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月下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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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建國語重心長地勸道:“我建議你還是到延河那邊去吧!像你這樣的人民,勤勞能幹,積極樂觀,肯定討得女人歡心,到時候挑一個漂亮的妹子,跟你結婚生子,幫你洗衣做飯,疊被暖床。隻要她真心喜歡,你都不用花一分錢。如果你肯再賣點力幹活,就會分得土地和房子,每天抱著孩子,享受天倫之樂。”
李肆傻笑,“那不是跟地主老爺一樣生活嗎?”
趙建國似乎心生向往,他望著窗外延河的方向,“那可不一樣,不能跟地主的生活相提並論,那是一種人人平等,自由民主,有個人尊嚴的新生活。”
“那你在延河是否擁有屬於自己的房子和土地?還有老婆和孩子?”
趙建國一臉錯愕,苦笑不已,他支支吾吾地回答道:“你所說的這些......可惜我......都......沒有!”
“像你這樣的老爺,都沒有房子和土地,老婆和孩子,那像我這樣的下等人怎麽可能會有這些呢?事實勝於雄辯,連你都沒有,說得比唱的還好聽,能有什麽說服力呢?不會有人相信你的鬼話,我隻知道那些老爺吃肉,我們吃草,老爺喝鮮湯,我們啃骨頭。而你看樣子也不像是吃素的大爺!”
李肆說得頭頭是道。趙建國沒想到這個相貌平平,扔到人堆裏都沒人看兩眼的店主,看問題看得這麽透徹。一點都不像一個被生活壓迫得思想麻木,眼神呆滯的底層小民。
“如果你想說那些老爺們欺壓百姓,到處搜刮民脂民膏,那麽我沒意見。可我跟你一樣吃草長大,並沒有草菅人命,殺人放火,吃過人肉,喝過人血。”趙建國的語氣十分委婉。
李肆的眼睛為之一亮,似乎尋找到話題的突破口,他立即反駁道:“客官此話當真?恐怕言之過早,那晚你出手殺死一個蒙麵人,我可在現場親眼所見。你殺了人,竟然一點事兒都沒有。第一天,你剛來的時候,我還以為你活不到天亮。可是好多人都死了,你卻還沒死。像你這種能在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中活下來的家夥,一般都是食肉動物。”
趙建國看到自己擔憂的問題終於被人點破,心裏不禁為之一振,他看了看李肆得意洋洋的樣子,強作鎮定地笑了笑,有意避開對方咄咄逼人的眼光,轉頭起身欲走。李肆連忙叫住他,“你要去哪?我說話雖然不中聽,但不是胡說八道,也沒有要趕你走的意思。如果你走了,我跟老爹的麻煩可就大了。”
趙建國啼笑皆非,他滿臉苦澀,無可奈何地說道:“你盡管放心,我不會走,也不會逃跑。我隻是覺得身上到處髒兮兮的非常難受,想去洗個熱水澡,不行嗎?你這裏有沒有提供搓澡服務?反正又不是我付錢,我幹嘛不住舒服一點?”
“對不起,本店即將關門倒閉,恐怕不能滿足客官的需求。請你自便!”李肆愣了半天,才開口說道。
趙建國轉身下樓,徑直走進後院,在柴堆旁邊一個角落撿起一根帶鉤的扁擔,回頭鑽進馬廄撈了兩個木桶,然後走到後院入門左側的水井旁,拿起吊桶打水。
時值進入秋季,天氣晚來秋。幽深的古井黑咕隆咚,深不見底,吊桶往下放了好半天,還沒碰到水麵。趙建國誤以為這是個枯井,直到三丈多長的吊繩幾乎沒進井裏,井底才傳來木桶落水的撲通之聲。他憑著感覺將吊桶裝滿水,如此來回折騰幾次,費了好大勁,才將兩個木桶裝滿井水。
他將木質的井蓋罩上井口,然後輕鬆地挑起水桶,一步三搖地來到一個大約半人多高的浴桶旁邊,一股腦兒地倒進井水,水麵隻沒到浴桶的三分之一。要想裝滿整個浴桶,恐怕還得挑兩擔水。
趙建國望了望身後的井口,目測距離浴桶大約五米之遙。他咬了咬牙,挑起水桶轉頭就走。他掀開井蓋,再次放下吊桶的長繩,又來回折騰了十幾分鍾,才將浴桶裝滿。他望著滿滿一大桶井水,臉上露出勝利的喜悅。
波光粼粼的水麵倒映著天上皎潔的明月。趙建國撂下水桶,伸手進入水裏,隻覺一股透骨的冰涼傳遍手臂,他不禁打了一個冷顫。他哆哆嗦嗦地脫下身上襤褸的衣裳,雙手捧起冷水往自己身上潑灑。
當冰冷的井水灑落後背,一股寒意襲人,他倒吸幾口冷氣,咬了咬牙,鑽進浴桶裏,等身體慢慢適應水溫,整個人已感到沒那麽冷了。於是,他將腦袋沉入水裏,使勁地揉搓亂蓬蓬的頭發,以及油膩膩的老臉,使勁地搓了搓全身的汙垢,原本清澈的井水頓時泛起一陣陣烏黑的水花。
他望著天上迷人的月色,月光如水。即便泡在透心涼,寒徹骨的冷水中,想起日前顛沛流離的生活,他也感到從未有過的舒爽與滿足。他得意忘形地哼起一段不著調的小曲,仿佛置身自家的後院洗涼,忘卻了所有的憂愁和煩惱,忘卻周遭潛在的危險。刺骨的寒意導致他牙齒捉對打架,從嘴裏哼出的陝北小調就像一根洞簫在嗚咽。
此時,在客棧二樓補牆的李肆睡意朦朧地走下木質的樓梯。他一邊往樓下走,一邊極目搜尋趙建國的身影。
嘭......突然一聲巨響,大堂的木門重重地摔落地麵。倦意沉沉的李肆頓時嚇了一大跳,他打了一個趔趄,下意識地扶住樓梯的欄杆,瞪大眼睛望向門口。隻見一隊人馬踏上木門,一聲不吭地蜂擁而入,身手敏捷,動作輕快,訓練有素。
他們向四周散開,迅速地占領客棧裏所有的角落。跟在後麵的張大民大搖大擺地走了進來,如入無人之境。他假惺惺地扶起因驚嚇而摔倒的李肆,一個勁兒地拍打對方身上的塵土。
“店家,你的客棧不是還有三個人麽?請問那家夥跑哪去了?”
驚魂未定的李肆木然地望著後院的門口,院子裏隱隱傳來趙建國咬牙切齒地哼唱陝北民歌的聲音。張大民伸出兩根手指靠近嘴角,做出一個噤聲的手勢,小聲說道:“回頭我再跟你賠禮道歉!誰叫咱們是鄰居呢?每天抬頭不見低頭見。前天,獨眼龍把你的客棧搞得一塌糊塗,我心裏實在過意不去,今晚特意派人過來幫你整理和修補。”
李肆撇了撇嘴,滿麵愁容,欲哭無淚,“爺,求求你別再攪和好嗎?我一個人忙得過來!”
張大民輕拂衣袖,滿口拒絕道:“不行!這裏根本沒有官爺,你求我也沒用。”
李肆帶著哭腔,“為什麽你們跟我說話的口氣都一模一樣呢?”
張大民連忙抓住李肆的胳膊,輕聲問:“哪個還跟你說過同樣的話?”
李肆幽怨地望著後院敞開的木門,張大民伸頭往裏瞧了瞧,繼續問道:“那小子想把你的西北客棧發展成為紅色革命根據地嗎?”(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