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將心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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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驛站二樓光線昏暗的房間裏,趙建國提著一盞馬燈,站在距離窗戶大約六十厘米的地方,時不時地側頭張望窗外。隻見對麵的東北酒館裏,燈影搖曳,人影晃動,若隱若現,一派忙忙碌碌的景象。
張大民趴在一樓的窗台上,探出半個腦袋,單手拖著下巴,陷入沉思,不知道他在想什麽;劉占元站在二樓的窗前,時而抬頭仰望深邃的夜空,時而低頭探視對麵李肆的客棧。遠遠看去,他們兩人在窗前投下的影子猶如夜色中暗淡的鬼影。
“客官,把油燈舉高些,光線照不到,我看不見洞口。”李肆伸腳輕輕地踢了一下愣神的趙建國,小聲提醒道。趙建國回過神來,連忙高舉馬燈,湊到他麵前。
李肆隨即伸手從簸箕裏抓起一團泥巴,拍到眼前遍布彈洞的牆上,然後使用一把木製的抹刀將泥巴填平坑坑窪窪的牆麵。西北馬幫和獨眼龍及其手下的一場戰鬥,導致客棧的兩層土樓變得破爛不堪。
“幸虧獨眼龍他們沒向這邊扔手榴彈,否則我這店鋪非塌了不可。可要想全部修補破牆,至少得幹幾天活。”
李肆扔下抹刀,彎腰扶起牆角一張散架的桌子,桌麵的板子和四條桌腿均被打得四分五裂,隻剩下一個孤零零的木框。趙建國把馬燈擱在旁邊的牆洞裏,撿起散落地上的木板和木條,開始組裝和拚湊被摔壞的木桌。
大約過了兩分鍾,他們終於把那張支離破碎的桌子組合成型。趙建國拿起一把羊角錘,在桌子接合的部位打進一顆顆鐵釘,使搖搖欲墜的支架更加穩固。
李肆感動不已,“爺,想不到你幹木工的活兒,也這麽嫻熟。真是讓人刮目相看,太感謝你啦!”
“求求你以後別叫我大爺或者老爺好嗎?我聽了渾身不自在,隻有那些剝削窮人的官僚和財主才是爺。而我什麽都不是,隻是一個流浪漢。”趙建國一邊使勁地敲打釘子,一邊責怪道。
“你不是延河那邊的小學教員麽?怎麽又變成流浪漢了?”
“我已經被校長開除了,教了十幾年書,一分錢都撈不到,真是窮見鬼了。”
趙建國憤憤不平,手握羊角錘敲打釘子的力道越來越大,仿佛在發泄心中的憤懣。
“客官,你輕點,這錘子不結實。”李肆急忙叮囑。
話音剛落,隻聽呼的一聲,錘頭飛了出去,狠狠砸落地麵,趙建國手裏隻剩下一根光溜溜的木柄。他哭笑不得地看了一眼地板上脫落的錘子,無可奈何地晃了晃手中的短棍。李肆愣了一會兒,一邊搖頭苦笑,一邊移步近前,撿起錘頭,直接套上趙建國手裏的木柄。
趙建國反握錘子,使勁把木柄戳了幾下牆角,等木柄和錘頭完全套牢以後,繼續拿錘釘桌子。李肆就像一個監工站在旁邊觀看木匠幹活,時而遞上一兩顆鐵釘,時而上前搭把手,緊緊扶住桌子。
大約過了十幾分鍾,經過趙建國的一番敲敲打打,散架的桌子完好如初。趙建國將錘子遞給李肆,搓了搓發麻起泡的手掌,轉身欲走,準備下樓休息。
李肆眼裏卻噙著淚花,淚眼汪汪地望著趙建國,低低地哭泣,他哽咽道:“那些混蛋隻顧自己打得過癮,卻完全不顧咱們的死活。好好一家客棧被他們搞得破破爛爛,完全修複要花很多錢,幾年的積蓄一夜之間打水漂。”
說罷,眼淚仿佛決堤的洪水嘩嘩地往下流。他哭到傷心處,直接撲進趙建國的懷裏抽泣。趙建國長這麽大,頭一回見到一個男人哭得那麽傷心。一時間,他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
他後退兩步,輕輕地拍了拍李肆的後背,十分尷尬地安慰道:“店家別哭!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可不可以告訴我,你姓甚名誰?”
李肆掙脫趙建國的懷抱,伸出手臂,擦拭眼淚,極力抑製悲傷的情緒,答道:“姓李名肆,家中排行老四,家有鋪子幾間,因而得名,前麵四位兄長死於戰亂,隻能跟老父相依為命。”
趙建國看到對方哭窮,心裏暗自發笑,想調侃他一番,緩和一下人為製造的不良氣氛。
“李肆,你別哭了!你一個大男人哭哭啼啼地成何體統?男兒流血不流淚,有淚不輕彈。你九泉之下的兄長有知,他們也會罵你是一個懦夫!”
李肆立即收斂哭容,破涕為笑,“我跟老爹一直攢錢,等攢夠一百塊大洋,就可以買女人,娶媳婦。”
趙建國不得不佩服對方出色的演技,情緒的拿捏轉換真是恰到好處。前一秒鍾還在哇哇大哭,後一秒鍾立即哈哈大笑。他不禁搖頭苦笑,“女人又不是騾馬,你說買就買啊?”
“嗬嗬,這年頭有賣就很好了!難道你還想找一個女人,正正經經地跟你談戀愛,老老實實地跟你結婚生子?別做夢了!”李肆不以為然。
趙建國戲謔,“那你想怎樣?買一頭母驢回家供著,然後正兒八經地傳宗接代?”
“鬼子坡有個寡婦,滿臉麻子,丈夫英年早逝,婚後無裔,不過還能生育。十裏八鄉的地主富人,爭相排隊上門求親,可一看到她容貌,一個個嚇得退避三舍。如果買她做老婆,她就可以為我生娃。這樣,我跟老爹就有人養老送終,死後也有人上墳燒香......現在客棧被馬匪搗毀,這事兒又要延後幾年。黃花閨女咱買不起,正經寡婦眼看就要被人買走。我爹急得一夜白了頭,恐怕孫子還沒見到,他就死了。”
李肆口如懸河,滔滔不絕,簡直判如兩人。一點都不像平日裏那個反應遲鈍,表情木訥的店小二。
趙建國驚異地打量對方,雖然他臉上髒汙不堪,仿佛塗上一層膠泥,麵如黑炭,但是瑕不掩瑜,眉宇之間隱隱露出幾分英氣,實在不應該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
麵對趙建國審視的眼神,李肆隨即轉移視線,佯裝低頭檢查桌子。
“李肆,一個大男人不應該這樣苟且偷生。”趙建國一針見血,直言不諱。
李肆抬頭看了對方一眼,表示無奈地攤開雙手,“待在這個鬼地方,兵荒馬亂,自身難保,民不聊生,能活下去已是萬幸,你還想怎樣?”(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