,不論用了多少祛疤的膏藥都無法祛除肩上的傷痕,為此她還憂愁了好幾日。
趙郢來看她時聽見她的絮絮叨叨,隻道:“瑕不掩瑜,且這是你救天子的證明。”
雲薑則攤手好笑道:“那若是無了這道疤痕,婢子救駕之事還能不作數呀?”
趙郢一時竟不知如何回答,隻舒眉一笑,抬手揉亂她額前的細發。
天氣越發寒冷,每年冬日,趙郢都會到建章宮的神山溫泉去浸泡,已達祛病,今年亦不例外。雲薑因救駕有功,此次前去她不必住在禦宿苑的宮人屋裏,掖庭令十分乖覺,讓雲薑住到天梁宮的偏閣中。趙郢前去探視,亦十分方便。
外頭彤雲密布,鵝毛大雪紛紛揚揚,雲薑小軒窗格,趴在窗沿賞雪。
忽而她瞧見遠遠過來一群人,其中趙郢頭戴雪帽,身裹灰毛大裘,行在宮人冒雪清出的道路上。
雲薑莞爾一笑,她掀起棉簾,滿眼歡喜地立在門前候著,恭恭敬敬行禮要迎他入內。
“怎站外邊,不怕冷嗎?”趙郢入內,雲薑踮起腳尖為他除下雪帽與大裘,他順勢抬手摸了摸她的臉頰道,他的手一貫寒冷,辨別不出她臉上溫度是否屬常。
“不礙事,屋裏炭火旺,燒得又暖又困的,吹吹風倒舒服醒神許多。”她又摸了摸他的手,覺得有些冰涼,便雙手搓著嗬氣為他暖著。“陛下您倒是冷。”
趙郢道:“這再怎麽暖,過會又冷了。”他自小體弱,血氣不通,四肢冰冷,到了冬日更甚,稍離一會溫房,手足便寒冷似冰。
雲薑仍舊為他暖手,笑道:“冷了婢子再為您暖上,婢子的手時時都暖的很。”白白的氣從她口中嗬出,稍稍溫暖了趙郢的雙手。
趙郢深深望她一眼,抬手輕刮她瑤鼻一下笑道:“那以後朕冬日都不需住到溫室殿去了,拿你當火爐便好。”
“婢子又不能時時在陛下跟前,您還是待在溫室殿裏好。”雲薑攤手道,她臉上漾著嬌俏的笑,眼眸如星閃爍。
趙郢望著心中一動,“朕真想日日將你捧在手心裏。”他附在她耳邊輕聲道。低眸瞧見她漸漸緋紅的臉頰,那種粉白漸轉桃紅的顏色,他隻覺是世間最美好的色彩。
雲薑又羞又喜,他溫熱的氣息灑在她耳廓上,惹得她半邊身子都要麻了,說出的話亦有些期艾:“我……我竟不知陛下會講這些話……”從來趙郢與人說話皆是帶著淡漠與疏離,隻為他是天子,一切言語都要符合天子的身份威儀。如今他似詩上那些輕狂的少年一般,盡與她說那些讓人情迷意亂的話。
他執了雲薑的小手,帶往他左間胸膛輕輕一按,溫聲道:“許是心有所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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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心跳沉穩有力,伴著他的話語沉沉跳動。雲薑細細咀嚼著“心有所屬”四字,一顆心暖暖熱熱,恨不得也掏出來給他瞧一瞧。她聲若細蚊,緋紅的臉頰發燙,“我心匪石,不可轉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趙郢展眉一笑,柔和的眉目如招東風,春光如練,暖意熏人。他眼中蘊含遠山碧水,有山嵐盡去,泛波光粼粼,雲薑忽覺心境爽朗開闊。
“梅園的臘梅都開了,同朕一起去看看罷。”趙郢見外頭雪勢變小,稀稀拉拉地飄著,便提議道。
雲薑應諾,起身為他兜上雪帽灰裘,兩人並無乘車,由內侍舉著華蓋,緩步往梅園而去。
梅園位居建章宮西側,園中種植梅樹上百,花色各異,寒冬時分競相綻露,一片白雪茫茫的建章宮中,著實是一處賞景好所在。裏麵一株株臘梅色若蜜蠟,香氣撲鼻,耐寒而放,花上點點積雪,襯得它愈加冷豔清美。
“去歲時,你曾為朕剪過一枝臘梅。”趙郢負手長立,他回想起那年雲薑寒夜捧梅來他案前,記憶中那隱隱幽幽的臘梅香陪伴他整個冬日。
“若陛下喜歡,每年冬日我都為您剪梅。”她領上的兔毛絨絨飄飄,厚厚的鬥篷裹在她身上,顯得她格外嬌小可愛。
“嗯。”他輕聲應道,抬手采下一朵全然綻放的臘梅,輕巧地別在她的發髻上,道:“很襯你。”
雲薑莞爾一笑,亦折下一小枝,舉在他鼻前來。
趙郢輕嗅,道:“很香。”他接過雲薑手上那小枝,拈在手間把玩道:“朕聽老宮人說,先帝年輕時,有位女官雪天裏在梅園剪梅。白雪紅梅,襯得女官清麗無雙,先帝一見為之傾心,封了女官做美人。”
“您說的,可是膠東王的生母陳美人?”雲薑亦曾聽宮人說起那位陳美人,都道她生的傾國傾城,尤擅調香煮茶,又誕下膠東王趙辟,很得先帝寵愛。
趙郢點點頭,兩人緩緩步行著,他道:“陳美人青春早逝,先帝晚年亦頗為懷念。建章宮的神明台,由先帝所建,一求壽與天齊,二求能通神明,再與陳美人相見。”
深情款款的帝王,傾國傾城的美人,淒婉動人的愛情,總能打動女子纖弱的心。雲薑歎道:“先帝委實情深義重。能得先帝半生掛念,陳美人此生亦是無憾了。”
趙郢卻搖搖頭道:“朕看不盡然。”
雲薑不解,抬首望著趙郢道:“不知陛下?”
“先帝後宮嬪禦雖未上千,倒亦有幾百。美貌且多才者不勝其數,而陳美人隻一張臉生的無雙。”趙郢道,他抬手輕撫一枝盛著細雪的臘梅,細雪漸漸融化在他指尖。“以色侍君,又有幾時長。陳美人誕子後體弱多病,容顏憔悴,美貌折損,是以她一直拒見先帝,便是到了彌留,亦不願讓先帝看見她的病容。”
趙郢冷笑,“先帝心中一直記存的都是她最為美好的樣子,終生難忘。”他轉頭而望雲薑,“若先帝看到她病中容顏枯槁或待她年老色衰,不知仍會不會這般念念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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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薑對上他漆黑的眼瞳,他眼中的山水早已被濃霧所掩,她搖首道:“婢子不知……”
“他不會。”他順手折下一小枝臘梅,上頭三四朵形如吊鍾,花開正豔。“便似這臘梅,在開得最絢爛之時折下,它在人們心中便永久都是絢爛的。若老死枝頭,零落成泥,行人踐踏了亦不覺可惜。”
歲月極美之處在於必然的流逝,且不可追。若在最為美好的時光戛然而止,在一切猜疑、情淡、轉意來臨之前倏然而逝,留給活人無盡的唏噓與無盡的念想。說上來,亦是一樁好事。
他眉宇總有淡淡的愁鬱不散,一雙眸子通曉世事,滄海桑田,“先帝畢生追求長生延年之法,朕卻覺得未來之事,縹緲無依,若能在美好絢麗之時歸去……”
“陛下……”雲薑輕輕拉著他衣袖,開口打斷了他的話,“陛下切莫說這些話。”她心中害怕,趙郢正值青春年少,卻說出這般消沉的話。且他素來體弱多病,這種話著實讓雲薑心中受怕。
“你在害怕。”他望著她流露驚恐的眼眸,伸手輕輕撫著她眉梢,道:“你怕什麽?”
“陛下風華正茂,卻言及青春消逝的話,實在是大大的不吉利。是以,婢子心裏害怕。”雲薑搖首歎道。
趙郢溫和一笑,道:“那是朕以前的念頭。”
“以前?那如今……”雲薑一雙眼靈動撲閃,她眼中的擔心在漸漸散去。
“如今有你,朕想活得越久越好。”他的手順下撫著她的臉頰,隻覺手中溫暖,心頭火燙。
雲薑眼圈一紅,含著淚嫣然一笑。
隔著幾樹臘梅,有一雙眼正緊緊注視著二人的一舉一動,眼中閃過陰冷的光。
“陛下當真這般說?”高太後午休起來,正對著銅鏡梳發挽髻。
大長秋徐桂躬身立在一旁道:“千真萬確,臣聽得清清楚楚,不敢妄言。”
“啪”的一聲,太後重重擱下梳子,驚得一室宮人皆連忙跪伏在地道:“殿下息怒。”
銅鏡裏倒映出太後依然秀美的臉龐,隻是麵上柳眉倒豎,細長的鳳眼怒火滔天,“真真是父子,連口味都一脈相承。”
“殿下,那是否……”徐桂試探地詢問道。
太後平息順氣,取匣中一枝鑲了紅寶石的鳳鳥銜珠金步搖簪入發髻上,道:“不必,臨近大婚,我不想見血光。”
“諾。”徐桂應道,他緩緩抬首道:“殿下可是心有主意?”。
高太後忽而一笑,道:“大婚之後,我自有辦法令皇帝自行遠離。”
她發上的步搖一動一搖,華彩生輝,那鳳鳥以紅寶石為眼,血紅一點,如同她眼中一片蒼涼血色。
作者有話要說: 糖來的,吃吧吃吧~~~這裏提到的膠東王一家子以後也會再次出現喲~~~至於怎麽出現,先保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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