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明是知得難斷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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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北遊和馮朗在廣陵府逗留了一天一夜的功夫才返回江都,徐北遊讓馮朗先去休息,他獨身一人回到書房。

    不出意料之外,吳虞已經等在這兒,看表情似乎是有些生悶氣了。

    徐北遊走過去,問道:“師妹,有事?”

    吳虞轉過頭來,見他一臉風淡雲輕,不由更加氣悶幾分,故意板著臉道:“師兄不告而別,我還當是被道門擄走了,若是師兄再不回來,我可就要稟報師母了。”

    徐北遊笑道:“就是出去走了走,一不小心到了廣陵府,嚐了嚐那兒吃食,還不錯。”

    吳虞聽到廣陵二字,似乎是想起了什麽,臉色驟然陰沉,“廣陵瘦馬?”

    徐北遊愣了一下,沒有第一時間想明白這個廣陵瘦馬是個什麽東西,待他回過味來時,吳虞已經轉身離去。

    廣陵自古就是鹽商的集聚之地,鹽商可謂是富甲一方,生活之奢侈不輸公卿權貴,正所謂飽暖思淫欲,“養瘦馬”也就順勢而生。

    在廣陵一地,多有人從事此等行當,先出資把貧苦家庭中麵貌姣好的女孩買回後調習,教她們歌舞、琴棋書畫,根據資質分為三等,一等琴棋書畫無所不通,如大家千金,二等記賬管事,精明能幹,三等烹飪女紅,各有手藝。根據資質不同以不等價格賣與富人作妾或入秦樓楚館,以此從中牟利。

    因貧女多瘦弱,“瘦馬”之名由此而來。初買童女時不過十幾貫錢,待其出嫁時,可賺達千百兩。一般百姓見有利可圖,競相效法,蔚為風氣,自前朝大鄭到如今大齊,廣陵鹽商壟斷一國鹽運,腰纏萬貫、富甲天下,故而廣陵府“養瘦馬”之風最盛,廣陵瘦馬的名聲也是通傳天下,就連吳虞這等遠在齊州的官家大小姐也有所耳聞。

    吳虞作為女子,對於這等將女子視作貨物的行當自然是深惡痛絕,有此反應也在情理之中。

    徐北遊想明白之後,有心去解釋幾句,又覺得有越描越黑之嫌。

    最後他還是走出書房,看到吳虞並未走遠,就站在書房外的湖畔,顯然是在等他一個解釋。

    此時的吳虞很不高興,其實不是因為廣陵瘦馬,畢竟天底下的可憐人千千萬,她沒有因為一些可憐女子就要生氣的道理,她隻是因為……因為想到那個人有可能去尋歡作樂才有些不高興,感覺就像自己的什麽東西被人奪走了一般。

    她之前就有些不高興,此時就更不高興了。

    吳虞出門後就在心底默默數著,打算數到十後,如果他還不出來,那她就再也不管他的破事了,可真正數到十的時候,她還是沒挪動腳步,反而是在心底默默說服自己再給那家夥一次機會,好在數到十七的時候,這人總算是出來了。

    吳虞強忍住轉身的衝動,背對著徐北遊。

    徐北遊暗歎一聲,果然是女人心似海底針,嘴上卻是說道:“師妹你聽我解釋,我真的隻是嚐了些廣陵名吃。”

    吳虞仍是沒有轉身。

    徐北遊拿出一個油紙包,無奈笑道:“你看,這是我給你捎回來的千層油糕。”

    吳虞轉過身來,仍是扳著麵龐,隻是丹鳳眸子深處卻有些不清不明的隱晦笑意。

    徐北遊又把油紙包向前一遞,“拿著。”

    吳虞輕哼一聲,接過油紙包,平日素愛潔淨的她竟是絲毫不顧忌油紙上透出的些許的油膩,就這麽托在掌心中。

    隻是徐北遊似乎沒有體會到這處小小細節透出的不同,也許是已經體會到了,卻不願意捅破那層已經很薄的窗戶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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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北遊轉移話題道:“先前你們讓我帶幾個人去帝都,我想了想也對,畢竟這次是去權貴雲集的首善之地,有個親隨在身邊也更方便一些,所以我打算帶馮朗那小子過去,你覺得如何?”

    吳虞沒有說話,轉身向外走去。

    徐北遊跟在後頭,問道:“難道師妹對馮朗不滿意?”

    吳虞停下腳步,“我沒有什麽不滿意,畢竟師兄才是劍宗少主,去帝都的人也是師兄,一切都由師兄做主便是。”

    徐北遊被弄得莫名其妙,當初那個獨當一麵不輸男子的吳虞怎麽變成了今日這般,就像……就像一個吃酸的小婦人。

    吳虞這次沒有停留,快步離開這裏,走遠之後,心境卻是莫名平靜下來,重新恢複了平日裏的精明強幹,看了眼手中提著的千層油糕,輕聲自語道:“你就這麽怕我去帝都?”

    傍晚時分,斜陽漸沉。

    徐北遊出城去了東湖別院,也不知是不是天意如此,張雪瑤帶著李青蓮出去訪客了,隻有吳虞在這兒。

    兩人對視片刻後,並肩來到琉璃閣外的湖畔。

    她沉默許久,終於開口道:“帝女帝婿,你決定了嗎?”

    徐北遊望著湖水,輕聲道:“青塵大真人曾經說過,蕭氏因為一些隱秘緣故,注定要人丁單薄,一代隻有一位女子,所以帝女必然是公主,且公主身份不同尋常,若能為帝婿……”

    吳虞蹲下身子,雙手抱膝,下巴擱在膝蓋上,柔聲道:“大齊的第一位帝婿是後建國主完顏北月,第二位帝婿是大鄭哀帝秦顯,你如果能成為第三位帝婿,那就真是名動天下的大人物了。”

    徐北遊平靜道:“身份什麽都是假的,手中的劍才是真的,當年大鄭神宗皇帝要以先生二字稱呼師祖,蕭皇麵對道門老掌教也要以師禮待之,我不希望僅僅是做一個給皇帝行禮的帝婿。”

    吳虞笑道:“你的誌向還真大。”

    徐北遊轉過頭望著她,緩緩道:“我希望有朝一日別人提起我時,不是什麽人的丈夫,也不是誰的養子,或是誰的徒弟,徐北遊就是徐北遊,就像當年的師祖,不是劍宗宗主上官仙塵,也不是許麟弟子上官仙塵,就是大劍仙上官仙塵。”

    徐北遊笑了笑,“前二十年,看父敬子,後二十年,看子敬父。我更希望,日後有人提起師父和先生他們,不是什麽劍宗宗主或內閣大學士,而是徐北遊和師父和徐北遊的養父。”

    吳虞抬頭望天,輕聲道:“這誌向可真是大到沒邊了。”

    徐北遊故作豪氣萬丈之態,“你就等著看吧,如果世間有第二位大劍仙,他一定姓徐。”

    吳虞笑著點頭,起身離去。

    夜漸深,涼如水,一彎弦月如玉鉤。

    東湖別院中熄了燈火,沉沉一片。

    吳虞安歇了,有風從窗而入,翻動書桌上的書頁。

    書是前朝刑部尚書、抱獨居士呂新吾所著的《呻吟語》,其中寫道:“人生最苦處,隻是此心沾泥帶水,明是知得,不能斷割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