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妾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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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夢嗎?
強烈的窒息感否定了她的猜想。
宋玉蘅吊在死結,身體柔軟虛弱,一時竟無法掙脫。
她暗罵了一句糟糕,越掙紮越緊促,呼吸又熱又燙,在狹小的空間亂撞,出不了氣,她眼睛都憋紅了。隱約聽到外麵有人說話,宋玉蘅當下什麽也顧不得了,手裏抓住一隻繡花軟枕橫空扔了出去,砸中離床不遠的瓷花瓶。
花瓶搖搖晃晃,脫離了地麵,重重往地上倒去。
“啪!”
花瓶四分五裂。
很快門被推開,餘光中,兩個丫鬟的身影衝了進來,大叫:“姑娘!”
終於來人了!
宋玉蘅本想求救,卻是再也無力掙紮,任由那死結牢牢鎖住喉嚨口,昏迷之前,隻聽到哭聲,罵聲,爭辯聲亂糟糟的,慢慢遠去,歸為一片混沌。
在那片混沌中,宋玉蘅少有地睡了一場好覺,還難得做了一個夢。
在夢裏,她叫容蘅,是淮安侯府容曆陵的五庶女,年方五歲,打娘胎裏出來便帶了癡傻的病,久治不愈,就那樣養在內宅,從未拋頭露麵。
她的生母,被眾人稱為溫姨娘,乃是淮安一帶已過世的溫舉人的女兒,據說伺候主母時犯了大錯,從此往後再不受寵。她舅舅溫狸山,尚未考取功名,然而一顆癡心向明月,哪怕久考不上,也堅持參加鄉試。舅舅乃是個窮書生,毫無產出,因而常常需要妹妹溫姨娘的接濟。
如今臨近鄉試,舅舅尚未成家,諸事不便。溫姨娘安頓好阿蘅後,親去幫哥哥打點一番,是以出了府,隔日才歸。而容蘅出事,也是有人趁著溫姨娘和黎媽媽不在,故意戕害容蘅。
想必真正的容蘅已經魂飛魄散,所以宋玉蘅的魂魄才能擠入這具軀體,占有真正的屬於容蘅的身體,重獲新生,再活一世。
大千世界,無奇不有,這等古怪荒謬之事,竟會叫她遇見。宋玉蘅每日醒來前,都會掐一下自己,而身體傳來的疼痛感告訴她,這些都是真的。或許是上天看她年紀輕輕便死去,有些於心不忍吧。但容蘅那麽小,豈不是更可憐?抑或是她怨氣太深,無法排解便化為厲鬼?蒼天可見,她雖然死得早,卻也享盡了榮華富貴,看夠了人間百態,生無可戀,亡身而去。
不過宋玉蘅向來都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她是厭倦自己作為尚書千金、都督夫人的顯貴人生,可是既然能重來一世,她倒也有興趣,看看這老天搞什麽鬼。
三天後。
宋玉蘅迷迷糊糊中,聽到耳邊傳來人聲。
“下人們沒一個肯認,兩位姨娘也裝聾作啞,隻說等姑娘醒了,讓姑娘指認便是。”年輕的聲音帶了無奈:“可是咱們姑娘天生是個傻的,又不大會說話,她們分明是有恃無恐,才敢這樣欺負咱們。”
又聽一個婦人溫柔的聲音:“侯爺怎麽說的?”
“奴婢,奴婢沒有見到侯爺……”
“到底也是他女兒……現如今,隻有盼著老太君能還阿蘅一個公道了。”婦人幽幽歎了一口氣。
宋玉蘅偷偷睜開眼,還是那張床,梨花木的床,床幔床紗已經換過,旁邊站著一個丫鬟,正在整理著什麽,看年紀不過十五六歲,眉眼清秀,氣息穩重,穿著半舊的褙子,底下一條洋金碎花裙,沒戴什麽首飾,梳著雙螺髻,別著數枚花兒針。
這便是自小服侍她的大丫鬟榮月,自打她出事,寸步不離。
房子窗明幾淨,大開大合,打掃得幹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幹淨淨,除了一經要用之物之外,並沒有什麽奢華的擺設,安靜冷清,比起將軍府和都督府……唔,倒是透露出幾許寒酸樸素,淒涼之意。
宋玉蘅閉上眼,狠狠掐了掐手心。
“嘶——”
好痛!
真實的痛感再次提醒她,這些都是真的。她還活著,一切如常。
榮月聽到動靜,側過頭來,看到宋玉蘅大睜著眼睛,麵上頓時露出喜色:“姑娘,你醒了?姨娘,快看,姑娘醒了。”
隻見一個身姿婀娜的婦人,蓮步輕移,飄然而至。
那婦人穿著半舊的家常衣裳,別著一條菱角黃尖水帕,挽著柔美的髻,頭上堪堪戴著一枚玉簪,映著黑鴉鴉的發。側過臉來,竟似圓月生輝,頗有羞花之貌。再加上杏眼清明,雪膚凝脂,端的是是溫柔可親,靜美柔婉,雖無錦繡纏身,卻絲毫不損美色,風姿綽約得很。
這美婦便是她夢裏的生母,侯爺第三個妾室,溫姨娘。
宋玉蘅不由得感歎,若說這窮酸屋子裏唯一感覺亮眼的,便是這美人了罷。
溫姨娘落在她床榻邊,柔聲道:“阿蘅,你醒了。頭痛不痛,肚子餓不餓?我剛吩咐人煮了粥,甜甜的,端來給你喝好不好?”一片親昵哄勸之態,雖未得到女兒回應,卻也習以為常。
宋玉蘅為防露餡,一直表現的呆呆木木,此刻心裏卻是波濤洶湧。前世她有個美人娘親,卻並未遺傳美貌與她,如今又是個美人娘親,她有些欲哭無淚……莫非今世她又要活在姿容平平的陰影之下?
不知怎的,脖子有點癢,宋玉蘅伸手撓了撓脖子,卻見溫姨娘麵帶愁容地看著自己。宋玉蘅立刻醒悟過來,她的脖子上還帶著勒痕紅印,招罪的事兒,誰見誰疼。那癢意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宋玉蘅當然不敢再撓,隻聽溫姨娘壓抑的聲音:“阿蘅,娘恨不得替你受這罪,都怪娘沒照顧好你……”
才說了幾句,溫姨娘握著帕子,捂住嘴,眸子一閉,已然落下兩道清淚,掛在香腮。
宋玉蘅原本並不在意,但是這具身體的原主想來極為依戀娘,一見娘哭,那腔子裏頭的心便一抽一抽的疼。宋玉蘅疼得急了,倉促間,腦袋裏竟閃出幾幅畫麵,隻得學著阿蘅那個小傻子,軟軟的小手指擦去溫姨娘的淚水,再吵著要吃東西:“娘親,餓,阿蘅餓——”
從未叫過娘親,此時倉促無奈之下叫了,竟有種久違而又溫暖的感覺,別扭又奇怪。
聽到女兒喊餓,溫姨娘便來不及哭,收起傷心,去哄女兒。
她背後站著打扮幹淨利落的老婦人,人喚黎媽媽,一派忠心耿耿,早已出去叫人端了粥來。門一打開,便又有幾個丫鬟靠攏過來,好奇地往裏看。黎媽媽惡狠狠地瞪了她們一眼,她們倒也不懼,嘻嘻笑著躲開了。
“小槿,粥!!!”
“來了來了!”一個十二三歲的小丫鬟咋咋呼呼的跑進來,裝束與華月一般無二,端著一個托盤,放在桌子上後,笨手笨腳布置著碗筷,卻也無人責備她。
這是小槿,三等灑掃丫鬟,天真莽撞,與阿蘅不相上下。自打阿蘅出事後,當時隨身伺候的丫鬟全被帶走審問,隻有華月和小槿伺候阿蘅。二人都是溫姨娘的鄉鄰之女,被各自父母賣了進來,恰好跟在溫姨娘身邊伺候,別的也罷了,隻可靠二字足矣。
此時宋玉蘅也不想吃別的,唯有粥耳。從前她吃的極品血燕,用金盞盛著端上來;熬得稠稠的百合蓮子羹,清香撲鼻;用料講究的雪參養榮粥,滋陰補氣,堪稱一絕;再不然便是養胃的碧粳粥,小火煨著,入口既融,無一不是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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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p; 然而現在……看了看端上來的粥,普通的大米粥,甜得太膩,聞起來還有一絲絲奇怪的味道,宋玉蘅頓時失了胃口,小勺子在粥裏攪來攪去,猶豫不決……算了,今時不同往日,畢竟是阿蘅的身體,她也不好意思餓著,屏氣凝息,吃了半碗。
“阿蘅怎麽忽而不喜歡這些吃的了?”溫姨娘最知女兒的,從前阿蘅都是給什麽吃什麽……看到方才女兒眉心隱隱寫著不願意,也是,該補補了,月例還有半個月才發……溫姨娘默默盤算著妝盒裏的首飾,除了必要的頭麵,還有最後一副金鐲,明日讓黎媽媽拿出去當了罷……
宋玉蘅心裏也在盤算。她所住的地方,看起來沒有什麽問題,但細細追究,問題卻很多,比如住所太簡樸,丫鬟婆子嚴重人手不夠,吃食也不怎麽講究,衣裝首飾亦是半舊不新,甚至還有別人用過的……
更別說,還有許多不服管教的下人……
看來她們這一房,不受寵得很啊,她雖是庶小姐,可也算主子,出事這麽多天了,悄無聲息的,居然連個慰問的人也沒有……但也看得出來,溫姨娘並不怎麽在乎這些,隻要不太過分,她都忍了。但是,連溫姨娘這樣溫柔美貌,身材婀娜的女人,竟也能被棄置不問,可見容侯爺眼睛確實有點問題的。
宋玉蘅不知怎的,想給她尚未見麵的侯爺爹準備點洗眼水。
過了半刻鍾,宋玉蘅被伺候起身,洗漱完畢,終於可以照鏡子了。
陽光落在銅鏡上,鏡中女孩兒年紀尚小,大概是不挑食,身體養的足足的,白白嫩嫩的臉蛋,嫩的能掐出水來;水汪汪的大眼睛,黑白分明;飽滿紅嫩的雙唇,粉嘟嘟的。頭上梳著小花髻,一邊一個,紮上花緞,再配上一身桃粉色百地花裙,可愛至極。
太可愛了,比她前世可愛,宋玉蘅拽了拽自己的小花髻,有些不適應,但又有些竊喜。俗話說,三歲看到老,她都五歲了,模樣骨骼怕是定型了一半,說不定,這世做美人有望呢?……等等,這粉嘟嘟的臉,肉嘟嘟的胳膊,圓嘟嘟的小肚子,大概,似乎,約莫有些不懷好意……
愁眉,不展。
畢竟美人怕胖啊……
她蹙著小眉頭,落在別人眼裏,更是好玩的不得了。
連溫姨娘自己都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女兒的小臉,肉嘟嘟的。“娘親……”隻見女兒一臉忍耐卻又不拒絕的樣子,更惹得人憐意大生,愛不釋手。
吃完早飯,溫姨娘讓榮月帶著阿蘅去花園玩,消消食,散散心。
溫姨娘坐在亭子裏,遠遠看著,又吩咐榮月端水擦汗,囑咐道:“別讓她碰秋千,仔細又摔了。”
阿蘅最喜歡玩蕩秋千,每每爬上去就不下來了,第一次時因為不懂得抓住兩邊繩索,被摔得滿頭是血,嚇壞了所有人。從那以後溫姨娘千叮嚀萬囑咐,隻許在丫鬟的陪伴下才讓她玩。
榮月答應著,剛轉過身,卻嚇得臉色煞白:“姨娘,姑娘她……”
遠遠的,隻見阿蘅慢吞吞爬上秋千,小手穩穩抓住兩邊繩索,一抬腿,正蕩得起勁。小裙擺簌簌掃過青青草地,輕盈飄逸,雖然沒有掉下來,卻也把人嚇得要死。
就在華月猶豫要不要喊的時候,溫姨娘已經衝了過去。
宋玉蘅正蕩得起勁,忽而感覺秋千停了下來,緊接著橫空一雙瘦弱的胳膊把自己摟過,按在胸前,緊緊抱住。她差點憋過氣去,使勁掙出頭來,看到了溫姨娘煞白的臉,和咬出血的唇,仿佛剛才經曆了一場莫大的浩劫。
“阿蘅,別玩秋千,娘害怕……”溫姨娘一閉眼,仿佛看到阿蘅滿臉是血的樣子,她猛地打了個哆嗦,緊緊抱住阿蘅,抱著這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個小小的東西,那是她僅有的依靠了。
秋千搖搖擺擺,在風中垂蕩著。
……
宋玉蘅什麽也不敢做了,安安靜靜拿著小鏟子,蹲地上挖土。
溫姨娘心有餘悸:“黎媽媽,不知為何,我現在覺得阿蘅似乎哪裏變了,跟以前不一樣了。”
從前吃過苦頭,知道危險,後來就會乖乖等人照顧的阿蘅,居然又去碰觸危險,令人心焦。
黎媽媽沉思一番,昏老的眼中閃過光芒,喜道:“想是經過這一遭,姑娘懂事了罷。以前不是有個老大夫說,姑娘的癡傻之症,藥石無靈,但若是遇上重大變故,受了刺激,興許就好了。老奴想著,或許姑娘因禍得福了……”
溫姨娘一聽,心裏細細回想一番,確有其事。她半喜半憂道:“阿蘅打出娘胎就一直癡傻,吃了那麽多苦藥都沒用,連禦醫都放棄了。若是阿蘅能因禍得福好起來,我,侯爺……”柔唇微合,終究沒說出來。
黎媽媽知道她的意思,自是安慰一番。
*
縱然是小心再小心,宋玉蘅還是差點露陷,她不得不將裝傻進行到底,一問三不知,傻吃傻喝傻玩傻樂。她打定主意,如今這情形,隻能韜光養晦,慢慢籌謀,再為將來打算。
不料翌日用過早飯,忽而來了一個丫鬟傳話,讓溫姨娘帶阿蘅去老太君院子裏一趟。此去,必是為了阿蘅被謀害的事。所有人打起精神,全院似有一戰。
宋玉蘅正發著呆,想著要怎麽才能不露痕跡的“聰明”起來,突然就被忙忙亂亂穿戴起來,係了小披風,跟著溫姨娘一道去了。
臨行前,通過丫鬟們交頭接耳的議論,宋玉蘅已經猜出大半來。其實,若是要給阿蘅討回公道,懲罰下毒手的人,有一個前提,那就是阿蘅看到了幕後黑手的臉。
“阿蘅,你記得是誰綁的那個結嗎?”溫姨娘最後一次問,帶著令人心碎的聲音。
宋玉蘅在腦子裏搜刮半天,阿蘅的記憶,隻在於美味的糕點,盛茶的杯子,有木屑的床腳,粗鄙的玩具,丫鬟頭上亮晶晶的漂亮的簪,以及關於娘親的點點滴滴,全都是開心的記憶,即便是瀕死,也隻記得那根青羅帶子。
唉,傻容蘅,到了關鍵時刻,什麽用也沒有。
看著阿蘅一臉呆然地搖頭,黎媽媽再也忍不住,歎氣道:“這可怎麽辦,姑娘不記得凶手,姨娘偏又出門了,那些狠心丫鬟又沒個聽話的。老太君最是嚴厲,勢必會怪罪姨娘沒有能力照顧姑娘,要把姑娘寄養出去……”
有這事?宋玉蘅忙去看溫姨娘,卻見溫姨娘唇色蒼白,卻依然含著笑,堅定又決絕:“阿蘅不記得也沒關係,娘親會護著你的,老太君要把你奪走,除非拿了我的命去……”
縱然阿蘅是個傻子,母女血親,到底割舍不下。宋玉蘅相信,倘若真有人奪去阿蘅,溫姨娘必定以命抵之。
一時之間,宋玉蘅的心猛地一動,一股暖流從心髒四處奔散,又是痛,又是燙。
不知是不是阿蘅心疼娘親……
宋玉蘅從未感受過母女之情,也羨慕血緣的神奇,良久,默默用小胳膊摟過溫姨娘的手臂,靠緊她,希望將阿蘅的愛傳達給溫姨娘。
同時,她也在心中祈禱。
容蘅,你可一定要想起來啊……
作者有話要說: 女主小蘿莉副本開啟
今日三更·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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