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亭卒高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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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可嚇壞了幾人,轉過頭,像是看一個陌生人一樣的看著高歌。

    換了以前,高歌肯定忍氣吞聲,任由他們欺辱,可今天高歌不隻發了火,而且還要動刀,幾個年輕人好像被碰了逆鱗一樣的嗷起來,從家門後麵各自拿了柴刀。

    沉星郡是豪傑之地,放在最南邊的東山亭更是如此,幾個年輕人不假思索開打,但連舂穀都攤不上的他們哪裏是高歌的對手,三兩下就各自掛彩。

    “做什麽?幾個破落戶娃子,烏漆嘛黑的鬧什麽耍子?”

    亭監門聞聲趕來,他是東山亭的本地人,向來不喜歡空降的吏,蘇昂上任時他都沒有迎接。

    但看見高歌,在門口見過高歌製服麻腩的他登時一愣,知道有新任的亭長蘇昂在,這個小矮子就不一樣了,二話不說,把幾個年輕人挨邊綁了。

    “林家叔叔,我是小四兒啊,您怎麽幫這個小矮子?”

    “隻是打鬧,打鬧而已,哎呦我的胳膊!”

    幾個年輕人求饒的求饒,喊疼的喊疼,亭監門都是不管,把金餅和半兩錢歸攏好了,小心的送還過去。

    高歌鬆了口氣,把金餅和半兩錢挨邊數清,又扛著糧袋,走到最邊緣的自家門前。

    殘破的籬笆門,用繩子係著窗戶,真是‘繩床瓦灶’的貧寒之家。

    高歌家本來不窮,但在高歌出生時母親難產死了,剩餘個父親日夜醉酒度日,他懂事前家底就已經敗光,很難想象這麽個年幼的孩子是怎麽活下來的。

    他歎了口氣,推門而入,院子狹小,油燈早就沒了桐油,所以屋子裏一片漆黑,但讓高歌意外的是:他那滿身劣酒味的父親竟然有氣無力的躺在院子裏,聽到悶響,抬起頭看見高歌,掙紮著站起來。

    雖然有酒氣,但看起來比較清醒,手裏拿著一塊簡牘,張嘴就罵:“臭小子,你犯了什麽孽?田典老爺竟然給你辦了驗傳,要給你自由了!”

    所謂‘自由’,說的好聽,其實就是送出了宗族。

    在瑤國,宗族子弟想出去必須族老給予辦理驗傳,如果沒有驗傳的話,一是不能離開居住地,二十不能做吏、做官,甚至不能做宗族安排以外的任何職司。

    高歌得到驗傳了,聽起來是好事,但從此他們得不到宗族給予的任何米糧,在高歌父親的眼裏,這是做了孽。

    然而高歌聽見了,盯著驗傳,眼睛一眨不眨。

    自由?他……真的得到自由了?

    “驗傳,給我。”矮小高歌的聲音有些渾濁。

    不等父親說話,高歌放下糧食,又從懷裏掏出金餅,一個,兩個,三個,直到把十四塊金餅全部掏出,這才開始掏半兩錢。

    同樣是一個,兩個,三個,高歌沒有留下半個銅板,全放地上後,伸手去拿父親手裏的驗傳。

    他的身材矮小,翹著腳,才拿到父親摁在胸口的驗傳。

    驗傳離手,他的父親愣了一下,然後笑得合不攏嘴,把金餅和半兩錢胡亂裹了,立馬衝出院門。

    聽著遠去慌亂的腳步聲,高歌又顫抖了,抱著驗傳,進屋上炕,渾渾噩噩的睡著,睡夢中仿佛看見蘇昂的笑臉,摸著他的腦袋,稱讚了一聲:你很不錯。

    他哆嗦一下,矮小的身體蜷縮起來,拳頭也越捏越緊:

    “我要……追隨亭長大人!做隸臣!離開,再也不回來!”

    就在高歌沉浸夢鄉的時候,院門被人從外麵輕輕打開,他那滿身酒氣的父親推門進來,在院門外抱著胳膊縮了那麽久,身子都凍僵了,進了院,卻往南邊的牆角跑去。

    挖個坑,把金餅和半兩錢埋了,回頭看一眼高歌熟睡的地方,嘴唇在夜風中有些青紫。

    有哪個父親不疼愛自己的兒子?隻是他忍不住。高歌的父親咧開嘴,很滿足的笑了:“十四個金餅,不管怎麽來的,但夠給高歌買個婆姨了吧?我也要少喝酒,嗯,就喝一點,一丁點點。”

    說著,高歌父親又刨開坑,小心翼翼的數了七個半兩錢,摸出小院……

    “天長夢短,問甚時、重見桃根。這次第,算人間沒個並刀,剪斷心上愁痕。”

    清晨醒來,蘇昂拿過小奴鳶早就準備好的濕潤帕子,把眼角的淚痕擦拭,嘴裏也不自覺的吟出了恩師黃孝邁的一首《湘春夜月》。

    恩師黃孝邁出身宋朝,流傳的詩詞很少,但確寫得風度婉秀,就好像這一句的意思,是問蒼天到底什麽時候才能和戀人見麵,就算整個人間也沒有一個並州的刀剪,可以把我心中的千愁萬緒剪斷。

    想起昨夜二十一世紀的病房中,習夢給自己吟哦詩詞,又沾濕了毛巾,給自己擦拭身體時的羞赧和溫存,蘇昂隻覺得人生對情感、癡守的理解又高了一層,頭腦裏呼起一陣風聲,眼眸,也呼呼閃爍出熾白的火焰。

    嘩,嘩嘩嘩!左眼熥起四把文火。

    嘩,嘩嘩嘩嘩!右眼卻是五把雪白的焰火!

    九朵火焰閃爍九次,才在眼底逐漸的消泯而去,小奴鳶在旁邊伺候著,看見了就滿心歡喜,恭喜道:“叔兄,您點燃第九把文火了!”

    蘇昂含笑點頭。

    神庭世界也傳來恩師唐伯虎的笑聲:“好徒兒,第九把文火已經點燃,距離第十把文火,也隻差三五天的時間,或者一次頓悟了。”

    這一次,蘇昂微微彎腰,也微微低頭,表示謝過恩師,而此時房門被人推開,季然進門就笑。

    “蘇昂兄,快來喝酒,要慶祝愚弟點燃第四把文火!”

    噗嗤!

    伺候蘇昂起床的小奴鳶悶頭笑了,被蘇昂拍了拍胳膊,忍著笑先行離開,季然還在興奮中,又問:“還沒問過兄長,您點燃第幾把文火了?”

    蘇昂反問道:“記得你點燃第二把文火不久,修行這麽快?”

    聽見蘇昂讚歎,季然就得意的挑起眉梢,他有家人在郡城給他傳揚名聲,本來就有不少的眾生願力,做了吏,眾生願力更多,修行就更快了。

    他把這些告訴蘇昂,提醒蘇昂要廣納眾生願力,才能加快修行。

    蘇昂輕輕點頭,外加輕輕一笑。

    清晨是飲茶的時光,兩人坐在窗邊對飲清茶,朝陽的光輝映照亭部院子裏枝繁葉茂的大柳樹,灑下斑駁的光點。

    小奴鳶正在洗衣,亭父茂鑊生火做飯,山鬼蓧則是靠在自己那邊的窗棱上,淡青色的嘴唇微微抿起,看蘇昂和季然對坐飲茶。

    自從不是人,這種場景她很久沒看到了,能夠進入鎮碑的保護範圍內,對她都是一種夢幻。

    很美,很安靜,而此時,院門吱吱啦啦的緩慢打開,比大門檻高不了多少的小亭卒怯怯進來,見蘇昂點頭應允,才加快腳步,跪在了蘇昂的窗前。

    他低著頭,抬起雙手,手裏捧著簡牘。

    “嗬,這麽鄭重啊,是個什麽東西?”

    在蘇昂對麵的季然從窗口伸出手,拿過簡牘遞給蘇昂,又湊過頭看,隻是看了一眼,他和蘇昂就麵麵相覷,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了。

    “你這是什麽意思?”蘇昂晃了晃手裏的簡牘,或者說驗傳。

    亭卒高歌拜下去,把頭埋得更低,囁囁的道:“願,願為亭長大人府上隸臣。”

    “哈?隸臣?你做隸臣?”季然笑得前仰後合。

    蘇昂也笑了,男的叫作隸臣,女的叫作隸臣妾,說白了就是奴隸,自己看中高歌,可不是想多個奴隸使喚,這高歌,到底有多看輕了他自己?

    但不管怎麽說,這份情他記下了。

    搖搖頭,蘇昂把驗傳扔了回去,笑道:“我讓你跟隨我,不是做隸臣,而是做客卿、家將。我蘇家和季然兄的那邊不一樣,就隻有我和仲兄兩人,門楣還小,你不嫌棄的話就先跟著我,等我建立了世家,做客卿也好,做家將也罷,且隨你選擇就是。”

    “小人可以嗎?”高歌驚喜抬頭。

    “你當然可以。”

    蘇昂站起來,從門口走出去後,扶起高歌,想了想,把手掌放在這個身高隻到他腰間的亭卒頭頂,柔聲道:“站起來,也抬起頭,你不比任何人差。好了,去謝謝山鬼蓧,她傳訊了縣南行道所有的鬼靈精怪,要給你選一個合適的夥伴。”

    “啊?”

    高歌更加驚訝,轉頭看山鬼蓧時,恰好對上山鬼蓧柔美的眼神,也看見其微微翹起的青色唇瓣。

    “幹爹開口,奴家不敢拒絕。”她如此說。

    而高歌的眼淚嘩嘩下落,多年的委屈如同開閘的江河,在此傾瀉而出……(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