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唯我空餘兩鬢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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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半個時辰之後,這名草原人已經出氣多進氣少,可仍是咬牙不發一言。

    徐北遊沒有耐心繼續耗下去,再次以無生劍氣封住此人的竅穴,準備將其送往中都,就當是送給張無病的一份禮物。

    原本還打算在小方寨停留一段時間的徐北遊不得不提前離開小方寨,先將此事處理完畢,然後繼續自己的行程。

    不過徐北遊並不打算返回中都,而是準備按照原計劃前往河內府,在那裏將這名草原人轉交給西北駐軍,再由河內府的西北駐軍將其押往中都。

    將此人暫且安置在此地之後,徐北遊去寨子裏與鄉親們告別,尤其是小香這丫頭,這兩天忙前忙後,他總不能不告而別,若是有可能,他也希望幫幫這個像自己妹妹的小丫頭,不要再在這個小天地裏吃苦受累,能像李青蓮一般,可以閑時讀書困時眠,無凍餓苦累之虞。

    徐北遊圍著寨子走了一圈,將自己要走的消息告知了寨子裏的人,大多數人都是無動於衷,畢竟徐北遊來去匆匆,就像個過客,隻是小香那丫頭偷偷紅了眼圈,有些舍不得北遊哥。

    徐北遊笑著揉了揉她的腦袋,柔聲解釋道:“這次回來本想多待一些時日,不過有些急事,隻能提前走了。”

    小香低著頭,手指捏著衣角,輕輕嗯了一聲。

    她是個很傳統的小女子,很堅韌,就像一棵小草,能夠一個人麵對生活中的苦難,又很柔順,不會輕易忤逆他人。

    徐北遊說要走了,即使她很舍不得,也隻會祝他一路順風。

    徐北遊接著說道:“這兩天讓你受累了,有沒有什麽困難?如果有,盡管開口。”

    小香抬起頭,抿起嘴唇,搖了搖頭。

    徐北遊猶豫了一下,柔聲問道:“你想不想離開小方寨,去更大的地方?”

    小香搖頭道:“爹娘都在這兒。”

    徐北遊說道:“你有能力之後,把爹娘接走也是一樣的。”

    小香鼓起勇氣直視著這個變得有些陌生的北遊哥,鄭重其事道:“北遊哥,我們不是朋友嗎?朋友不是應該互相幫助的嗎?為什麽你總想著補償我?是害怕欠我人情嗎?”

    一連串的問句讓徐北遊啞口無言。

    甚至有了那麽一瞬間的心神恍惚。

    朋友嗎?

    徐北遊此刻不由捫心自問,自己有過朋友嗎?

    那種不摻雜任何功利的朋友。

    那種一諾千金重的朋友。

    那種同富貴共生死的朋友。

    那種足以托妻獻子的朋友。

    古有冒死收屍之說,如果有朝一日,他也不幸橫屍街頭,會有人站出來為他收屍嗎?

    然後徐北遊忍不住自嘲一笑。

    真可憐,似乎是沒有啊。

    別說一個,半個都沒有啊。

    徐北遊笑了笑,點頭道:“對,我們是朋友。”

    小香欲言又止,徐北遊已經揮了揮手,轉身離去。

    望著徐北遊離去的背影,小香也揮了揮手,頭上紮著的小辮子在風中輕輕搖晃。

    對於徐北遊的離去,少女其實早有心理準備,因為那個北遊哥變了,變得與這方寨子格格不入,遲早都會走的,隻是這次走得早了些。

    走在回去的路上,徐北遊抬手撚住一縷雪白鬢角,喃喃自語道:“稚兒擎瓜柳棚下,細犬逐蝶窄巷中,人間繁華多笑語,唯我空餘兩鬢風。”

    ……

    西北軍以騎軍而天下聞名,自然十分重視馬政,而西北軍之所以能夠組建數量龐大的騎軍,就是因為廣袤西北有眾多星羅棋布的牧場,其中以河內府的牧場數量最多、占地最大、馬匹最優。

    有這三宗“最”,河內府成為當之無愧的陝州重府,甚至比延州府還要重要幾分,足有五萬騎軍駐紮此地,不過正如延州府由兵仗局掌管,此地則是歸屬於內廷二十四監中僅次於司禮監的禦馬監,畢竟在當今世道,雖然火器已經開始嶄露頭角,但騎軍仍是所向無敵的國之重器。

    早在大鄭朝的時候,西北被劃分為五州之地,分別是中都、西河州、河內州、陝州、西涼州,後來蕭皇將西河州一分為三,分別歸於中都、陝州和西涼州,西涼州改名為涼州,又將最小的河內州降為府,同樣劃歸於陝州,使得陝州一舉成為能與蜀州相提並論的大州。

    隻是許多老人仍舊喜歡舊稱,將涼州稱作西涼,將丹霞寨和小方寨所在地域稱為西河州,所以徐北遊曾自稱是西河州人士。

    同理,河內府的人也不太喜歡河內府這個名稱,仍是以河內州自稱,不管是河內府也好,還是河內州也罷,這個地方始終都是一個巨大的牧場,進入此地之後,空氣中都似乎彌漫了馬糞的味道。

    何士餘,禦馬監少監。

    作為河內府的鎮守宦官,他的衙署是整個河內府最好的,也是最大的,而他本人更是整個河內府權勢最重之人,說一不二。

    不過此時的他卻有些低三下四,甚至是奴顏婢膝,對著屏風後的那道模糊人影,撲倒在地,諂媚中帶著幾分恰到好處的惶恐,“太妃娘娘蒞臨此地,奴婢受寵若驚。”

    宦官,作為皇室的親信之人,他們同時也是皇室的奴仆,打個不太恰當的比方,文官武將是雇工,雖然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要仰人鼻息,但仍是可以合則來不合則去,而宦官則不同,他們是家奴,生死都在主人的掌握之中,所以文官可以講究風骨二字,自稱一個“臣”字,而宦官卻不會,他們通常是自稱奴婢,即是以示卑恭,也是表明親近。

    不過這個主人也有高下之分,諸如蕭白這等大齊皇儲,未來的蕭氏主人,那自是所有宦官的主人,哪怕張百歲都要自稱一聲老奴,而諸如蕭去疾這等沒落郡王,怕是尋常太監都不會把他當作一回事。

    內廷二十四衙門,以司禮監居首,等同外廷內閣,禦馬監次之,等同外廷大都督府。

    禦馬監少監未必就比司禮監的秉筆差了。

    能讓一位禦馬監二把手自稱奴婢的人,放眼偌大天下,屈指可數。

    裏頭這位,可是先皇早在太平十年時就擬好明詔的皇貴妃娘娘,雖說因為與太後娘娘不和的緣故,一輩子都未曾踏足那座皇城半步,但終究是造冊在案,在先皇故去之後,當今聖上亦是遵守遺詔尊為皇太妃,無論朝臣還是宗室勳貴,都要以太妃之禮待之。

    再著說了,能跟太後娘娘扳了大半輩子的手腕,會是一般人物?

    一道曼妙身影從屏風後頭轉了出來,居高臨下地看著跪倒在地的何士餘,淡笑道:“何少監不必多禮,起來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