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入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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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後,明月高升,照得雕梁畫棟如同冰晶玉徹,宮落深處,一羽灰鴿急飛而落。

    收信的專使一看上頭的紅漆,忙道:“快,上京來的急信,即刻送去。”

    被喚來的小廝還未出門,專使又將信奪了回來,“如今非常時期,還是我親自去送,王爺今晚在何處安置?速速帶路!”

    遼王府,內書房,夜半掌燈如晝,幾案上攤平的薄紙內不過寥寥數語。

    齊昇閱畢嘴角微微扯出弧度,將紙片遞給一旁侍立的青年男子。

    那人儒生模樣,深夜接到消息,臉上多少帶出些緊張,讀罷也鬆了口氣,微笑道:“原以為主上選的不過是個絕頂的皮囊,如今看來臣遠不如主上知人善用。”

    “明之,本王也未曾料到。” 齊昇邊示意侍童磨墨,邊道:“我都忘了老頭子年輕時弑母殺叔才爬上那位置,憑得都是真本事。顧青自被他賜字長卿,寵是寵,苦也沒有少吃,隻是這幾年怕也學了些人心拿捏。他原有些小聰明,如今倒像是開竅了。”

    “何況顧青如今年歲漸長,但凡是人,這險境中總也能生出幾分急智來。”

    齊昇頗為讚同地點了點頭,接著吩咐曾明之道:“就按顧青的意思,給各處通令去信,待擬成了我看看。”

    曾析得令,卻捏著字條一時未動,齊昇少不得追問他一聲:“明之?”

    “主上,如若長卿所料之事未見成真,又或者皇上緩了過來,卻不再寵信於他,畢竟……”

    “畢竟是他害得老頭子如此。不過聽宮裏傳出的零星消息,隻怕老頭子依舊對顧青惦記得很。橫豎給他個機會再入次宮,該探的虛實探一探。他若有用便留,無用再棄不遲。”

    “若再棄,可不能再便宜了太子,有能叫天下人都知道的‘清君側’的好名聲,還不如主上自己得了。”

    曾析作為幕僚,可舍不得將如此機會送於敵手,顧青若還是被棄作廢子,自當物盡其用。

    齊昇臉上隻有淡然笑意,並未點頭,顯得有些不置可否。

    見遼王並未因早安排好的事生了突變,而亂心失察,顯然還是一副事皆在掌控的模樣,曾析便徹底放心投入於案牘中。

    自成了齊昇的親信後,這些年他早做熟了這類文書,不過片刻功夫,令信已經擬定。

    齊昇接過看罷,見曾析欲言又止,不禁問道:“你還有什麽擔心不成?”

    “長卿已進京多年,過去不過有副好皮囊,如今這般有了長進,臣怕他心大了,又或生出別的心來……”

    齊昇默然片刻,才道:“明之,你入府是在顧青進京之後,有些事本也無意瞞你。

    老頭子那些手段,已經折騰死好幾個了。顧青自小便是為了這個養著的,為了能在宮裏多扛些日子,他的身子是花了重金‘調治’過的。另則,還有我給他備上京的幾丸極樂丹,此前有過幾次凶險,他已是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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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齊昇毫不意外在聽聞極樂丹時,曾析臉上裂開的神情。

    養過的貓兒狗兒尚且有些感情,何況人呢。

    想起顧青年少時望向自己的眼神,齊昇幽幽道:“明之,他是個藥人,性命全係在本王手上,你就不必多慮了。”

    曾析這才點了點頭。

    書房的燈又過了片刻暗去,幾羽精心飼養的信鴿自王府往京城疾飛。

    內城詔獄,顧青如今穿成了另一個顧青,字長卿,還有個號青山。

    清醒後的第一夜,顧青的頭雖然不再裂開似的疼,卻還是好似漿糊一般,隻得外圍的那些,裏頭的記憶是攪也攪不開。

    此時,他正望著粉白的南牆怔怔出神,這個時空自夏商至宋都是有的,宋滅之後卻無元明。

    啟國接宋而立,曆四世,今上名叫齊熹,建元安和,如今已二十四個春秋。

    須臾,天光大亮,有人聲傳來。

    “長卿,昨夜可曾安寢?”

    顧青一聽左靳改口喚了他表字,知道傳回的訊息肯定是遼王默認了他的獻策。

    生之火焰騰起,心中喜不自禁,縱使頭重腳輕,顧青也硬撐了起來。

    “左大人,青已無礙。事不宜遲,今日便可入宮麵聖。”

    “我字執嚴,長卿不必見外。我已著人去府上取來雲雁服,更衣之後即可麵聖。”

    顧青自然從善如流,“多謝執嚴費心。”

    “車馬已備,按你吩咐傳的口諭,隻一句‘著你覲見’。”

    顧青點了點頭,“既然皇上言語艱難,這樣才顯得更妥當些。”

    左靳隨即遞上一枚青白玉螭龍絛環,“這原是前些時日你下獄的時候,緊扣在你腕上的……”

    絛環原是平常衣飾之物,可若用在別處,譬如係以絲帶綁縛,將人的身軀如牽線木偶一般,強行擺換出各種姿勢。

    顧青強忍不適揮去那些湧入的畫麵,怪不得左靳欲言又止。

    “這是皇上的……”話至一半,顧青若有所得,隨即道:“這東西可還未來得及上檔?”

    左靳此時已明白過來,讚許道:“鎮撫司這頭即便上了檔,我也能讓它消失。宮裏之前那樣的情形,人仰馬翻定是未能上檔。皇上外傳口諭需得憑證,不想倒有此物可以一用。”

    “魏國公,晉南王兩位可能按時進宮?”

    顧青一人入宮,如今形勢下無異羊入虎口,少不得要替自己找些幫手。

    “諸事俱已安排妥當,然聖上欠安,宮中便是太子為大,基本有他二位在,長卿隻怕仍要多加小心。”

    顧青苦笑了下,不去宮裏搏一搏,把他這枚棄子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激成活子,任由太子遼王兩方夾擊,把他往絕路上逼不成?

    實是硬著頭皮也要上。

    待到左靳退了出去,讓人搬來洗漱用品,顧青憑著雙手記憶,仿佛又慣性似地在頭上束發整冠,他邊做著繁複地梳整,邊嫌麻煩不經意地往銅鏡裏照了照。

    這一照足足愣了半晌,待回過神來,顧青又用一隻手拉了拉映在鏡中的麵皮,這才徹底確認了。

    今時今日他第一次覺得“自戀”是個絕對中性的詞。

    美之極致,自惑人心。

    等到奉來的雲雁服上身,織錦華彩,叫那深紅的官服架子壓著,顧青想著那張臉頂著這一身行頭,竟有些不敢再看第二眼銅鏡。

    他確實怕了,怕他一個普通人就此亂了心神,那銅鏡中的人到底是不是自己,此刻容不得他多想。

    心不能亂,一步差池就是死局。

    顧青慢步行出詔獄,黑洞洞的牢房外,入目皆白。雪停後太陽雖亮,卻毫無溫度。積雪的黑泥地上一個碩大的汙水坑,馬車就停在旁側。

    一位跟車的小內侍見他近了,遞手給他,顧青借力上車,終還是瞥見了自己的倒影,驚鴻照影,飛霞流煙,不過如此。

    顧青看了看站在一旁來送他的左靳,忽然對此人昨晚的舉止有了了然。

    他腳踩著車轅又看了眼水中清晰無比的身影,這一次裏頭的人神色漸漸隻餘堅毅,末了清冷的儀容壓過了臉上的豔色。

    顧青這才轉身,馬車往禁宮駛去。

    一行人趕在辰時抵達宮門,絳衣金甲的儀鸞衛從來認牌不認人,宮門是進去了,可也擋不住宮裏的人急報太子。

    算上報信的人去往東宮,東宮再趕往大殿的路程時間,來接應顧青的公公隻能是換了軟轎後一路狂行,以趕在太子之前讓顧青麵聖。

    顧青從轎子裏下來時,被顛得麵色慘白,心中暗道,幸好餓著肚子。

    晉南王直接自殿上迎了出來,晉南王長於當今聖上,為高祖嫡支,領世襲郡王銜,其王妃乃是遼王母妃的胞姊。妥妥的遼王一黨。

    顧青上前見禮,晉南王在台階處避人急問:“可有口諭憑證?”

    顧青將絛環置於手中,晉南王麵色稍霽,追問道:“未曾記檔?”

    “未曾。”

    “這就好,這就好。”晉南王至此整個人緩了下來,邊領著顧青上殿,邊道:“我連夜得了消息,卻總覺不妥。有了此物,今日可不懼太子發難。”

    顧青則轉而問起:“聖上如今?”

    “時清醒,時糊塗,看你運氣吧。”

    兩人說話間,前後入殿,不過剛剛踏入,顧青朝皇帝躺著的內室磕頭行禮,還未曾起身,殿外已傳報——“太子駕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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