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血中無常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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縣令公孫撫找我?
這是蘇昂沒有料到的,但不等他多想,狂風就把他席卷而走。
身體越飛越高,徑直越過兩座院牆,腳下是古樸莊嚴的縣令總管衙門,廳堂棋羅分布,亭苑草榭點綴其中。
第一次飛這麽高,蘇昂心曠神怡,卻又有些尷尬,瑤國沒有內褲,長袍下是空蕩蕩的,風吹屁屁涼,而且飛在高空,他得雙腿合攏防止走光。
下方也有士卒抬頭看來,發現是文掾朱昴,就繼續巡邏,或者披甲相對而站,很快蘇昂跟著朱昴飄落下去,落在衙門中央內堂的門口。
朱昴直接進去,蘇昂卻被士卒攔了下來,要蘇昂解下精鐵劍,然後脫掉鞋履才能進去。
蘇昂這才發現朱昴穿著足襪,應該是接自己時沒來得及穿鞋,心裏略微一暖,而後更尷尬了,因為他連雙襪子都沒有。
瑤國等級森嚴,和穿靴一樣,隻有第三級的爵位走馬,才有資格穿靴上襪。
蘇昂隻能光著腳,在冰冷的地板上小步趨行,這是覲見長輩、上官應有的禮儀,包括年邁的文掾朱昴也是小步疾趨。
沒多久走過夾道,進入大堂,就看見縣令公孫撫穿著一身便裝,正端坐在案後,滿臉欣慰的看過來。
蘇昂連忙一笑,眼睛卻被公孫撫頭上的束冠吸引。
他也有束冠,裏麵是柳木,外麵用紅布包造,象征著第一級的爵位公士,而公孫撫的束冠黑瑩亮潤,顯然不是凡品。
黑玉束冠!
蘇昂大驚失色,一口涼氣卡在嗓子裏一半。
瑤國以二十級軍功爵位製為立國之基,前四者為‘士’,分別為公士、上造、走馬、不更,每一個名稱都有各自的涵義;接下來是大夫、官大夫、公大夫還有公乘,比士高了一大等,是為‘大夫’,再高者為‘卿’。
一般來講,身為縣令的公孫撫,應該是第六級爵位的官大夫,最多隻是第七級的公大夫而已。
可自己看見了什麽?公孫撫穿著便服,就沒戴官帽,而他頭上的束冠是黑玉製成,這代表公孫撫的爵位是左庶長,是第十級爵,是屬於士、大夫以上的十卿之列。
這樣的爵位,都足夠做封疆大吏那樣的郡太守了!
注意到蘇昂的眼神,公孫撫摸摸頭頂的束冠,曬然一笑,他的爵位確實很高,不過官職已經‘很小’,而這些都沒什麽妨礙,他要收蘇昂為徒,單憑學識已經足夠。
他看著蘇昂,笑容越發和藹,在之前,他還以為蘇昂貪戀兒女情長,是不堪造就,蘇昂眷戀廣良人的事情,更讓他覺得可惜了一個好苗子。因為過去的一些事情,他的文傑本心是‘往事不可追’,蘇昂要吃廣良人這棵回頭草的話,就不可能做他的弟子。
而如今蘇昂退婚,完全符合他的理念,詩才過人蘇家子,那就非收不可!
“咦?”
忽然,公孫撫怔了一下,才氣席卷而出,竟然以單純的才氣把蘇昂拽到身前,他去抓蘇昂的袖口,略微一摸,抓出白鐵簡製造的扇骨出來。
白鐵簡隻是比青竹簡高一等的簡牘而已,算不上好東西,然而扇骨上有小字密布,隱隱帶著金光,這隻比青竹簡高了一等的白鐵簡,已然不是凡物。
“竟然是亙古金光?”
公孫撫連忙湊近眼睛,死死盯著扇骨上的小字,稍後看蘇昂,眼底滿是驚訝和狂喜。
亙古金光,是文傑書寫,並且要使用自己的才氣,首次書寫名動以上的篇章才能出現。
它能讓詩詞的威力翻倍,而且永遠不會消失,哪怕簡牘碎裂了也會留在碎片上,所以叫作亙古金光。
“可惜了,隻理解通透三成。”公孫撫歎了一聲。
雖然是原創書寫,但對文傑來講,哪怕是自己的詩詞也不可能通透十成,寫詩作賦經常是靈光一閃,所謂‘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原作者,也未必能理解書寫時的全部心境。
公孫撫說著可惜,看蘇昂卻越發喜歡,讚歎道:“三成也難得了,這是戰詩,比情詩和寫景詩詞更高的戰詩,你沒經曆過戰場,隻從書簡裏讀得一二,能理解通透三成,能寫出這樣的詩詞,難得,很難得了!”
聞言,蘇昂愕然抬眼。
又連忙拱手道:“啟稟縣公,扇骨上的《塞下曲》不是晚生所作,而是出自晚生恩師盧綸之手。恩師在上,晚生不敢冒名頂替。”
公孫撫的嘴皮子一抖:“那首《相思》呢?”
“那首《相思》,乃是晚生恩師王維所作。”
嘴皮子再次抖動,連著方正的臉都有些抽搐,公孫撫再問:“那你開辟文山所用的詩詞是何人所作?”
“啟稟縣公,”
蘇昂有些為難的道:“恩師在上,那是晚生恩師***所作,叫作《沁園春》,但具體內容,恩師不讓透露。”
蘇昂隱瞞了《沁園春.雪》裏的一個字,因為那場席卷天地的大雪,他聽說過。
而且他也用不著多說了,就在此時,縣令公孫撫和文掾朱昴的臉肉僵硬,互相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裏看見不信、質疑等等極端複雜的情緒。
在瑤國師尊分為兩種,一種是恩師,一種是尚師。
對弟子來講,尚師可以無數,恩師卻隻有一人,再加上這亙古金光,蘇家子,你這是睜眼說瞎話呐!
文掾朱昴恍然大悟,用才氣傳音公孫撫道:“啟稟縣公,隻是一首《相思》的話,蘇家子隻是詩才過人,算不了什麽,但又出戰詩,還有那《沁園春》,這就是妖孽了。蘇家子是想韜光養晦?”
公孫撫微微點頭,覺得大致是這樣了。可蘇昂韜光養晦的話,他怎麽收徒?
有些糾結,縣令公孫撫揪著胡子。
叫一聲恩師,那就是收了入室弟子,要真正的傳承衣缽,如此一來的話,有很多恩師算什麽?
哪怕隻是假話,傳出去怎麽說?
叫入室恩師?
他公孫撫的身份不一樣,可丟不起這個臉。
想及此處,公孫撫深吸一口氣,勸說道:“蘇家子,韜光養晦是應該的,但不該說有那麽多的恩師。”
“啟稟縣公,確實是晚生恩師所作。”
蘇昂抬起眼,目光灼灼如同暗夜星火。
這時候堅持很不明智,神庭之內,唐伯虎等人也接連開口,讓蘇昂認下是自己寫的篇章,可蘇昂一概不理,認下這個,他覺得自己枉為人子!
“恩師在上,晚生句句為真!”
朝天拱手,蘇昂腰肢挺拔,整個人站立如鬆。正值傍晚,夕陽光芒從窗扉射在他的臉上,翠竹刺繪染上紅光,更顯堅毅風骨。
“你這後生,也罷,拜我做尚師可願?”公孫撫退而求其次。
聞言,旁邊的文掾朱昴,一雙老眼驀然瞪大,也是驀然發光。他聽過縣公要收徒的事情,但隻當說笑,以公孫撫的身份,收徒可是大事件!
可如今真的要收徒了,他不等蘇昂回答,忽的一腳踹在蘇昂的腿彎上。蘇昂措不及防的拜在地上,順勢給公孫撫行禮,又轉過頭,委屈巴巴的看朱昴的那張老臉。
拜尚師,他願意啊,唐伯虎都說讓他答應了,可這是做什麽?強買強賣還是逼良為娼?
一個廣良人敢在他麵前脫衣服想嫁進家門,一個廣騰威逼利誘無所不用其極的逼他娶親,這又來個先斬後奏讓他拜師?
蘇昂不由覺得:這瑤國的人都這麽直白、幹脆、利落,還有不要臉嗎?
“好好好,好徒兒!”
拜是拜過了,但還沒有喝茶,公孫撫抓過案上的茶盞,往蘇昂手裏一塞,接著搶回去,美滋滋的抿了一口,笑道:“等你什麽時候不韜光養晦了,不說什麽‘恩師在上’了,本卿就收你入室。有這個尚師的名分在,將來你拜恩師,也沒哪個不要臉的敢和本卿搶!嗯,既然拜師了。”
略微一想,公孫撫把扇骨拿起來,打量後道:“為師也不小氣,你這扇中扇隻是扇骨,為師為你把它做成。來來來,‘醉飲八仙歌,仰手拿日月’。”
‘出口成章’下,公孫撫探出五指向天,仿佛扣住日月硬是拖拽而下,長案、書架、上麵的簡牘,乃至整座大堂連著地板都在顫抖,一個半人大的箱子,如同漆黑冷電般激射而來。
公孫撫把箱子接住,打開後,取出筆墨硯台,以及短刀、樹膠、散發瑩潤光芒的各種玉扣。他把東西一一放下,再抽出丈許姻紅錦帛。
“好徒兒,咱們做文傑的什麽都要懂,但切要記得,莫走回頭路。”
再叮囑一句,公孫撫把才氣蘊在指尖,裁剪了折扇大小的極品錦帛,飛快把扇麵黏合、收拾妥當。之後執筆磨墨,在扇麵上起筆描繪。
蘇昂湊過去看,發現姻紅的錦帛底麵中,竟然飛快出現八個人影,是八位姑娘,可以稱作是八美圖。
和唐伯虎的八美圖一樣,裏麵的佳人活色生香,身材如描似削,情意怯雨羞雲,且個個有回眸一笑,萬般風情繞眉梢。
等畫完了,公孫撫搖晃折扇扇風,八美圖好像活過來一樣,畫工極為生動,然而,當蘇昂湊近觀看時,公孫撫忽的揮扇打來。
速度一快,八美圖驀然變成八架白骨骷髏,呼嘯陰風陣陣,讓人心底發寒。
“這女兒心,最是無常。”
折扇在蘇昂臉前停止,速度慢了,八美也恢複正常。
公孫撫把折扇往前一探,點動蘇昂左臉上的翠竹刺繪道:“紅底八美,這扇中扇,就叫作血中無常扇吧。好徒兒,切莫貪戀兒女私情。”
“徒兒謹遵教誨。”(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