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聖主不乘危徼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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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承平二十三年夏,因為一場辯難,引出了道門掌教真人下山和大齊皇帝陛下南巡兩件大事。

    在權衡了朝野格局趨勢之後,蕭玄正式宣布由內閣次輔謝蘇卿、司禮監掌印張百歲、天策府都督魏無忌、暗衛府都督傅中天、趙青等人隨行,開始了自己生平中的第一次南巡,內閣首輔韓瑄、大都督魏禁、司禮監首席秉筆張保留守,太子蕭白監國,代理一切朝政。

    一隊煌煌儀仗車駕自帝都的正陽門而出,親軍護衛,百官恭送,足有萬人之眾,不可謂不浩大,不可謂不莊嚴,道路兩旁站滿了圍觀的百姓,滿懷敬畏。

    最中間的那輛馬車被十六匹馬一起拉動,整駕馬車如同一座移動的小型宮殿,其內更是分出內外隔間,甚至有桌椅床榻、屏風火爐,所需之物一應俱全。可就是如此之大的車廂內,既無宦官宮女,也無仆役侍衛,隻有兩人隔桌對坐而已。

    其中男子正是這馬車的主人,大齊的皇帝陛下,隻是未曾身著帝袍,僅僅是一身石青色常服,就像一名尋常士族的家主。坐在蕭玄對麵的男子此時同樣是常服打扮,不過就算不是次輔大人,也是當世無雙的名士風采。

    蕭玄掀起車簾,望向窗外,輕聲道:“世人都說江南好,朕卻一次也未去過,我生在西北中都,長在中原帝都,若是能終老江南江都,豈不是人生再無遺憾?”

    謝蘇卿笑道:“雖說這話有些不太應景,但陛下沒有終老的江都的道理,還是要坐鎮帝都才行。”

    蕭玄淡笑道:“江都也好,帝都也罷,其實都是一座大房子,當年父皇在馬上登基之前曾跟母後說過這麽一番話,十年奔波,十年生死,十年心血,換來一個萬裏河山,如今大業已成,接下來就要論功行賞,說白了就是一群強盜搶得富戶人家的房屋、金銀和妻妾,接著便是坐地分贓,論秤分金銀。父皇說他這個領頭的,自然要分得多一些,富戶的院子房舍全部都是他的,但也不能虧待了弟兄們,金子、銀子、女人自然要分給他們,甚至還要從這房舍中分出幾間給他們居住,若是分贓不均,說不得就要大打出手。”

    謝蘇卿輕聲道:“魏王和鎮北王就是覺得分贓不均之人。”

    蕭玄搖頭道:“他們不是覺得分贓不均,他們隻是想做新的強盜首領而已,不過這些新強盜還未搶得富戶人家的房屋、金銀和妻妾,就已經開始各自打著算盤,比起當年那些老強盜們可要差勁多了。”

    蕭玄歎息一聲,“當年父皇之所以要將蕭瑾封到魏國,因為那裏既是劍宗的老巢,也是世家林立之地,其中形勢錯綜複雜,當時慕容氏態度尚不明確,上官金虹未能掌控全局,隻有葉家還算是態勢明朗,至於張家和公孫家,更是不用多言,而且章傳庭帶著陸謙之子陸泰也逃去了魏國,又平添三分變數,那時候隻有蕭瑾才有能力堪平魏國。”

    “而且不管怎麽說,蕭瑾都是父皇的兄弟,朕的叔父,屢立功勳,不封王是說不過去的。天下初定,封王以定四邊,既要封王就給他封地,又要防止他坐大,父皇想來想去隻有孤懸海外的魏國最是合適。隔著茫茫大海,讓他在魏國修身養性也好。”

    蕭玄自嘲一笑,“其實隻要父皇在世,林寒就不敢生出異心,沒有林寒,斷了一條臂膀的蕭瑾注定難以成事,畢竟大勢在占據了中原的大齊朝廷而不在一隅之地的魏國,隻是父皇已經不在了,至於朕這位已經不算新的新君,還不能讓這位舅舅心服口服。”

    謝蘇卿輕聲道:“陛下這次前往江都……”

    蕭玄打斷他道:“還是你最懂朕。”

    若是正常南巡,多半要走走停停,觀賞各處風景,體察民情,周知吏治,所以行程一般都會很慢,不過這次蕭玄的江都之行,名義上是南巡,實則卻是直奔江都,所以出帝都城之後,皇帝鑾駕很快就會改為乘船而行,沿著東江大運河一線南下江都。

    帝都正陽門前,負責送行的太子殿下望著遠去的皇帝鑾駕,向身後的首輔大人問道:“韓相,您為何不同意父皇去江都?”

    韓瑄平靜回答道:“回稟殿下,臣聞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百金之子不騎衡,聖主不乘危而徼幸。江都此時吉凶未明,陛下以萬乘之尊而貿然前往,非是……”

    蕭白轉過頭來望向韓瑄,輕聲道:“非是什麽?”

    韓瑄沉聲道:“陛下身係一國安危,卻使己身身陷險地,非是聖主所為。”

    蕭白並未因為這番大逆不道的話語而動怒,反而是笑道:“韓相怕是多慮了,江都畢竟是朝廷的江都,在父皇前往江都的同時,禹匡的後軍已經正式由湖州進駐江州,屆時江都是銅牆鐵壁一般,何必憂心。”

    韓瑄說道:“殿下怕是忘了前不久的圜丘壇之變,殿下也是修士,應當了解修士,差點將文武百官置於死地的不是叛亂的中軍,而是青塵、冰塵等地仙十八樓境界的修士,最後真正一錘定音的也不是守陵軍,而是因為先帝親自出手,方能徹底平息叛亂,所以說到底,江都是否安全,可不是看有多少大軍駐紮防禦。”

    說到這裏,韓瑄沉聲說道:“這次秋葉親至江都,又有鎮魔殿殿主塵葉、眾多峰主、殿閣之主、親傳弟子相隨,未必就比圜丘壇的陣仗小了,可是先帝已經不在,話又說回來,如果這次去江都的是先帝,老臣也就不必說這些話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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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白按住腰間的劍,輕輕一笑。

    韓瑄的視線落在這把劍上,臉色微變,緩緩說道:“若是老臣沒看錯的話,這應該是先帝曾經所持的天子之劍。”

    蕭白微笑道:“當年先帝就是用此劍斬殺了上任天機閣閣主、白蓮教教主傅塵,又與大劍仙上官仙塵互換一劍。此劍,舉世無敵。”

    “父皇帶走了傳國璽,所以將此劍留給孤,以防不測。”

    韓瑄微微皺眉,說道:“就算陛下帶走了傳國璽,那人畢竟是當今的天下第一人。”

    蕭白說道:“韓相覺得道門會徹底撕破臉皮?雖說這段時間裏朝廷與道門齟齬不斷,但畢竟在明麵上還是相合一處,而且嚴格來說,父皇還是掌教的晚輩,掌教當年也是父皇的啟蒙師父之一,父皇名中的那個‘玄’字就是由此而來。”

    韓瑄長長歎息道:“人心易變,秋葉再如何宛若仙人,終究還是個人,所以老臣才說江都吉凶未明。”

    蕭白沉默片刻後說道:“吉人自有天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