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第0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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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定了主意, 馮老太第二天大清早就招呼自家老頭子和大兒子,幫她把這台冰飲機抬到大隊, 老馮家的人剛走出大門,立刻就在全村裏引起了轟動。

    住在斜對麵的鼠娃子手裏拿著一個牙缸子,蹲在外麵刷牙,冷不丁抬頭看見了, 驚得連牙缸子都掉了,他使勁擦了擦眼睛,剛開始還認不出對麵的那幾個人,等他終於看清楚了, 確實是老馮家的人沒錯, 他嗷地一聲就衝過來, 攔在馮家人的麵前用手指著說:“村村村長, 你們家穿的都是啥衣服?我滴個乖乖,這也忒好看了, 我剛才還不敢相信呢,原來真的是你們呀,老村長, 你臉上戴的這是個啥玩意兒?”

    馮老頭穿著個喇叭褲花襯衣,臉上戴著個蛤-蟆鏡,都快要把頭抬到天上去了, 隻覺得這輩子就沒這麽得意過,用兩隻鼻孔看著鼠娃子說:“沒見過吧?告訴你,這可是南方最流行的衣服款式, 全是從人家香港過來的,看見這褲子沒有?純正宗香港牛仔喇叭褲。你摸摸這襯衣,多涼快多時髦。這蛤-蟆鏡你沒見過吧?那香港人人都戴這個,走在街上別提多氣派了,你不戴都不好意思跟人家打招呼,這都是益民給我帶回來的。”

    鼠娃子聽得下巴都要掉了,我滴個老天爺,馮家人穿的衣服竟然都是從香港來的,那香港是啥地方?那可是全世界最好的地方,那裏的人老有錢了,比他們有錢一萬倍,衣服也比他們好看一萬倍,他這輩子就沒見過這麽時髦的衣服,直接伸出大拇指說:“哎呦喂老村長,你穿上這身衣服年輕了不止三十歲呀,嬸兒你也是,嘖嘖嘖嘖,這襯衫的肩膀咋還這麽挺括嘞?”

    馮老太得意洋洋地停下了腳步,見村子裏的人都已經圍上來了,她那上翹的嘴角壓也壓不住,故意挺起肩膀說:“當然挺括了,這裏麵加了墊肩,墊肩是啥知道不?就是一塊厚厚的棉墊在裏麵,穿在身上要多精神就有多精神,人家南方人都這麽穿。”

    全村的人有一個算一個都跑出來看了,大家裏三層外三層把馮家人圍了個結結實實,老頭子們都看著馮老頭,老姐妹們就圍著馮老太,那些個大姑娘小媳婦全都用羨慕的眼神盯著蘇婉,瞧她穿著一條氣派的喇叭褲,那褲腿的形狀咋就那麽好看呢?她身上穿的是啥?嘖嘖海魂衫,那藍白相間的條紋就好像大海裏的波浪一樣,說不出來的好看。她那脖子上還係著一條淺huang se的絲巾,那上麵的圖案她們見都沒有見過,仔細一看居然是印上去的,唉呀媽呀老氣派了,比那城裏的女幹部好看一百倍,她們就沒見過這麽好看的衣服,這蘇婉就是命好,嫁給了村長才能穿得上這麽一身衣服。

    蘇婉和大家打過招呼,就帶著同樣穿著海魂衫喇叭褲的大娃走進了學校,大娃背後的布兜還一甩一甩地,故意露出文具盒子的一角,就等著拿到學校裏去炫耀呢。

    村裏的人七嘴八舌就好像一萬隻鴨子在叫,不停地跟馮益民打聽南方的消息,對他們抬著的這台機器也感到十分好奇,圍著它左瞧右瞧,就是不敢上手去碰,就怕把這台機器碰壞了賠不起,這玩意兒看著就老貴了。

    馮老太聽見大家問個不停,她那眼珠子就靈活地轉動起來,在心裏想著,旅遊的人她還沒有見著,但是村裏的人卻是實實在在的,她家要是想把冰飲賣給他們,就得讓他們見識見識這冰飲的好處,她咳了咳嗓子,提高了聲音很大方地說:“這是益民從南方帶來的美國機器,美國你們知道不?知道就好,人家美國人成日裏就喝這個,老甜老好喝了,喝了啥病也不生,還能活到一百歲,全中國就隻有這麽一台機器,就在咱們桃源村,走,都跟我到大隊裏瞧瞧,我插上電讓你們嚐一嚐這美國冰水的滋味兒。”

    “還是嬸兒好,嬸兒就是敞亮,這麽好的機器竟然舍得拿出來給我們用,嬸兒你就是咱們人民群眾的活雷鋒啊。”馮大富隱藏在村民之中,一頂高帽子就給馮老太戴上了,讓你這麽得意,讓你這麽炫耀,我倒要看看你怎麽跟村裏的人交代。他看見馮家人身上穿的戴的,那心裏就跟千百隻螞蟻爬過似的抓心撓肺,隻想讓馮家人吃點虧才好。

    馮老太是啥人呀?她吃過的鹽比馮大富吃過的米還多呢,哪能讓他的話就給唬住?那眼風一掃,臉上就要笑不笑地說:“瞧你這話說的,這機器把嬸兒兩口子的棺材本都給掏空了,我就指望它能給我賺回來一點本錢,今天是讓你們試試,明天要是再想喝就得花錢了,這價錢也不貴,一杯美國冰水隻要一分錢,比那山外的橘子汽水便宜十倍,人家還是美國產的呢,你們嚐過就知道好處了,走,都跟我去嚐嚐。大富,你就不用去了,嬸兒這點小本生意還經不起你這麽折騰,現在都改革開放了,不要再來大字報那一套。”

    鼠娃子這人別看孬,關鍵時刻還挺仗義,他從鼻孔裏哼出一聲,走過去推開馮大富說:“有些人的臉就是比大海還大,這個世界上哪一樣東西不要花錢?人家嘴皮子一翻就把東西給白要過來了,這臉皮還要不要了?比那山上的土匪還土匪呢。嬸兒,不就是一分錢麽?咱還出得起,走,咱們都去嚐嚐這美國人的汽水。”

    村裏的人興高采烈地簇擁著馮家人走進了大隊,他們啥時候見過這麽新奇的機器?這還是破天荒頭一回呢,一個兩個都急得跟猴子似的,催促著馮益民趕緊把電給它插上。

    馮益民在旁邊搗鼓著電線,馮老太已經把帶來的白開水和白糖一股腦兒地加入進去,昨天他們研究了一晚上,早就知道這機器要咋樣操作,插上電以後等了半個小時,馮老太打開中間的鐵盒子,果然看見了一塊塊晶瑩透明的冰塊,還沒拿出來呢就感覺到一陣涼絲絲的爽意,好像夏天一下子過去了。

    她把冰塊舀出來裝進盤子裏,放在桌子上就招呼著大家說:“這就是美國產的冰塊,大家過來試試好不好吃。”

    村裏的大人還沒來得及行動呢,那些個小娃娃就蜂擁著衝過來,眨眼間就把冰塊搶得快沒了,隻剩下幾塊孤零零地留在那裏,被幾個手快的村民搶到了扔進嘴裏,他們先是猛地一頓,緊接著一張臉都皺了起來,實在是太冰涼太凍人了,他們張開嘴呼出來的氣都帶著一股涼意,隻覺得全身上下都泡在了冰水裏,再也感覺不到一絲絲暑氣。

    桃源村自古以來就沒有下過雪,他們這些人一輩子也沒見識過冰塊,這冰塊看著就像一塊冰糖似的,卻比那冰糖好吃多了,不僅冰冰涼涼,還甜甜爽爽,咬在嘴裏嘎嘣脆,說不出來的好吃。

    那些吃不上的村民眼巴巴地望著他們,不停地咽著口水說:“好吃不?味道咋樣?你們倒是說說呀。”

    “哈……”一個村民眯起眼睛哈著氣,那模樣要多陶醉就有多陶醉,含著冰塊特別享受地說:“真不愧是美國人吃的冰塊,實在是太甜太好吃了,吃上一口透心涼,我覺得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痛了,整個人就好像從裏到外都充滿了力氣,這肯定是頂頂好的東西。”

    村裏的人都轟動了,那不就是跟仙丹一樣的東西麽?紛紛圍上來說:“嬸兒,還有沒有冰塊了?咱啥時候才能吃上啊?”

    “別急別急,這還有比冰塊好喝的冰汽水呢,我倒出來給你們嚐嚐。”馮老太剛才已經嚐過了冰塊的滋味兒,其實盒子裏還有好幾塊呢,但她就是不拿出來,那是要留給萌萌吃的。

    她打開水龍頭裝滿了幾杯冰汽水,遞給旁邊的村民說:“沒有準備多的,大家一人一口嚐嚐味道咋樣?”

    村民們倒是自覺,他們剛才都看見了,這機器裏麵加的就是白開水和白糖,白開水雖說不值錢,但也要費柴火去燒,白糖就不一樣了,那可是很金貴的好東西,他們連自己種出來的蔗糖都舍不得吃呢,更別提白糖了,就衝著這白糖,一分錢一杯那也不虧,更何況這美國冰汽水確實好喝,甜滋滋冰爽爽,喝進嘴裏還有一個個氣泡呢,ci ji得他們把舌頭都伸了出來。

    一個小媳婦嚐過之後就說:“嬸兒,這汽水太好喝了,要是換上椰子汁啥的凍上,那不是更好喝嗎?”

    “那是,”馮老太翹起下巴說得特別得意:“我早就想到了,還能加梅子汁、桃子汁、甘蔗汁啥的,還能做成冰棒呢,那花樣多了去了,要不咋說是美國產的機器呢。”

    “是呀,美國的東西就是好,這冰水太好喝了,我再喝一口。”大富家的不知道啥時候悄悄跟進來了,接過村民遞過來的冰汽水喝了一口又一口,本來一杯水要十幾個人喝呢,到了她這裏就全沒了。

    站在她後麵的六嬸兒頓時不樂意了,她還沒喝上呢,這大富家的就給喝光了,跟她家男人一個德性,臉皮咋就那麽厚呢?她斜著眼睛睨著大富家的說:“咋就跟個餓死鬼投胎似的?我說你差不多就得了,這麽多人都還沒喝呢,就你一個人在那裏喝得特別起勁,你以為村長家的白糖是不用錢的?咋就好意思混吃混喝呢?多大的人了,也不嫌丟人。”

    大富家的臉上一陣紅一陣白,被六嬸兒這樣當麵地埋汰,周圍的人也用異樣的眼神看著她,讓她打從心眼裏就生氣,幹脆把冰水一飲而盡然後說:“喲,就你在這裏吵吵嚷嚷,你看那機器的電線,就插在咱們大隊的插座上,用的可都是大隊的錢,大隊的錢就是村民的錢,我喝杯冰水咋滴啦?這都是應該的。”

    她要是說些別的,馮益民也不會跟她計較,偏偏一開口就把他攀扯上了,這他就不能忍了,冷著一張臉說得特別嚴肅:“大富家的,你嘴裏噴什麽糞?你啥時候見過我占大隊的便宜了?我告訴你,這台機器用了大隊多少電,我每個月都照單還給大隊。倒是你,我出差的這段時間,你天天都到村裏的倉庫偷水稻種子,打量著種子不要錢是吧?警告你多少次了你還死不悔改,既然你要這樣說,那我就跟你掰扯掰扯,你下次要再這樣,我就給你扭送到派出所去,讓人民公安教導你咋樣做一個人。”

    “我,我……”大富家的一口氣哽在嗓子眼裏,憋得滿頭滿臉都是通紅,恨不得地上出現一條縫好讓她鑽進去,最近幾次倉庫曬種子她去幫忙,趁人沒注意就摸了一把稻穀帶回家,她以為沒人知道呢,其實她的小動作都被旁邊的人看在眼裏,這大富家的就是有些小偷小摸的毛病,以前生產隊收割糧食的時候,她就幹過往自己兜裏揣稻穗的事兒,好幾次都被抓住現行呢,所以村裏的人才那麽討厭她。

    大富家的被村長當麵揭穿,羞愧得好像被人當眾扒光了衣服,連看都不敢看村裏的人,跺著腳捂住臉就往外麵跑出去了。

    “我呸,賊婆娘,就該把她送到派出所去好好治一治她。”說話的人正是剛從家裏過來的楊小娟,她是村裏的倉庫管理員,現在已經沒有生產隊了,但是種子還是要靠大隊保管和篩選,等到了播種的季節再分發給村民,這樣才好保證公糧的質量。前些日子天氣好,她就組織了一些村民把種子拿出來曬,大富家的偷種子也是村民告訴她的,她知道以後就狠狠地警告了大富家的,也不讓大富家的再去幫忙了。不過這樣的事情她可沒打算替大富家的瞞著,她男人一回來她就告訴她男人,她男人知道了,那村長肯定也就知道了。

    楊小娟一走進來,大家也看見了她身上穿的衣服,跟村長媳婦兒穿的一樣,都是一身時髦的喇叭褲和海魂衫,羨慕死他們了。南方的東西就是好,這些個衣服和冰汽水,哪一樣不是稀罕的好東西?要說村長和張會計也是很有出息,這樣的東西他們竟然能夠買得起,怪不得人家能當村長和會計,這有文化的人就是不一樣。

    村民們也知道上進,現在改革開放了,有錢人才能過上好日子,看到這些個好東西他們就眼熱,禁不住豔羨地說:“村長,你去了一趟南方,人家南方人是咋賺錢的,你看出來了沒有?要是有啥好路子,也教一教咱們村裏的人,好讓咱們也多賺一點錢,大家說是不是呀?”

    一個村裏的婦人拍著大腿說:“是呀村長,上個月我去牛家村替我家小子提親,你猜怎麽著?人家閨女現在要求四大件才願意嫁過來,收音機、縫紉機、自行車還有那啥手表,這不是為難人嗎?別說四大件了,我家連一件都沒有,這婚事自然就黃了,再這樣下去,咱桃源村的男人都討不上媳婦兒了。”

    聽完這個婦女的話,村民們都很有同感,不說娶媳婦兒的事,就是他們以後嫁閨女,要是婆家沒有四大件,他們才不願意把閨女嫁過去呢,不然不是讓閨女過去受苦麽?有錢沒錢的區別就在這裏了,想不認都不行。

    看見村長和張會計都在那裏嘀嘀咕咕了,村民們著急地說:“村長,張會計,你倆要是有啥好辦法倒是說說呀。”

    馮益民和張光明其實早就商量好了,他們兩個出去了那麽久,不可能心裏沒有底,已經想出了一條讓村民們發家致富的好路子。

    村民們還在那裏吵鬧,馮益民張開手掌往下壓了壓說:“大家聽我說,南方人有很多賺錢的門路,不是每一條都適合咱們桃源村,我這次去了廣州深圳和海南,就發現海南有一種東西特別適合咱們這裏,那就是西瓜,光明,你把那個西瓜拿出來。”

    張光明從桌子底下拿出來一個布兜,三兩下就給解開了,裏麵是一個圓溜溜碧綠綠的瓜,看起來倒不是很大,表麵上還布滿了黑色的條紋,有好奇的村民湊上去敲了敲,發出蹦蹦的聲響,這瓜他們從來沒有見過,難道這又是啥稀奇的玩意兒?

    馮益民單手托起這個瓜說:“大家看我的手裏,這就是西瓜,咱們村裏不是有一片荒地全是沙土麽?西瓜正適合長在這種沙地上,海南那邊就種了很多西瓜,我手裏的這個還是小的,大的能比這個再大四五倍,從它種下去到收上來隻需要三個月,比如現在這樣的天氣就能種,我在海南的時候,已經跟種瓜的專家討論過了,咱們村子裏的土壤也能種得起西瓜。”

    有個村民盯著那西瓜說出了大家的心聲:“村長,這玩意兒大家都沒見過,我去過省城好幾趟也沒有見過,它能好吃嗎?要是大家種出來西瓜,到時候賣給誰去呀?”

    馮益民放下那個西瓜很有耐心地說:“西瓜當然好吃了,這可是很稀罕的水果,我已經打聽清楚了,這要是放在幾年前,隻有高級的大幹部才能吃得上,或者是那些生了重病的病人,憑借醫生證明才能吃上那麽一小片,你說它金不金貴?遠的不說就說現在,我們這次去還遇到了很多外國人,人家到那餐館裏第一件事就是要吃西瓜,這外國人都覺得好的東西,它還能不好麽?我現在就讓張會計切了給你們嚐嚐。”

    張光明拿出一把刀來,哢嚓一聲就把這個西瓜切成了兩半,裏麵的瓜肉紅豔豔地看起來就特別誘人,切開之後還能聞到一股極其清甜的香味兒,讓村民們忍不住滋溜了一下口水。

    張光明繼續切,直到把那個西瓜切得特別特別細,每一片都是薄薄的一小絲才停下來,招手對著村民說:“這個瓜太小了不夠分,你們每一家派一個代表出來嚐嚐。”

    等村民的代表都吃上了瓜,張光明才笑著詢問說:“覺得味道咋樣?是不是沙甜沙甜的,還有一股清爽的香味兒?這就對了,我告訴你們,這個西瓜在路上耽擱了好幾天,其實味道已經沒有剛摘下來那麽新鮮了,但還是這麽好吃,這樣的瓜它能不值錢麽?”

    馮益民把村民的反應都看在了眼裏,把早就準備好的話說了出來:“大家不用擔心銷路,咱們村離省城這麽近,隻要咱們種出了西瓜,完全可以運到省城裏去賣,省城的國營賓館就有好幾十家,個體戶開的飯店更是多了去了,還有那些個供銷社和單位的食堂,咱們村種的這點西瓜,都不夠他們分的呢,我回來之前還特意去打聽過,就這一個西瓜在省城裏就能賣到三塊錢,你沒聽錯就是三塊,賣上兩百個就比你們一年的收入都多了。”

    村民們吃完了西瓜,又聽見村長說的價錢,一個兩個都特別心動,好家夥,這西瓜竟然這麽值錢,那它會不會很難伺候呢?要是收成不好,那他們浪費的時間和精力可耽擱不起呀,每家每戶的勞動力就那麽多,種多了西瓜其他的莊稼就有點顧不上了,還要考慮交公糧的問題呢。

    鼠娃子首先就問了:“村長,咱們村誰也沒種過這玩意兒,每一樣莊稼都有自己的習性,咱不會種萬一給養死了咋辦?”

    馮益民像是早有準備似的直接就說:“我明白大家的顧慮,種西瓜的思路我已經報給了領導,領導說如果大家願意種,會幫忙派一個專家過來指導。當然了我醜話說在前麵,咱們鄉下人就是靠老天爺吃飯,有時候天時好了,這收成還不好呢,所以種西瓜也是一件有風險的事情,大家可要考慮好了,現在實行包產到戶,收成好收成壞都得自己受著。我回來之前已經聯係好了,要是你們願意種,我就寫信給海南那邊的農科場,讓他們寄西瓜的種子過來,費用還跟以前一樣平攤,你們都回去考慮吧,種西瓜也是要趕時間的,明天這個時候你們就派代表過來匯報。”

    馮益民的話就好像一顆驚天巨雷,瞬間就在村民的心中炸開了鍋,他們當然願意賺錢了,想賺錢就得冒風險,這讓種了一輩子地的村民頓時陷入了糾結。

    馮家人抬著機器回到了家,馮老二和馮老三兩家人也跟著進來,想和大哥商量商量種西瓜的事兒,就連陳紅梅現在也顧不上眼紅了,今天早上她看見大伯家的穿著,那時候心裏才難受呢,但她現在全副的心思都在種西瓜上麵,要是真像大伯所說的那樣,那他們家也能發財了,這才是頂頂重要的事情。

    他們在堂屋裏商量,馮老太壓根不去管他們,她抱起萌萌就走進了廚房,要去給她做一碗甜甜的西瓜沙冰,這個西瓜是馮益民特意留出來給萌萌吃的,她把萌萌放在地上,轉身就拿出來一個西瓜,哢嚓兩下子切出來一片細細地剁碎了,又把冰飲機裏的冰塊拿出來敲碎,混合在一起就成了一碗冰冰涼的西瓜冰,她拿出個小勺放上去,就抱著萌萌又出來了。

    堂屋裏,馮家人還在商量種西瓜的事兒,馮老太抱著萌萌坐在椅子上,讓她一勺一勺自己吃著,就聽見她家大兒子說:“我家裏剛好承包了十五畝荒地,我打算把這十五畝荒地都用來種西瓜,二弟三弟要是相信我,你們也可以種上幾畝地,我自己的西瓜種子已經買來了,還能多出一點分給你們,你們就不用再花錢去買了。”

    馮益民是這樣想的,雖說分了家但還是兄弟,能幫襯的時候就該幫襯一些,他買種子之前就把老二老三都考慮進去了,他們要是不種,那他就多種點兒。

    馮老二和馮老三都特別高興,聽他們大哥這麽說,種西瓜肯定是板上釘釘的大好事兒,尤其是馮老二家裏也剛承包了地,他正想著種些值錢的玩意兒,他大哥就把西瓜種子給他送來了,天底下還有這麽好的大哥麽?他知道他大哥肯定不會跟他收錢的,所以他心裏就更加感激了,當場就拍板說:“大哥我都聽你的,我家裏也種西瓜。”

    馮老三就比較糾結了,他也很想種西瓜但他家裏沒有多少地呀,讓他花錢去承包他也沒有錢呀,那心裏別提多惋惜了,後悔以前沒有多賺錢存起來,忍不住跟他的媳婦兒說起了悄悄話:“家裏還有多少錢?我想拿去包地種西瓜。”

    陳紅梅心裏惱恨極了,以前村裏的荒地還是不要錢的,她大伯和二伯家就包了許多,她公公跟他們說的時候,她壓根沒有重視,導致一畝地也沒有包上,她隻怪她公公當時沒把事情給她掰扯清楚,要是她知道了要種西瓜,那她肯定提前包個十畝八畝,現在說啥也晚了,村裏的荒地都要算錢了,她家哪有那麽多錢?

    等等,她家裏沒有錢,但她大伯家有啊,美國產的機器他們說買就買,家裏肯定還有不老少錢,沒聽她婆婆說嗎?那機器就是用他們老兩口的私房錢買的,一想到這個陳紅梅就特別不甘心,她覺得那錢也有她男人的一份,就湊過去說得特別小聲:“家裏有沒有錢你不知道啊?你沒錢不會跟你大哥你爸你媽借一點兒?我看你開口他們肯定得答應,你看他們穿的戴的,好意思自己吃香的喝辣的,就看著你這個弟弟受窮不?”

    馮老三心裏有些發怵,特別是看見他媽眼神炯炯地盯著他,他就有點不敢開這個口,但他又特別想賺錢,在心裏憋了半天,覺得他大哥都願意把西瓜種子送給他了,說不定也願意借錢給他包地,想了想就開口說:“大哥,我也想種西瓜,不過家裏沒有多餘的地了,你說咋辦?”

    “還能咋辦?涼拌!”馮老太剛才就在盯著他們,老三家的眼珠子一轉她就知道她的鬼心思,當著她的麵說悄悄話,打量著她聽不見是吧?啊呸,他們以為她是牙齒掉光的老太婆不成?她耳朵好使著呢,這個老三家的,就是個養不熟的白眼狼,你對她再好她也不會感激你,她可不想讓大兒子的一片兄弟情都喂了狗,就拉著一張臉說:“現在知道賺錢的好處了?之前都幹嘛去了?該賺錢的時候偷懶,現在就活該沒錢,你問你大哥幹嘛,難不成他把種子白送給你,還得幫你把地承包好,是不是還要幫你種上?再幫你把西瓜收下來賣出去?你直接讓他給你錢不就完了嘛?”

    馮老三的臉騰地紅了,瞬間就脹成了紫紅色,他心裏是有一些依賴,他媽把他的心思明明白白地說出來,他羞愧得差點沒死掉,隻來得及抖動嘴唇說:“媽我不是,我隻是……”

    馮老太的眼神冷冷地射向他和他身邊的陳紅梅說:“隻是啥?老三我告訴你……”

    “咳咳!”馮老頭冷不丁清了清嗓子,趕在他家老婆子說出不好聽的話之前搶著說:“老三,你從小我是怎麽教你的?咱有多少錢就辦多少事,做啥事情之前都要想想自己的能力,你家裏十畝地,不是有一畝就在荒地邊上麽?你就把它騰出來種上西瓜不就成了?”

    馮老三的眼睛都有些發紅了,趕緊順著他爸給的台階下,猛地點了點頭說:“對對對,我剛才是沒有想起來,那我就把那一畝地種上,爸媽,我先去把那塊地整一整好種西瓜,我先回去了。”

    馮老三一股腦兒地說完,拽起陳紅梅就逃也似的離開了他大哥家,再待下去他就要忍不住哭了,是他沒本事,他媽才那麽討厭他,他以後一定要努力多賺錢,也不能再聽他媳婦兒的話了,冷靜下來他就想說:“你剛才為啥讓我去跟我大哥借錢?你安的啥心啊?”

    “我!”陳紅梅氣得快要吐血了,她再怎麽著也是為了他好,結果錢沒借回來,他就知道跟她撒氣,越想越心酸地說:“同樣都是兄弟,他們給你大哥包了多少田?足足35畝啊!又給你大哥多少私房錢?美國產的機器呀!大伯明明帶回來那麽多好東西,就給了你一副蛤-蟆鏡,把你當乞丐一樣打發了,你當時不是還很高興麽?現在你看看,你還沒開口借錢呢,你媽就把你埋汰成那個樣兒,馮老三,你不是親生的吧?”

    “你胡說,我就是我媽親生的,我倒要問問你,我賺了那麽多錢,你都花到哪裏去了?為啥一毛錢都沒有剩下?是不是都拿回你娘家去了?他們給你灌了啥**湯?你為啥一門心思補貼娘家?你忘了他們以前老是打你麽?”

    馮老三冷靜下來腦子也就清楚了,隻覺得這媳婦兒就是個胳膊往外拐的白眼狼,瞧瞧這些年他們家過的是啥日子?吃也舍不得吃,穿也舍不得穿,省下來的錢都喂給了她娘家的那群狗,他每天拚死拚活地出海種田,這婆娘待在家裏天天偷懶,連下個簍子都不肯去,就這樣還把五娃六娃差點給教壞了,他覺得自己的腦子真是進了水了,咋就選了這麽個媳婦兒。

    馮老三看著她的眼神陌生得就像不認識,硬起心腸說:“家裏還有多少錢都給我拿出來,不拿你就給我滾回娘家去,看他們天天打你還有人心疼你不?”

    陳紅梅嗷地一聲跳起來,都不敢相信這樣的話是她男人說的,氣得倒仰地說:“馮老三你是不是瘋了?你知道你在說啥不?你瘋了你瘋了!”

    “啪!”馮老三ren wu ke ren地給了她一巴掌,抓起她的肩膀搖晃說:“錢呢?把錢拿出來,不拿我親自送你回娘家去。”

    馮老三做慣了農活又是男人,那體力大了去了,把陳紅梅搖晃得就像台風中的樹葉,這下子她徹底怕了,隻覺得老實人發起瘋來比瘋子還可怕,一邊嗷嗷哭著一邊說:“我給你錢,我給你錢,別送我回娘家。”

    馮老三定定地看著她,過了一會兒才鬆開了手,跟著陳紅梅進了房間,把她所有的錢都給搜刮幹淨,拿著錢就直奔大隊,他要去包地了。

    隔壁家鬧了這麽大的動靜,老馮家的人坐在堂屋裏聽得一清二楚,馮老頭有些欣慰,馮老太看不出她在想啥,馮益民倒是有些尷尬,沒想到他一片好心卻讓三弟兩口子吵成那樣,對三弟妹他也是知道的,不過他作為大伯也不好說話,隻希望他三弟以後腦子清楚一點兒。

    三個大人各想各的,隻有萌萌美滋滋地吃著西瓜沙冰,二娃也很機靈,早就溜進廚房裏自己拿了片西瓜在那裏啃著,同樣吃得美滋滋。

    村裏的人走出大隊就四處串門子,互相之間打探消息,他們也是雞賊雞賊的,聽說了村裏的四個幹部家裏都要種西瓜,尤其馮家的老三還特意包了四畝地,他們就覺得村長說的話靠譜,要是村長都不種他們肯定不敢種,現在他們就放心了,村長坑了誰也不能坑了自家人對不?村民們打定了主意要跟著村長走,到了第二天就主動來到大隊登記,你一畝我二畝地報上了名,還催著張會計快點算好數,好讓村長趕緊寫信去把種子買來。

    不過也有村民是例外,比如馮大康和馮大富這兩家人就不種,馮大康純粹是因為又懶又沒錢,馮大富除了這些原因,他還有一點隱秘的小心思,想起了牛家村的村長牛興盛跟他說過的話,他看著那些村民就像看傻子一樣。

    馮益民當天就把購買種子的信和錢拿到山外郵寄了,臨走之前還到村裏的小學門口看了看自家的娃娃,小學就在大隊的旁邊,中間搭了一個蒲葉棚子,一根長長的電線從大隊延伸到了這裏,就接在美國冰飲機的身上,他家裏的幾個娃娃就在這個棚子底下擺開了架勢,賣起了美國冰汽水,圍在那裏的小娃娃太多,馮益民看了一小會兒就放心地走了。

    村裏的娃娃昨天就知道馮家買了一台冰飲機,他們昨天還嚐過美國冰汽水和冰塊的滋味兒,讓他們回味了老半天,今天一出門就發現馮家的娃娃在小學門口賣冰汽水,他們一個兩個都圍在那裏走不動路了,滋溜著口水用渴望的小眼神看著。

    二娃就穿著一身小牛仔褲小花襯衣,手腕上還戴著一個藍色的電子手表,他抱起手臂好讓手表露出來,看著麵前的一群小娃娃說得特別神氣:“想喝嗎?”

    小娃娃們特別誠實地點著腦袋瓜說:“想喝。”

    二娃伸出他那戴著手表的手說:“想喝就拿錢來,一杯一分錢。”

    就有娃娃從懷裏掏出一分錢說:“給,我要一杯冰汽水。”

    二娃很熟練地收下了錢,就放在萌萌麵前的紙盒子裏,那盒子裏還有很多張一分錢,都是村裏的小娃娃在過年的時候攢下來的,還有一些是學校裏的大孩子給的,二娃也就認識這種一分錢,他也隻收一分錢,要是誰給他一張兩分錢的鈔票,他絕對不收。

    他拿起一個杯子裝滿冰汽水,就給麵前的娃娃喝上了,等他喝完了之後,這個杯子就交到了三娃四娃的手裏,他倆剛把五娃和睿哥兒換下來,現在輪到他們洗杯子了。

    五娃和睿哥兒走到後麵的桌子旁邊坐下來,桌子上除了裝錢的紙盒子,還有一包雞仔餅,一包冬瓜糖,幾杯加了冰塊的椰子汁,萌萌和六娃手裏都拿著梅子冰棒,伸出小舌頭舔得十分起勁,尤其是萌萌,她穿著粉紅色的蓬蓬裙和小涼鞋,頭上還紮著兩個小辮,夾著漂亮的小發卡,拿著冰棒的小手兒還戴著一個粉紅色的電子手表,整個人就好像從掛曆中走出來的城裏娃娃。

    村裏的小娃娃們哪裏見過這樣的萌萌?隻覺得她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看的人,再低頭看看他們自己,莫名地就從心裏生出一股子自卑,在萌萌的麵前甚至都不敢大聲說話,就怕一不小心嚇到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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