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榆的病還是起伏不定，時好時壞。她今年不過十三歲，卻落下這樣的一副病弱的身體來。林府上的人對林榆的病已經習以為常，餘氏免了林榆的晨昏請安，派程嬤嬤囑咐她在蓼汀軒好好養病。

    不知不覺進入深冬季節，天氣更冷了。這個月碳的用例早就用完，蓼汀軒又是靠著西麵的，院內處處滲著陰冷，其他人也就罷了，林榆這幾日休息地並不算好。

    這日，綠蘿給阿籮和阿滿拿了些舊的棉被，讓她們晚上蓋著保暖。綠蘿還給她們送了些牛奶，潘姨娘是蒙人，一直有喝牛奶的習慣，府上的夫人小姐又喝不慣這略帶腥味的飲品，所以有多餘份總會送到蓼汀軒來。

    阿滿小心翼翼地舔著碗裏的牛奶，綠蘿看她小小的樣子，隻覺得可愛極了，轉頭對阿籮說：“阿籮，你們來蓼汀軒不久，有什麽需要的，或者不明白的地方，隻管來找我好了。”

    “綠蘿姐姐，這句話你不知說了多少遍了，我耳朵都要生繭了。”

    “你這蹄子，白長了個端莊的模樣，誰知道這樣不正經。”

    “嘻，知道綠蘿姐姐對我和阿滿好。”阿籮挽了綠蘿的手，真誠道。

    這些日子來，綠蘿總會送些東西來她和阿滿的偏房。有時候是棉被，有時候是一些吃的零嘴，有次還送了一副筆墨。阿籮知道，這不僅是綠蘿的心意，也是林榆的意思。

    她不禁喜歡上了蓼汀軒，喜歡這裏略顯廖略卻別致的景色，喜歡這裏親切溫暖的人。想了想，她問綠蘿：“綠蘿姐姐，一直想問你了，小姐的病……”

    綠蘿原本抿著笑意的臉突然暗淡了下來。她拉著阿籮走到床邊坐下，有些苦澀地說：“我們小姐，真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小姐！前年我錯手打翻了一隻瓷碗，被柔小姐趕出了錦玉堂，柔小姐不要的人，不會再有其他地方會要我。那時，我就坐在湖邊哭，是榆小姐把我領了回來，當了她房裏的貼身丫頭。”

    她頓了頓，忍了淚意繼續道：“我們小姐命苦，姨娘走得早，她又生來就帶了這麽個不知名的病。聽嬤嬤說，早些時候，老爺也請了許多名醫來治，都無疾而終，隻說要好好養著。近來老爺生意忙了，別說醫師了，就這供暖的碳，也求而不得！我……我是真的為小姐生氣！”

    綠蘿說著說著，牽扯了委屈、不甘、憤怒、感激種種情緒，怔怔落下淚水來。阿籮歎口氣，趕緊仔細勸慰了，送了綠蘿回去。

    林榆在林府，確實並不好過。老太太餘氏素來是不喜她的，江氏又是這麽個善妒自利的，林榆唯一的依靠，也不過是三老爺林晉丞的一點點留戀和寵愛罷了。這份依靠和寵愛能維持多久呢？看蓼汀軒如今的冷落便知道了。

    午後，阿籮、阿滿和阿芬三個丫鬟正清掃院子，遠遠瞧見江氏攜著幾個婆子丫鬟往這走來。隻見江氏穿著青緞掐花襦裙，外穿縷金挑線交頸褙子，元色的褙子上細致地繡著幾枝梅花，富貴中又帶些婦人的嬌俏。

    阿籮叫阿滿去內屋通傳，放了掃帚，整理了衣衫，和阿芬一起靜靜立在門口等在江氏。

    江氏被一眾人擁著進了蓼汀軒，見門口立著靜立兩個丫鬟，一個高大結實，一個身形嬌小。她沒在意，隨口問道：“你們小姐呢？”

    阿籮答道：“回夫人話，小姐剛吃了午飯，現在在內屋裏歇息。”

    “嗯，你去跟小姐說一聲，叫她收拾好了來見我。”

    “是。”

    林榆被宋嬤嬤攙扶著來到了前堂。雖說養在自己名下，江氏已然好久沒見過這個潘姨娘留下的丫頭，平時蓼汀軒有事都是身邊的章嬤嬤代她處理的。如今乍一看去，林榆已漸漸顯露出少女的獨特的氣質和韻味，竟讓江氏依稀看到潘姨娘當年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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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bsp;是啊，柔兒今年十四，明年就要行笄禮了。而這林榆，不過比柔兒小一歲罷了。

    江氏稍冷了眉眼，嘴上卻偏做溫柔地問道：“聽說榆姐兒最近又是病了，我今日便來瞧瞧。如今看姐兒氣色未有起色，我做母親也是擔心得很。”

    林榆安靜接道：“榆兒身體自小就差，近日天氣又冷得厲害，勞煩母親掛念了。”

    江氏端坐在椅子上，飲一口福仁泡茶，不急不慢地說：“掛念到是無妨，你本就體弱，我多牽掛些也是應該，不過……”她突然話鋒一轉：“內宅裏有什麽事，房裏有什麽缺的少的，榆姐兒隻管派人來稟了我便是，我好歹也是主了中饋的，自家房裏自然要照顧些。你父親……經商在外，一年也沒幾個月份在家的，我們做妻子做女兒的，可不得多替他分擔些，不讓他在外生了顧慮才好。榆姐兒，你說是嗎？”

    林榆一聽，隻覺得奇怪。江氏不常來蓼汀軒，今日一來說了這麽一番話，是什麽道理？又和父親有什麽關係？

    江氏見林榆麵露疑惑，心裏冷笑，招呼了章嬤嬤過來，說：“給小姐備的兩箱子碳準備好了嗎？”

    章嬤嬤恭敬道：“夫人，已準備妥當，在院子裏放著了。”

    江氏點點頭，複而笑著對林榆說：“榆姐兒，這兩箱碳是母親自己分例裏給你添的，還有些是從華哥兒、柔姐兒那兒勻來的。以後要有什麽短缺了，隻管來母親這兒，別讓別人以為母親不懂得照顧小輩，知道了嗎？”

    蓼汀軒少碳，綠蘿早就稟了江管事的，江氏又如何不知道？今天擺了這麽大陣仗，雪中送炭，又是唱得哪一出？林榆想起江氏說起父親，近日她與父親確有一封書信來往，可她並沒有提到碳的事。

    莫非……

    林榆驚怒地看向立於門側的阿籮。

    ***

    江氏一行說完話便離開了。

    阿籮進屋的時候，就見到林榆靜靜坐在木椅上，出神地想著什麽。林榆雖病弱，卻沒有阻斷她的生長。阿籮見她坐在那兒，露出年輕女子姣好的麵龐和身段，嫻靜清傲。

    阿籮久久沒有等到林榆開口，便徑直跪在林榆膝下，認真道：“小姐，奴婢錯了。”

    林榆見阿籮靠近，回過神，搖頭淡淡道：“你錯在哪裏？”

    阿籮低下頭，回答道：“我不該隱瞞小姐，在給老爺的信末尾私加了一句‘寧遠今冬頗冷，父務必保重’。”

    身旁的宋嬤嬤和綠蘿都吃了一驚，這阿籮的膽子也太大了些！榆小姐待下人好，也從不去學內宅婦人的那些治下人的手段，以前也有仆人丫鬟不把她的話放在眼裏的，榆小姐也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忍了去。但卻從來沒有一個丫鬟膽子這麽大，直接敢改了榆小姐寄給老爺的信件！

    林榆沒想到阿籮認得這麽幹脆，一時不知說什麽好。她瞧著跪在麵前的阿籮，這姑娘和她一般大，也是識字明理的，模樣也生得出色，卻一直在她院子裏做些粗使的事。那日她不過斷斷續續念了一遍，她便牢牢記了信的內容，巧妙地加了這麽一句話，就讓一向對自己刻薄的江氏一下子抬了兩箱碳來……

    林榆想著，隻覺得心裏一團火怎麽也發不出，嘴上卻冷冷道：“既你知錯了，便罰三個月月錢，並掃淨房一個月吧。”

    阿籮喏道：“是。”她又抬起頭，真心實意地對林榆說了一聲“奴婢知錯”，才退了下去。

    阿籮出去後，宋嬤嬤趕緊給林榆遞了熱奶，小心地說：“小姐……奴婢看來，阿籮並非那些心裏彎彎繞繞的貨色，她這麽做，也是為了小姐好。”

    林榆飲了奶，歎口氣，溫和地說：“嬤嬤，榆兒何嚐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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