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色世界，天黑地白，或是相反。

    吳陷站在沒有一絲雜色的純白平麵上，而另一個他就倒懸在上頭，雙腳黏在反相的黑色中。

    一模一樣的兩個他四目相對，臉上都是同樣的漠然表情。

    “我已經喂過你了。”片刻後，兩人同時開口，說出同樣一句話，一個是吳陷平常的語氣，一個卻將聲音壓抑得有些低沉。

    沉默半晌，兩個他再次開口，就像鏡子的兩麵。

    “已經夠了，不要再來煩我。”

    “真的夠了麽？”

    “我知道你想要什麽，我和你都不會成為‘唯一’的。”

    “為什麽，這樣不好麽？”

    “我已經告訴你無數遍原因了，我不會吃了你，你也不可能吃了我。”

    “嗬嗬，希望以後你也有同樣的自信。”

    “不勞你操心。”

    “既然如此，那你也離開這了。下次進食的時間可別拖這麽晚了。”

    兩人語畢，白色和黑色往中間匯聚，兩層平麵緩慢地匯聚在一起，將兩個吳陷同時沉入另一色的空間之中，似投進兩條河流。隨後暈眩前感受到的劇痛再次出現，直接將這片世界熄滅，拉回不完全的黑暗中。

    吳陷忍著腦後的疼痛，眼皮抖動，緩緩睜開了眼睛，然後就眼皮便放不下了。

    飛濺的碎片，爆炸的火光，坍塌的石塊，以及正在分裂為碎沫的魘妖。所有的一切便印在他的瞳孔裏，卻凝固在了毀滅的前一刻。田歸滿臉是血，正被保護在張開的防護層裏，楊嘉咬著牙，伸出一隻手勉力支持著防護層的展開，已有些紅腫的手臂上沾滿塵土；孟瑤坐倒在離兩人不遠的角落，霜雪劍在劍鞘中露出了大半，小臉帶著不可掩飾的驚惶，盯著頭頂嵌進薄雪裏的石塊。

    發生了什麽事？這是誰幹的？

    吳陷環顧四周，發現關度和上頭落下的石塊一起靜止在被毀壞的鐵軌半空，內心驚疑不定。

    “你一定在找我了。”聲音自背後來，吳陷扭過臉，看見一人從一根扔保持直立模樣的粗大支柱後走出。

    這人五官陰鬱，眼鼻耳統一得都往尖細的方向長，偏偏有一張還算正常的嘴，掛著淡淡的笑意，顯得麵孔十分不協調。

    “你是誰？”吳陷問出了見到所有人見到陌生人都會說的開場白。

    “我麽？”他指指自己，語氣自嘲，“孤魂野鬼而已。”

    見他不願說，吳陷立刻問出下一個問題：“這是你做的？”

    “是。”那人並不掩飾，直接承認了。

    “你想怎麽樣？”吳陷緊張地說道，屁股往沾滿石塊的身後挪了幾下。

    能把時空靜止，並有餘力把他單單拎出來的人，絕對是一個狠角色。

    “你怕我麽？”那人走近幾步，見吳陷又飛快地退後，感到有些好笑，“你不是逃跑的功夫最厲害了麽？”

    他很了解我......

    吳陷眼神一凜，手又伸向了背後的背包裏。

    “不要緊張。”那人看著他手悄悄拉開拉鏈，才繼續開口，“我現在對你沒有惡意，隻是過來看看你而已。”

    看看我？吳陷一愣，嘴卻下意識開口：“你說什麽鬼話！”

    “我是孤魂野鬼，說得也自然是鬼話了。”那人也不生氣，把目光從吳陷身上挪開，扭頭看向他四周的夥伴與敵人，“與其想著對付我，還不如把這群人送到個安全的地方去，這才是要事，不是麽？”

    見吳陷的動作停止，他繼續道：“我的能力可不能這麽無休止得持續下去，還是說，你想看看他們的死狀呢？”

    “你是來幫我的？”吳陷站起身，邊詢問著邊飛快地跑向楊嘉與田歸，兩手抄著兩人的臂彎，將兩人從懸停在上空的碩大石塊裏拖到較為安全的地帶。

    “幫你？”那人搖搖頭，“隻是順便而已，想和你在個安靜的地方聊聊，順手便幫了他們一把。”

    “那還真是謝謝你的順手了。”吳陷直起身，抹了把額頭上的汗，回身看向依舊處在危險境地的孟瑤與關度，順口回了一嘴後，目光躊躇。

    “不必客氣。”那人坦然受過了吳陷並不真誠的謝意，沿著他的視線瞧了眼孟瑤，“這小姑娘帶著這把‘霜雪’，自然是性命無虞，你倒是不必太擔心。”

    “我可不太信你的話。”吳陷心中下了決定，飛奔到孟瑤麵前，手臂伸到她膝彎和手臂下，打橫抱起靜止的她與自己同伴放到一起，又跳下鐵軌，鑽過硝煙的空隙，把陷於碎石與火光的關度托到上頭，跳上拉著他的衣服，也將他放置於稍微平靜的地帶。

    做好這些，他才把心思重新放回陌生人處。

    “你費了這麽大勁把這裏靜止，隻留我一個能動，卻隻說看看我，又說跟我聊聊。”吳陷見他從出現到現在並沒有要加害他們的意思，心裏的謹慎也放下了一些，“我們應該沒見過吧？”

    “現在不就見了麽。”那人靠到一根正欲坍塌的止住前，伸手從空氣裏抓下一個碎塊，放到手指間揉碎成粉末，“不過我果然來得還是早了一點，所以現在除了看看你也沒什麽事好做。”

    “那你見也見了，聊也聊了，是不是可以走了。”吳陷見他東拉西扯的樣子，還是沒把心裏的擔憂忍住。

    “這麽著急就翻臉了麽？”那人似乎聽到了什麽極為有趣的事，調侃後捂著肚子哧哧笑了半晌，才繼續說道，“那，好吧，我這便走了。”

    “不送了。”吳陷趕緊回答，死死盯著他走到一處，踩著懸浮著的幾塊石板，一下一下地走上頭頂破碎的洞口。

    剛要放鬆，就看見那人倒立著露出了一個頭。

    “那麽，下次再見了，希望我下次見你的時候，你還是這副模樣。”

    接著，不等他回話便消失在吳陷眼前。

    吳陷眼眸一縮，吸了口氣，內心想到了什麽，頃刻後，擺出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

    “不知所雲。”

    不知所雲的隻是那人的話，而現今處境卻是明明白白。在他說完這句自言自語的兩秒之後，災難又再次繼續。

    “砰！”關度落地聲響起，接著便是連續不斷的石塊墜落音。

    吳陷側身躲過一塊飛向他肩膀的碎石，快速地坐到地上，退向幾人的方向。

    沒有幾步，他剛抬起點頭，餘光中一抹青芒與白光碰撞，接著一把冰涼的長劍就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孟瑤與楊嘉的反應很快，沒有糾結怎麽會換了位置，見吳陷向此處退後，立刻便做了自己該做的。

    一個殺，一個幫。

    “那個......現在咱們不是一根藤上的螞蚱麽。”吳陷抬手作投降狀，口中小心地說道，脖子偏了偏，劍鋒立刻重新貼近。

    “小子，你們隻是砧板上的肉而已。”回答的是霜雪劍，語氣裏有著難以壓抑的怒氣，“你們設這個陷阱，以為我們就沒辦法了麽？”

    “我？我哪有這本事。”吳陷趕緊搖頭，他可不敢擔這個罪名，“我們躲你們都來不及，哪有心思害你們。”

    “不是你們是誰，不過也無所謂，打打殺殺使些手段本就正常。”霜雪劍依舊咬牙，劍鋒又遞進了一點，在吳陷的脖子上切開了細細的口子，“可惜我們沒死，那就隻好送你去死了。”

    “唉，等等......”“住手！”吳陷與楊嘉同時喝止道。

    “等等。”最有效的卻是關度的話語。

    “怎麽，你又有什麽高見。”霜雪劍停下，語帶諷刺。

    “你的主人現在沒有清醒，你這麽自作主張不好吧。”關度言辭平靜，“你隻是一把工具，代替孟瑤行使意誌可是逾矩了。”

    吳陷將腦袋挪開些，趁著劍鋒沒有動作小心地朝後看去，孟瑤果然沒有清醒，閉著眼睛癱坐在地上，像是被嚇暈了。

    “他們害她，我殺了又有什麽不對？”

    “是麽？隻怕你自己也清楚這種手筆不會是他們幹的吧。”關度的話語裏終於帶上了嘲諷，“你隻是想發泄自己嗜血的衝動而已。你連個腦袋也沒有，怎麽也跟人一般虛偽。”

    “你也想找死麽？！”霜雪劍惱羞成怒，劍鋒一側，尖端對向關度那雙沒了輕鬆的眼睛。

    “並不想，我隻是提醒你自己的身份。還有，他說的沒錯，我們幾個現在，也隻是一根繩上的螞蚱而已，這般自相殘殺，正中設計我們的人下懷。”

    “我先殺了他們，接著便去殺了外頭的人。”

    “那看來你是懷念陳大人的夢境了。”關度依舊在提醒它若是這麽做了的後果，“我想陳大人會給孟瑤換一把不會自作主張的靈器的。”

    “你！”

    “愚蠢！”關度聲音更大，再也不是那副慵懶的模樣，“一把工具就給我老老實實地待在一邊！”

    “芍......藥。”一聲夢囈打斷了一人一劍的爭執和此刻劍拔弩張的氣氛。

    田歸有氣無力的呢喃把眾人視線拉到了這個虛弱的可憐人身上。他臉色痛苦，扭曲麵孔上冒出的冷汗正混著血水流下，似乎看到了什麽極為痛苦的事情，不一會兒，臉色又變成憤恨，語調陰沉下去，猶如暗夜厲鬼。

    “林珊......丁建國！”

    “這麽明顯的答案還需要一個不清醒的人說出來。”楊嘉冷笑道，兩隻眼睛在關度和霜雪處來回跳動。

    “林珊......丁建國！!”田歸突然睜開了眼皮，凸出的眼珠仿佛要從眼眶裏跳出，十指成爪，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扣住了在他麵前的吳陷肩頭，力量幾乎要把吳陷的外衣刺破。

    “你冷靜點。”吳陷看著他眼白裏交錯的血絲，不安道。

    “殺了他們！殺了他們！！”田歸雙目怒睜，卻似乎並未清醒，隻是不斷重複著心裏的憤恨。

    “好好好，我答應你，你冷靜，冷靜！”吳陷使勁朝外掰開他的雙手，一邊應和著。

    “小心！”楊嘉急聲道，一道青光撞在吳陷後腦勺上，砸得他腦袋前仆。吳陷有些火冒三丈，剛想回頭質問，就感覺到脖子上有溫熱的液體滴下，接著有一顆不平整的圓球砸在了他的後腦上。

    那也是一顆腦袋。（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