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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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榆來尋阿籮的時候,阿籮正認真地翻閱著謝大夫留下的一本“謝氏醫譜”。據謝大夫自稱說,這是他辛苦五載熬出來的一本普世性醫學讀物,還沒有公開發行,因為覺得和阿籮有緣,便拿了初稿給阿籮“瞻仰瞻仰”。
在床上養病無聊,阿籮隨手翻了幾頁,卻發現裏麵有很多日常保養和護理的方法非常實用,且頗有根據,很多方法自己以往在院長愛看的養生節目裏也有見過。於是她開始細細翻讀起來,也記了一些筆記,心裏對這蹩腳謝大夫也逐漸有的新的看法。
看來他當日說的幫林榆解毒的話並不是聽風就是雨,自己這挨了一頓打反而陰差陽錯結識了一位奇怪的神醫?
不論如何,蓼汀軒如今這樣的境地,多一人的幫助,總是好的。
想起謝大夫當日翹著胡須自吹自擂的表情,阿籮還是不自覺想笑。她看書看得入神,直到林榆坐在自己旁邊都未發覺。
林榆屏退了綠蘿,自己一個人輕手輕腳地進了阿籮和阿滿住的東側的偏房。明明她受了極重的傷,此時卻唇邊帶笑,一副輕鬆愉悅的樣子,半靠著床看著閑書,她倒是想好好撬開她的小腦袋看看裏麵裝了什麽。
阿籮終於發現了林榆的到來,趕緊放下書想下床。不想牽動了背後的傷口,巴掌點大的臉上立刻露出齜牙咧嘴的表情。她抱歉地和林榆笑:“小姐,您來了。”
林榆搖了搖頭,“你不必多禮,我不過順道來看看你。”
“小姐不必掛心,大夫來看過說阿籮身體不錯,恢複半月左右便能痊愈。”
“那就好。你且在房裏好好靜養,你的活嬤嬤已經分了給阿滿和阿芬做。我讓綠蘿撥了些海參和補藥給你,不算什麽稀罕玩意兒,都是以前父親撥給我還沒用完的。你現在養身體最重要,年紀還小,且不要落了病根為好。”
阿籮向林榆看去,明明她和自己現在的身體差不多相同的年紀,是女孩子最鮮活、最肆意的豆蔻年歲,此時卻說出這樣一番故作老成的話來。不知道是不是謝大夫的藥起了作用,林榆的麵色比平日裏的蒼白多了一分淡粉色,精神也好了很多,婷婷坐在那裏,像一朵安靜的睡蓮,暗香浮動讓人心曠神怡……
就是這樣的女子,卻因為庶女的出身,因為這樣莫名的病蟄困在一方小院,不知命運和前途,也許哪一天就香消玉殞,也無人知曉、無人在意。
她在蓼汀軒不過生活了須臾,便被這裏的一方美好所感動、所庇佑。這樣的美好,真的要在古代黑暗到極致的封建禮教之下化為陽光下的塵埃嗎?
就這樣想著,阿籮就覺得難受。她平複了心情,輕輕開口:“小姐,阿籮來自一個遙遠的地方……”
林榆從側麵看去,阿籮的側臉白皙如玉,她心裏一驚,阿籮從來不向她們說起自己的身世,她隻當她父母過世,妹妹離散,不願提起傷心的往事,所以即便後來親近些了,也並沒有問她。隻聽阿籮繼續說:“我的家鄉,是一個人人平等、處處自由的世界。在我們家鄉的女孩子,每一個人都有自由選擇自己生活的權利。”
林榆喃喃念道:“自由、平等的世界……”
阿籮繼續道:“小姐,阿籮有一個關於‘選擇’的故事,您想聽嗎?”
林榆愣了愣,點點頭。
“從前,有一隻天真無邪的美人魚,名叫愛麗兒,她一直向往著海底外的繽紛世界。有一天,一次機緣巧合的機會,她救了人類的王子,並愛上了他。為了追求自己的幸福,愛麗兒不惜忍受巨大痛苦,脫去魚形,換來屬於人的兩條腿。”
阿籮頓了頓,看向窗外湛藍似海的天空,說:“可是,當她來到陌生的陸地,卻發現王子錯認了人間的公主為救命恩人,忘記了自己,並且馬上和公主成親了。愛麗兒傷心欲絕,這時候巫婆告訴她,隻要殺死王子,並使王子的血流到自己腿上,就可回到海裏,重新過回無憂無慮的生活。否則,她再也無法回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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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聽阿籮平靜地問:“小美人魚,要如何選擇?”
阿籮如清流般幹淨的聲線,訴說著這樣一個神秘而悲情的故事,讓林榆入了神。她皺著眉想了想,隨即揚起臉,露出水亮的眼睛,對阿籮說:“我不會選擇殺死王子。我相信小美人魚的愛情,不會是這樣看似兩難的選擇,她一定會遵從內心想要的答案。小美人魚心裏的答案,不會是殺死王子,不然從一開始她便不會愛上他。”
“可是她如果不殺死王子,便再也回不去她熟悉熱愛的那片大海了。”
“但事情,總有辦法解決的,不是嗎?”林榆想了想,還是堅定地回答。說完,隻見阿籮帶著虛弱的微笑,定定看著自己。她有些好奇,問:“最後小美人魚……”
“小姐,這個故事在我的家鄉,是每個女孩在成人之前都會讀到的故事。小美人魚和小姐一樣,沒有選擇殺死王子,她將巫婆送的刀扔下了大海,自己在太陽出來時慢慢變成了海上的泡沫,隨著雲塊,升上了天空。”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就像小美人魚用自己的一生詮釋一份愛情,阿籮一直覺得,我們每一個人都有選擇未來、追求幸福的權力。雖然和小姐相處的時日不多,但我知道以小姐之胸懷,絕不樂意困在這看似富麗堂皇的林府。阿籮雖隻是一個小婢,卻也將‘把握當下’一詞銘記於心。江夫人這幾棍雖然痛,我卻不得不感謝她,因為她喚起了我‘選擇’的意誌,讓我更加堅定地明白,我要尋找我的未來,我的幸福,隻求無愧於心。不知小姐何所思?”
林榆心頭狠狠一震。她張了張口,想說點什麽,卻什麽話也說不出。她深深地凝視眼前的女子,嬌小雋秀,清麗動人,有時候覺得她就是普通的丫鬟,有時候覺得她像搞怪的精靈,有時候又像從很遠很遠的地方來的……她的貴人。
隻聽阿籮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腦袋,呢喃道:“小姐,奴婢自進了蓼汀軒,一直為小姐所庇護。那日江夫人相逼,小姐的情,阿籮也一直記著。其實在阿籮心裏,小姐除了小姐,還是……朋友。”
她剛才說……朋友?自母親離去,一直在她身邊的,不過一個宋嬤嬤,一個綠蘿。嬤嬤像媽媽一樣照顧自己,給她的是親情。綠蘿是自己撿回來的丫頭,心裏總想著報恩,給她的是主仆之間的信任和忠誠。
阿籮卻說,她們是朋友。
林榆突然笑起來。阿籮從沒見過她這樣笑過,先是抿著嘴笑,後似掩不住喜悅,“嗬嗬嗬”笑出聲來。林榆本就氣質高雅,此時笑起來,又帶了少女的活潑動人,阿籮雖覺得有點丟人和不好意思,也是看呆了去……
林榆笑夠了,牽扯幾聲咳嗽。阿籮趕緊去順她的背,被林榆一下子握住手,說:“聽阿籮一番話,竟勝得我讀十年的書。我雖身體病弱,卻也想為自己的未來和幸福做一回‘選擇’,阿籮,你可願意助我?”
***
綠蘿稍晚些來伺候林榆進食時見林榆正伏在案幾上練字。
練字最是傷身,自入冬後,林榆已不大動筆。今天又拿了筆墨出來,綠蘿也覺得好生奇怪。
淡淡的陽光透過窗子落在林榆身上。她今日一身月白雪紗霓裳,配著素白短襦長裙,此時靜靜地在窗邊立著,平白生出一種遺世獨立之感。林榆一撇一捺,認認真真寫完一幅大字,嘴角露出淡淡的滿意的笑容。陽光淡照著她的側顏,膚白勝雪,麵色微紅,竟像是畫裏走出的人兒似的。
“綠蘿!別站在那發呆,快把我這字仔細裱了,我要送給阿籮。”
綠蘿覺得今日的小姐有什麽地方不一樣了。聽得小姐催促,她猛得抽回了神,趕緊小跑過去。她將白紙小心拿起來,隻見上麵端正秀麗地寫著一行詩——
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作者有話要說: 一直按照自己的節奏在寫,也不知道寫得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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