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奈何橋下流淌的是孤魂眷戀的眼淚，跌碎的悲歌是亡靈不舍的心。

    奈何橋上奈何生，無可奈何上奈何。

    橋上走動的是有來生的人，不動的是罔顧回生的魂。

    這不動的人啊，時間再久也一直在。那過了一次又一次橋的人啊，隻知時間留不住她。

    本隻想做個散仙，同意中人嬋娟，不知怎的誤食了黃泉食，作了橋上婆婆使人忘世間。

    山上樵夫再乘中郎將，忘川橋上依舊孟姑娘。

    縱是流年奈她不可，卻也在別人嘴中將姑娘熬成了婆。

    有初次橋的魂問她，是生來就在這裏嗎。

    “不是啊，哪會有物生於忘川啊。”

    也有過了很多次橋的同她說，孟婆啊，算了吧。

    “不，說好送完就能見到的。”

    哪知，根本送不完。又或，本知，根本送不完。

    世人哪道，月老和孟婆曾是情人，隻一個牽了情絲，一個斷了紅塵。

    每說婚姻是宿緣，定經月老把繩牽。牽了天上地下所有的姻緣，唯獨自己的那條紅繩無法牽起。

    月老以為一直牽著紅線，作著別人的姻緣，就可以護的孟婆陽壽周全。卻不知，忘川邊上已然立著一塊三生石。

    後來有人為黃泉帶來了花。有花無葉的曼珠沙華，就種在忘川的另一邊。那花的顏色，像極了姑娘們出嫁時候的裙裝。

    花多的時候，無人打理，漸漸將三生石隱於其中。

    也不知道孟婆是否去看過，石上可否有她的名字。也不知道孟婆是否去想過，情郎為何一直為別人做姻緣。

    不說不言語，直言共此生。世俗閆輿論，不見不逢生。

    陸吾，你怕過奈河橋嗎？

    陸吾，其實孟婆的糖一點都不好喝，你可曾知道？

    陸吾，在你不知道的地方我也曾經曆六世輪回，你可清楚？

    陸吾，我與孟婆其實是舊相識了……

    彼岸盛開的時候，顏色比我的羽毛還要鮮豔。火的紅色是熱烈的，花的紅色卻是淒涼的。

    你了解那種無奈嗎……

    長乘告訴我，說你我無花無果，我不信，一定要跟你有個結果。

    而我得到的卻是這世間再無我容身之地。

    那時候，我被長乘算計，險些自己燒死自己。渾身羽毛盡數燒毀，雙目灼傷，最後竟然誤入了黃泉。

    最先撿到我的，是夜行的百鬼，綠色的口水真的很惡心。在躲避時，跌入了忘川。

    醒來，見到的就是大片的曼珠沙華，和救我一命的孟婆。

    那時，我知道了她的故事，同月下老人的淵源。

    跟我們的關係很像，也不像。像的是這兩段裏的男女都沒在一起，不像的是我們不同於孟婆月老，我們不能說是兩廂情願。

    你你始終是上天九德的寵兒，你始終都不會是我的。

    後來，我就不想走了。有很長一段時間，我都在奈何橋上度過。

    幫孟婆遞湯，聽世人繁瑣。有時候還會送送要去投胎的鬼，不知道為什麽，隻是想送她。

    我也會哭，有一天我哭不出來的時候，我喝了孟婆的湯。

    很難喝，若不是我那時候已經沒了眼淚，隻怕還會被這湯給惹哭。

    六世的輪回，六世的情劫。劫難是找鬼司命寫的，我欠他個人情。

    總之，最後我以為將你忘徹底了，便尋了一處燒得正旺的煉獄，跳了。

    煉獄之火，真的是不如我的異火。被異火燙傷的地方，是真的疼，疼得鑽心。

    什麽鳳凰浴火重生，想要重生也要先燒死七成啊。

    煉獄的火於我無用，卻將我煉化了，不再是長乘他們口中會為禍四方的鳳凰。

    出來時，看著自己小小的真身，真的是要笑出了眼淚。

    不再似那紮眼的鳳凰，孟婆便勸我去轉世，做個山間精怪，放肆人間。

    卻不想轉世後，竟還是回了昆侖丘。

    原來陸吾你並不是之前那樣的不苟言笑，原來你隻是對我冷漠而已，原來你也知旁人冷暖。

    終是我前世一直纏著你罷了。

    你為我取名叫撚枝，是真的偏好儒雅些的名字吧。哪裏像我之前那般放肆，給自己取個名字都要像是鬼羅刹。

    折了你的沙棠枝下海，說是鳥類怕水，實則是生怕水火不融。文瑤魚出海的時候，正是夜間，你的熟睡換來了我靈魂的清醒。

    文瑤味酸，卻不想吃多了居然也會醉。

    陸吾，你哪裏知道我吃魚像是吃酒似的感覺。

    在黃泉時，就曾有一隻及其灑脫的鬼，同我說過他們凡間浪子堆裏的一句詩。

    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

    我多想跟他們一樣，做一個世人眼中的無賴之輩，起碼對得起自己活這一次。

    可每每想起長乘的緊逼不舍，想起你的無動於衷，想起黃泉的溫暖，都讓我無地自容。

    長乘手下眾將士拿你的冰箭漫天瘋狂獵射我的時候，那箭散出的寒氣簡直可以將人凍死。溫度從心脈開始，漸漸消失於指尖，沒了如火的熱情，我不過是隻凡鳥。

    但凡沒了初心，再有靈性的生靈都會失了魂。

    聽你說少昊和江疑去黃泉招惹孟婆，被地君告到了天上。其實他們找的不是孟婆，孟婆隻是在護著我，生怕我被發現，這才將事情鬧大。滅世鳳凰猶存的事不能傳了出去，孟婆心疼我，就幫我擔了下來。

    一個文文弱弱的女子，竟也有這樣的魄力，也隻有黃泉這地方才能將人從根本上改變吧。

    虧的那地君師哥癡情種。也是那個時候，我才知道為什麽孟婆與月老會分開。

    見過了萬萬千千的鬼，百態人生的也早已悉數殆盡。突然也就很佩服這個地君了，雖破了別人的一樁婚，卻清楚明白的知道自己想要什麽。

    地君愛孟婆，就使了換身解數去爭取，去表達。

    那月老，也是愛孟婆的吧，可他偏偏沒有爭取過。

    陪著孟婆閑下護花的時候，我曾問過。孟婆答我，如今與她，既不是月老，也不是地君。

    我那時候就想，最終我也會跟孟婆一樣吧，並非非你不可。但又不會再出現一個人，會讓我像喜歡你一樣喜歡他。

    就這樣獨自一個人吧，無聊的時候就再回黃泉，去看那些過橋的老朋友，去送他們。

    陸吾，有那麽一段時間，我真的很期待這樣一刻的來臨。

    我藏身與黃泉，本來地君是不允許的，可最後還是默許了。

    那些鬼差其實隻是看著嚇人，本性卻比長乘隻知道聽命的那幫人好很多。鬼怪怎樣，那些自認為高人一等的才是真真的可憐。

    之後，地君私下找過我。

    說若是我再遭獵殺，他忘川鬼將不會幫我，卻也不會害我。

    陸吾，你知道我那時的心情嗎，你知道地君說完後我回去在孟婆懷裏哭成了什麽樣子嗎。

    你不知道，你什麽都不知道，你也從不想要知道。

    在我離開黃泉的那天，我找了地君。

    我明白他的野心，但在我看來他的野心是滿滿的雄心。

    我告訴他，若到了那個時候，我願幫他。

    隻是地君這次沒有再嚴肅了，還同我開了個玩笑，“你離了孟婆才是幫我，天天生怕她被你拐跑。”

    黃泉真的是很好，話想說就說，不想說就保持沉默，用不著搪塞。

    再回到昆侖丘，從前我一到就跟我滿山跑的欽原竟然變得不友好了，一直想著蟄我。一直仇視我的長乘也變得喜歡逗我玩了，而一直對我愛搭不理的你也是會處處護著我了。

    這是我很早很早之前一直想要的，但現在我突然不知道我到底想不想要了。

    我怕你們發現我是鳳凰後，這一切就又變了味道。隻因一個身份就改變了一切。

    那些說我是凶獸的仙官怎就知道了我是凶獸了呢，這世間總就我這一隻鳳凰，剛剛出生怎就斷言我會為害四方了呢。

    這真的跟黃泉過橋的那些鬼說的一樣，皇宮裏的娘娘懷孕了，不管是男是女，必定胎死腹中。

    可是我還是想不通，陸吾，我喜歡你招惹你是我事。那你不喜歡我為什麽不趕我離你遠遠的，反而是默認我在你的四周。

    你不喜歡我，為什麽不跟我說清楚；你不喜歡我，為什麽我去找你的時候你不會表現出不耐煩的樣子；你不喜歡我，為什麽還要告訴我昆侖丘上有沙棠，引誘我上山。

    我更不敢說你喜歡我，你若是喜歡我，為何在我將死的時候不來露麵，不來救我。

    許是那份儒雅之氣令你對不喜歡的人都不能表現出反感吧。

    陸吾，這一世不是我選的，下一世，我會離得你遠遠的。

    所有情愫，就隨那場鳳凰隕落，一起葬送了吧。

    你繼續做你的仙，我繼續做我的獸。孟婆那裏的湯也多，我不怕再記起你。

    “陸吾，我不要再喜歡你了。”

    因那天夜裏撚枝屋裏進了賊，陸吾已經連續幾夜在撚枝房內的桌案上睡了。這突然的一句囈語，不覺引得陸吾的心絞痛。

    雖是夢話，亦是真情。

    “你說不要喜歡了，那就暫且不要再喜歡了，這次換我先來，我先喜歡你，撚枝想要何時喜歡我便是合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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