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之前，我一直覺得選擇自殺的人都是因為太脆弱。等到我自己想要自殺的時候，我才明白，人之所以選擇死不是因為脆弱，也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絕望，因為生無可戀。

    我第一次自殺，選擇的是在家裏的浴缸割腕。但那一次被前來看望我的學校同事發現了，送到醫院，搶救了回來。那次學校裏的很多同事和領導都來看望我，我覺得自己給大家添了麻煩，所以出院之後，沒有想著再自殺。

    但是我發現我已經失去了對生活但熱情，沒有了生存的目標和動力。我從厭惡自己延伸到厭惡身邊的很多事情，我開始厭惡睡眠、厭惡工作，甚至厭惡吃飯。

    我的靈魂無可寄托，那種整個人失重的感覺，簡直比死還要可怕。我告訴自己，在一年的時間裏，如果能夠找到讓我感興趣的東西、感覺到生活還能繼續下去的東西，那麽我就活，如果在這一年中找不到，那麽我還選擇自殺。

    結果第二年的時候，我又選擇了自殺，這一次，我選擇的是臥軌。盡管是在深夜，可還是被鐵路執勤的人員發現。

    於是我回到了家，決定再給自己一年的時間。你或許覺得我求死的心情不夠強烈，否則的話一定還可以找到很多種自殺的方法，並且總會有一次成功。

    其實我並不是不想死，而是在我看來生和死真的沒有什麽大差別。這好像是一個厭食的人，你問他是想吃米飯還是吃餃子一樣，對他來講，其實是無所謂的，因為這兩樣他其實都不想吃。

    如果你把米飯端的近一些，我就會吃米飯，而如果餃子離我更近，我就會去吃餃子。同樣的，如果我想去吃米飯，而你阻止了我，那麽我就會放下它去吃餃子。

    我自殺再次被阻止，所以我就選擇了繼續活下去。因為我沒有死成過，所以不知道死會不會讓我覺得更有意思，因此盡管活著了無意趣，但死亡對我的吸引力也並不是很大。

    這一年我依然沒有找到可以讓我感覺活著還有樂趣的事情。毫不誇張地講，光是吃飯，a市的任何一家飯店我都去過。我隻想找到一家飯菜還能夠讓我感覺到好吃的餐廳，但是這麽多年竟然都沒有。

    第三年的時候，我想了想，似乎應該再自殺一次。這次我選擇的是跳樓，如果你留心a市的新聞那麽應該看到過關於我第三次自殺的報道。

    我選擇的是城西的廢棄紡織廠，那個院子裏有一隻大煙囪， 20多米高。我當時想的是不要給任何人添麻煩，所以我選擇的是爬到煙囪上之後，跳到煙囪裏麵，我想這樣的話就不會有人發現。而我死後，將在這個黑暗的角落裏慢慢地腐爛成灰。

    可是這次自殺又沒死成，因為煙囪裏麵有很多焦油和煙灰，一大塊一大塊的焦油附著在煙囪壁上，有的還連成了網狀，簡直就像是血液極其粘稠的血栓病人的血管壁。我從上麵一層一層地穿過了焦油網，碰到了煙囪壁上的焦油塊。每一次的碰撞都會減緩我下落的趨勢，所以當我真正摔到最底下的時候，應該已經過去十多分鍾了。我的身上當然是很疼痛的，但這些疼痛都不致命。

    我灰頭土臉地從煙囪裏鑽出來的時候，把兩個在附近拾荒的人嚇得撒腿就跑。

    其中的一個人選擇了報警，警察來的時候，我正坐在向陽的一扇玻璃前曬太陽。

    他們把我帶回去詢問、做筆錄，我如實交代，沒想到居然有人把這件事情作為新聞報道了出去。

    雖然那個時候我早已經跟學校辦理了請假手續，但校領導還是找到我，說鑒於我現在的情況不適合再做相關的課題研究和教學工作，於是給我安排了一個後勤倉庫保管的工作。其實那個工作一直都是有人在做的，我隻不過是掛個名而已。

    第一次來你店裏那天，是我準備打算吃完了飯再去自殺的。因為在過去的一年時間裏，我依然沒有找到能夠讓我在這世上有所留戀的東西。

    但是你做的飯太好吃了，這麽多年我第一次吃光了所有的飯菜。那種感覺就像是一個早已凍僵的人，忽然感受到了一絲絲的暖意。像一個已經溺水沒頂的人，抓到的一根稻草。雖然微小，卻是希望。

    所以從那之後，我每天都會來你店裏吃飯，你的店鋪不開門的時候，我就會選擇餓一天。

    今天你做的飯菜，讓我想起了我母親。這麽多年我連死都不怕，可我不敢去回憶她。對她愧疚是我永恒的淩遲，每被提起一次，我都要遭受千刀萬剮。

    可是今天我控製不住自己去想她，我想了想，在母親的一生裏，唯一覺得甜蜜的應該是在我很小的時候，那時候我需要她、依賴她，她就是我的全世界。”

    馮研的眼淚一直在不停地流著，他說從第一次自殺起到現在，他沒有再流過一滴眼淚。因為他覺得自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罪人，連哭的資格都沒有。

    他這種算得上是自虐的心理，使得他對生活失去了最基本的需求。但是任何一個人，其實都是貪戀生命的。所以盡管他已經覺得毫無生趣，卻依然會在每次自殺之後給自己一年的緩衝時間。

    李一笑向來不是一個誇誇其談的人，麵對馮研他竟找不出任何一句安慰的話，因為無論是什麽樣的措辭，他都覺得顯得太過於潦草和膚淺。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盡可能把飯菜做得更好吃，讓馮研對這個世界還有所留戀，有所不舍。或許食物的美味終有一天會連帶著讓他的情緒恢複健康。

    李一笑覺得馮研生了病，他的病不在身體上，而是在心理上。如果說一般人偶爾的情緒低落或心理失衡，是情緒上的感冒，那麽馮研的情緒患上的大概是癌症吧？但哪怕是癌症，也有被治愈的可能，希望馮研能夠好起來。

    所以李一笑起身給馮研端了杯水，說：“馮大哥，你能把之前不願說的話說出來，這就是好事兒。我看過國外的一篇報道，說適當的哭泣可以很好地減壓，你這麽多年沒流淚了，今天哭出的眼淚估計得有幾百毫升，補補水吧！”

    馮研低著頭，在心裏其實挺感激李一笑。他從小性格就較為孤僻，和眾人格格不入。尤其是近幾年來，他整個人意氣蕭索，更加不願和人交流。

    他每天都來李一笑的店裏吃飯，但是在這之前，和李一笑一句話都沒有說過。如果不是這一餐飯勾起了他的回憶，那麽他還會在李一笑麵前繼續緘默下去。

    從李一笑店裏出來的馮研整個人似乎輕鬆了很多，胸腔不再像以往那樣憋悶鈍痛。或許是那些眼淚和傾訴的話，真的將他體內的很多負情緒帶了出來。

    隨後來的客人自然都發現李一笑店裏推出了新品，鑒於他之前曾經推出過香椿拌豆腐，吃過的人至今還回味，所以當他推出這種新菜品並且搭配小菜的時候，老顧客們自然都點了一份。而就算是最近才到店裏吃飯的顧客，也對李一笑的店鋪印象非常好，很信任他，因此二話沒說，也都要了新的套餐。

    準媽媽莫莉出來遛彎兒的時候，自然而然經過了李一笑的店鋪。她那超出常人的靈敏嗅覺，再一次發揮了作用，嗅到了同以往不一樣的香氣。

    莫莉推門而入，看到食客們果真都在吃新的菜品。忙拿出手機來給婆婆打電話，叫她中午飯不用做了，來李一笑的店裏吃。

    莫莉的婆婆原打算不來的，她叫莫莉自己一個人在外麵吃好了。但是莫莉告訴她李一笑店裏新推出了幾種野菜，估計婆婆會喜歡。

    果然莫莉的婆婆被兒媳婦所推薦的新菜品吸引了，換了衣服下樓，不一會兒就來到了李樂的店裏。

    莫莉的婆婆是知青，當年下放農村的時候沒少吃野菜。人對於所吃過的味道自然都是有記憶的，尤其是在某些特殊的時期，那印象會格外的深刻。因此在若幹年後，會無比地思念，而往往越是艱辛的日子就越是難忘。

    莫莉的婆婆每年春天的時候都會想方設法到郊外去挖些野菜回來，但每一次的味道都是差強人意，和記憶中的總是差了那麽幾分意思。

    如果是別的餐廳推出來的新菜品，她未必這麽期待，但是因為李一笑店裏的飯菜他她吃過。覺得既然推出了新菜品，那麽一定會比一般的餐廳要更用心一些。

    莫莉的婆婆來到李一笑店裏，發現兒媳婦已經找好了位置坐在那裏，而且麵前擺著兩份套餐還有幾樣小盤裝的野菜。莫莉笑著對婆婆說：“他這裏的野菜，我每樣要了一盤，如果喜歡吃，我們可以單點。”

    因為此時店裏的人不少，所以李一笑隻是跟莫莉的婆婆簡單打了聲招呼，就又去招呼別的顧客了。

    莫莉的婆婆坐下來，先是看了看菜品的色澤。不禁說道：“看來是挺新鮮的，雖說現在菜場裏也有賣苦菜的，要是細心找也不難找到野生的，但是他這個看上去明顯更水靈。剩下的枸杞頭和柳芽，在城裏基本是找不到了，榆錢兒雖然有，隻是都種在公路邊，到處的尾氣汙染簡直不能吃。”

    莫莉從小就生活在城市裏，對於這些野菜很陌生。她也在每年春天的時候，看到婆婆弄一些苦菜回來，但是嚐一口就不想再吃了，簡直比苦瓜還苦，不曉得為什麽很多上了年紀的人偏愛吃它。

    莫莉的婆婆先是嚐了一口涼拌枸杞頭，枸杞頭算是野菜中的細品，質地柔嫩，口感上佳。隻是因為枸杞的植株上長有很密的尖刺，采摘起來很不容易。

    莫莉的婆婆吃了一口，不由得連連點頭，說：“這還真是幾十年前的味道。”

    接著又吃了柳芽團子榆錢湯和苦菜，總結似的說道：“這些野菜一定是野生的，不然絕不會有這樣的好味道。人工培育的再怎麽好，也絕不可能像野生的一樣鮮靈。”

    莫莉聽了就說：“您看我把你叫出來對了吧，不然的話多遺憾呀。”

    莫莉的婆婆聽了，笑著說：“你的孝心當然是好的，隻是這頓不吃，以後還有啊。”

    莫莉說：“您沒看牆上寫著嗎？限時供應。你看這裏的生意這麽火爆，不出五天就沒有了。”

    “是這樣啊！”莫莉的婆婆聽了，不由得有些遺憾，想了多少年的味道，如今能夠吃到自然是好的，可是一想到時間這麽短，以後就難以吃到，不禁悵然。

    忽然又想到一件事，忙拿出電話來，給平時關係好的同學、當年也都一同上山下鄉過的撥了電話過去，告訴他們在幸福路7號這家沒有牌匾的餐廳裏推出了野菜。那味道和當年吃到的一樣，甚至更勝一籌。

    像莫莉婆婆這個年紀的人，基本上都已經退休了，經濟條件都還不錯。況且上了年紀的人，對於很多東西，都已經失去了興致，能夠讓他們為之動容的東西已經越來越少了。但是一聽說在這城裏可以吃到幾十年前的野菜，這些人就都按捺不住了。

    但是此時大多數人都正在吃午飯，所以他們都和莫莉的婆婆相約在今天晚飯的時候聚齊。

    莫莉聽了，不由得對李一笑眨眼說：“小老板，看來金杯銀杯都不如顧客的口碑，你的店越來越火爆了。”

    李一笑當然高興，也很感謝，說：“都是大家捧場。”

    莫莉搖搖頭說：“別這麽客氣，其實是咱們各取所需。你能夠做出這麽好吃的飯菜，對於我們來說就是一件天大的好事，不然的話——”說著拍了拍肚子，“我肚子裏的小寶寶怎麽保證營養充足啊。”說得當時在店裏吃飯的顧客都笑了起來。

    這時在一旁的白萌萌說道：“在李老板家的店裏吃飯和在別人家的飯店裏吃飯，感覺是不一樣的。在別的飯店裏，我們會始終有一種我是消費者的感覺，可在李老板的店裏，總有一種在朋友家的感覺。”

    阿龍和阿凱聽到小美女如此評價，立刻也附和道：“確實，在這吃飯的感覺何和其他的餐廳裏不一樣。因為李老板做的飯沒有那種商業化的味道，每次來這裏吃飯，都會感覺特別的滿足，特別的快樂。”

    “希望你這個店要一直好好的開下去，像我們這個年紀的人，想再吃以前的味道，已經很難了。常來你店裏的顧客，肯定也希望在多少年之後還能吃到同樣的味道。”莫莉的婆婆感慨地說，“小夥子，你這麽年輕，又有這麽一手好廚藝，而且我覺得你和那些單純為了盈利的店鋪不一樣，你是真心的要把飯菜做的好吃。”

    這時有一個中學生模樣的小男孩對李一笑說：“老板，昨天你店鋪沒開門，你是不是去買菜了？”

    這個小男孩是最近半個月常來李一笑店裏的，穿著附近二中的校服，胸牌上寫著他的姓名——沈惜時。他通常都會在午飯時間來，偶爾晚飯的時候也會在這吃，搖搖晃晃的騎著他的那輛白色山地自行車，連書包也不背。

    李一笑點點頭，說：“我每隔一段時間都要出去買菜，不得不關店一天。”

    這時有人問道：“幹嘛要關店呀？昨天我們來可是跑了個空。再說買菜不都是早上去買嗎？人家飯店都這樣，也不能因為買菜就耽誤營業呀。”

    別人還都沒開口，沈惜時似乎是冷笑了一下說：“這家店和別的飯店能一樣嗎？你吃這些菜就知道，絕對不是菜市場能買來的。”

    那人一聽恍然大悟：“是啊，你看我這腦子都不夠用了。這麽說老板你是去很遠的地方給我們買菜呀？”

    李一笑點點頭，說：“是啊，為了保證做出來的飯菜能夠讓大家滿意，食材新鮮、地道是第一位的。”

    這位顧客聽了，不由得豎起大拇指，說道：“這麽有良心的店家，就是應該把店一直開下去，我們會永遠支持你的，李老板。”

    其他的顧客也都表示，隻要李一笑的店鋪保證品質始終如一，他們也一定不離不棄。

    李一笑聽到這裏，不由得抱拳向大家行禮，不帶著一絲的矯情，實在是出於真心實意的感謝。要知道他穿越回來之後，就打算以開餐廳謀生，看著每天遞增的營業額，李一笑知道全賴於這些顧客對自己的支持，說到底他們就是自己的衣食父母啊。（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