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雷雨。

    因為據我娘親說，在我出生的那日窗外正下著滂沱大雨，雷聲不斷。

    我是一名錦衣衛，一個服役了244年的錦衣衛。

    從洪武十五年（西曆1382年）錦衣衛成立起服役至今，今天是天啟六年五月初六（西曆1626年5月30日）。

    說起來我並不是正經的錦衣衛，雖然我穿著錦衣衛的衣服，別著錦衣衛的腰牌，卻隸屬東廠西廠內行廠和錦衣衛之外的獨立部門。

    這個部門與錦衣衛最大的區別是：錦衣衛通常是對付活人，而我們則負責對付活人以外的東西！

    據師門裏那些推薦我入世工作的老東西們說，現如今我身處的這個部門曆朝曆代都一直存在，隻是名字在不停變化。

    朝代的更迭與這個部門無關，他們從不幹涉凡人間的爭端。他們唯一需要做的便是得到當代俗世權力機構的認可，方便去搞定一些讓凡人頭疼的超自然災害，比如妖精作祟為禍人間什麽的。

    我的師門叫天鳴宗。天之鳴者，雷也。師門世代供奉九天應元雷聲普化天尊，從而掌控雷霆之力。

    雷霆之力是極為方便的能力。

    方便之處在於飛升渡劫之際，天雷落下的那個瞬間使用師門心法操控之，便可絲毫無損，將飛升的風險降低至零。

    至少在凡間，我們天鳴宗說得上是玩雷的祖宗，畢竟我也目睹了數十次師門前輩們羽化登仙的過程，每一個老東西都是駕馭著那一道對其他宗門來說堪比索命符的天雷從這個世界上消失得無影無蹤。

    雷霆之力又是極為強大的能力。

    強大之處就在於雷電是所有邪魔外道的克星，是降妖伏魔的利器。

    修為不夠的魑魅魍魎和少數至陰至邪在屬性上被大幅度克製的大妖老魔幾乎觸之即死，所以就算對上修為高於我數倍的敵人我也能不落下風。

    天鳴宗屬於道派中的積善係，做善事積功德便可得道成仙。所以入世為這個處理超自然災害的部門效力便成了我們天鳴宗門人的不二選擇。

    這樣做的話，便可以很快的積攢功德，得以證道。師門的老東西們也是這樣一點一點積累功德，白日飛升。

    其實加入這個部門對我來說隻是份工作，我最終的目的是飛升仙界。不過位列仙班，長生不死等等隻是庸俗的副加價值罷了，我的眼光永遠鎖定著真理，名為命運的真理。

    這就不得不從我師門中一位修為最高，已然可以窺探一些天機的老東西說起。

    我十三歲那年，襄陽城破，雙親慘遭蒙古人毒手。幸好入世遊曆的師父拔刀相助我才能從蒙古人的屠刀下幸免。

    事後，師父怕我一個孤女無法在這亂世生存，索性將我帶回了天鳴宗本山收為入室弟子。

    在我入門的第一天，這個好像是我太太太太太師父的老東西看了我一眼便說了這樣一番讓人摸不到頭腦的傻話：

    “丫頭，百年之後這天鳴宗就會剩下你孤獨一人，你會按我派慣例入世，期間闖下一件天大禍事。又過了許多年，你會卷入一場毀天滅地的紛爭。以前塵為因，曆情劫之苦，得不可逃避之死。唉...這便是你的命...”

    當時的我不以為意，在我看來這隻是老人癡呆的胡說八道，我命由我不由天。

    不多久，師父告訴我那位太太太太太師父渡劫飛升，羽化登仙了。老東西臨走時用雷電在天際書寫了'天啟六年，二零一二'這八個篆字。

    我知道這八個字是留給我的，然而這疑似遺書的玩意兒並沒有帶給我什麽啟示，反而加深了我的疑慮。

    命運真的存在嗎？

    已經超越了人類成為修道者一員的我仍然無法擺脫命運的掌控？

    那命運到底由誰安排？

    我想這些問題隻有仙界的仙人或者傳說中的真神能夠給我答案。

    我從未去過仙界，也不曾見過任何一位前輩從仙界下凡為我指點迷津，更不曾見過傳說裏的那些真神。

    我一度懷疑天鳴宗的老東西們怕是都在雷劫裏形神俱滅了吧？

    不過看起來又不像，就連我這個入門尚淺的孩子都可以駕馭比雷劫更強的雷，老家夥們怎麽會在陰溝裏翻船？

    又或者人間去往仙界的路其實是一張單程的船票？一去便不能回頭？

    這也說不通，據師門的古籍記載，在遙遠的過去的確是有師門前輩成仙後下凡回訪或者真神降臨的紀錄。既然有先例的存在，現如今卻為何不能下凡呢？

    入世後，我了解到不止我們天鳴宗一派是這樣，其他宗門亦是如此。

    這其間到底發生了什麽怪事？

    我不知道，而那些能為我答疑解惑的師門前輩，包括師父她老人家在內均早已得道成仙。

    拜這方便又強大的雷霆之力所賜，天鳴宗在凡間曆代均是以人丁單薄著稱。拜這方便又強大的雷霆之力所賜，我成了天鳴宗在凡間碩果僅存的一棵獨苗。

    老東西的預言果然開始應驗了，而我卻在求知欲的泥潭裏越陷越深。隨著探索不斷加深，疑問也越來越多。

    到底什麽是命運？

    老東西們和真神們到底身在何方？

    我找不到答案，至少在這凡間找不到。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停的積累功德，加快我飛升的腳步。

    今日，我和同伴公孫不凡同時受到了當今天子明熹宗朱由校的傳召，從天子口中我們得知京城之內有妖邪作祟。

    據目擊者聲稱，此妖乃是一隻深灰色雙尾肥貓，佩戴紅色項圈，能吐人言，見者均被其以妖法除盡衣褲，遇背脊有朱紅色胎記者無論男女老幼皆虐而食之。

    此妖自現身以來，不過半天的光景，犧牲者竟然已達千餘。在天子的催促下，我和公孫不凡立即展開了搜捕行動。

    “倒也是個挑嘴的妖怪。”在尋找貓妖行藏的過程中公孫不凡笑道。

    我笑不出來，我知道貓妖此舉必有深意，它定是窺探到了什麽天機而為之，隻是渺小的我無法得知其中的奧秘罷了。更何況犧牲者已達千餘人，這貓妖的胃口也是大得可恨。倘若不早些將其誅殺，又要有多少條無辜的性命要斷送在此妖之口？

    不多久，我和公孫不凡在坐落於京城西南部的工部大倉王恭廠附近發現了貓妖的行蹤。

    就在我們趕到之時，貓妖還在逐個檢查那些被它圍堵至此扒衣除褲的百餘人的背脊。

    在公孫不凡給了我一個準備完畢的眼神後，漂浮在半空的我催動心法念起了咒語：“九天應元雷聲普化天尊.疾！”

    無數個臉盆大小的球狀閃電將貓妖重重圍住，隻要眨眼間的功夫，我就能把這隻肥貓炸得形神俱滅！

    我絲毫不擔心那百餘名凡人的安危，因為公孫不凡是一個結界高手。我與他配合多年，對彼此能力還是十分了解的，我堅信在我動手之前公孫已然布好了保護那些凡人的結界。

    過度自信的確使人盲目，數百年未逢敵手的我第一次失手了。這些球狀閃電好似皮球般被那隻蠢貓玩弄於鼓掌之中許久，之後便慢慢地消散於空氣之中。

    肥貓挑釁般地扭扭屁股，縱身跳上了王恭廠屋頂的琉璃瓦上，想要往別處逃竄，從它的眼神我讀出了'你還差得遠呢'這樣的句子。

    看到此情此景我的心下不免焦慮，因為這隻肥貓的道行已經超越了我的想象。更多是因為我困在這凡塵實在太久了，對命運二字百思而不得其解，對成仙的渴望也與日俱增。

    不過剛才的球狀閃電隻是天鳴宗入門級的招式，我的殺手鐧多到兩隻手也數不過來。

    敢瞧不起老娘？等著灰飛煙滅吧！

    “九天應元雷聲普化天尊.雷將召來！”血氣上湧的我幾乎是怒吼著念出了這段口訣。

    “雷姐！住手！你發動這種大招我的結界撐不住啊！”公孫想要喝止我，然而已經太晚了，大錯已經鑄成。

    霎時間，原本晴朗的天空烏雲密布，一道道連環的天雷在空氣裏描繪出一尊頂天立地的雷部天將，揮舞著手中那一對由雷電組成金鞭將肥貓壓在王恭廠的屋頂上死命地捶打。

    隨著天將的攻擊，肥貓的口中噴出一口又一口鮮血，氣息也越來越弱。

    可是公孫的結界也漸漸承受不住這滔天的雷霆之威，還沒等肥貓咽氣，公孫噴出了一口鮮血，保護著周遭的結界頃刻間支離破碎！

    接著，狂暴的電流點燃了工部囤積在王恭廠內的大量炸藥。

    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一朵血紅的蘑菇雲冉冉升起！

    這便是我在被衝擊波擊暈前最後的記憶。

    之後的事情，是那隻已經縮成平常貓咪大小，雙尾二去其一，紅色項圈也鬆脫掉的肥貓告訴我的。

    我的莽撞摧毀了小半個京城，傷亡超過了兩萬人。

    本來昏闕當場我也無法在那場爆炸中苟活，是懷裏這隻還在吐血的肥貓在施展了獨門遁術逃命時順道救下了我。

    當然，肥貓也為此付出了血的代價。重傷未愈的它強行施此法術，不僅折了一尾，還丟了千年道行。

    從肥貓的口中我得知，肥貓的前世是2000年前燕國的普通農婦，頗有幾分姿色。

    自成親起，肥貓便與丈夫和公婆生活在一起，還給丈夫添了一子，一家人靠耕種打獵為生，日子雖然清苦了一些，卻也充實。

    後來齊國攻打燕國，肥貓全家便是死於齊國某將領之手。這個毫無人性的將領在肥貓丈夫麵前強暴了肥貓，虐殺了肥貓的公婆以及肥貓那尚在繈褓中的幼子。最後更是將肥貓夫妻身上捆以重物擲入河中，令二人溺死。

    肥貓死後下了陰間，就連陰間的主宰泰山府君也被其巨大的怨氣所震驚，所以親自接見了她。

    “弱者就該被強者蹂躪嗎？”肥貓的靈魂流著血淚向泰山府君這樣哭訴著。

    泰山府君告訴肥貓，他會助肥貓報仇。

    在兩千年後的未來，那群曾在肥貓家園中肆虐的齊軍都會投胎在大明王朝的京城。

    暴徒們有一個共通的特征，背脊上均背負著一塊朱紅色胎記，這塊胎記便象征著肥貓的血債。這場血債的始作俑者，也就是那位暴虐成性的將軍，將會投胎帝王之家，和肥貓的幼子一般死於繈褓之中。

    接著，泰山府君親手將一個紅色的項圈套在了肥貓的脖子上。

    這項圈是她的怨氣所化。

    當肥貓大仇得報怨氣散盡時，項圈就會自動脫落。到那時泰山府君也會感應到這件事，肥貓也就到了大限。陰間主宰泰山府君會親手召回她的靈魂，而她也將永遠成為泰山府君的寵物。

    這就是泰山府君助肥貓報仇的條件。

    在肥貓離去之前泰山府君最後叮囑了肥貓一句：“盡管放手去做吧，對於那些前世造孽的人來說，此乃命中注定，是不可避免之死。”

    接著，泰山府君便將肥貓的靈魂送往古羅馬，讓其投胎為一隻英短。

    至於為什麽要讓肥貓投胎成英短呢？那是因為泰山府君對貓科動物的肉球沒有抵抗力，一直羨慕隔壁的地藏王有一隻諦聽罷了。

    所以不遠萬裏從古羅馬趕回中原的肥貓在這兩千年裏潛心修煉，隻為報當年的血海深仇。

    在我引爆了王恭廠的炸藥後，肥貓的仇人們也都在這場禍事中一一斃命。

    然而此時項圈已落，為何肥貓仍然未死？

    莫非我的推論就是事情的真相？

    泰山府君等等神仙的力量從某個時候起就已經無法影響到現世的一切？

    這裏真的已經成了一個與其它空間單向封閉的世界？

    一個隻能出不能進的甕中世界？

    我不知道。

    我隻知道在聽完了肥貓的故事後，我的背脊一陣發涼。

    因為在修養的幾日之中，我已得知了天子那位尚在繈褓中的太子朱慈炅的死訊。太子的死因是由於爆炸引發坍塌，重物壓碎了內髒導致的嚴重內出血。最終太子傷重不治，啼哭了好一陣才力盡而死！

    此時此刻，我終於明白我和肥貓不過都是命運手中的一顆棋子。

    命運無情地將我闖出的大禍事和肥貓的血海深仇擰在一起。

    命運又頑皮地讓我和肥貓兩個失意的同病相憐的孤獨者依偎在一起。

    麵對這難以捉摸的命運，我最終選擇低頭。

    於是，我收起了傲慢的美人身姿，將身體幻化成拜入天鳴宗之前那貧弱的十二三歲的幼女形態。

    於是，我謙卑地等待著那尚未到來的情劫之苦和不可逃避之死。

    (本章完)（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