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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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到了十二月初九,年關將至,林家在外的男人們都陸續歸家。老太太高興,吩咐了江氏今年春節各項儀程定要好好操辦了。
便是蓼汀軒這樣偏遠不惹人注意的小院,也張燈結彩地掛了好些燈籠,一一數過去,有走馬燈、羊燈、傘燈、龍燈、荷花燈等等,在冬日的冷風中上下掀動飛舞,顯得格外喜慶吉祥。江氏還給蓼汀軒填了些瓷器和擺件,往原本空落落的屋子裏一擺,雖有些格格不入,但確實與以往的蓼汀軒的寥落單薄相比,熱鬧了許多。
阿滿最是開心,阿籮養著病不能多走,她便拉著綠蘿左看看右看看,每日院子裏都是她倆嘰嘰喳喳的歡笑聲。這麽幾個月,阿滿的性子也活潑了許多,漸漸不再一直膩著阿籮,和綠蘿與阿芬也能玩在一起。
三老爺林晉丞是在初九晚到的林府。江氏立在院口迎他,為他換了身幹淨衣服後,林晉丞便匆匆去了榕蔭堂。
此時林府的燈火已通明,林晉丞被小廝領著進了門,隻見許久未見的母親正端坐在堂內,手持念珠,念念有聲。
隻這一眼,林晉丞就突然覺得口鼻酸澀。
他記得今年他剛離家時,母親還是一副精神矍鑠的樣子,今日看來,老太太的鬢角已有些花白了,臉上也顯露了上了年紀的疲態。老太太原本是不大信佛的,此時卻手裏纏著佛珠,房裏供著一尊金菩薩,可見這勞累了一世的女人不論在身體上還是心理上都老了!
林晉丞趕緊上前一步,盈盈拜倒,帶了些淚意道:“母親,孩兒來給您請安了!”
餘氏從軟榻上直起身子,亦有些震動地說:“是晉丞嗎?回來了便好,快起來讓我瞧瞧。”餘氏做了女強人一輩子,除了對待疼愛的小輩,感情很少有外漏的。今年她身體有些不好了,此時見著自己親兒子跪在腳邊,也生出了依戀之情。
林晉丞低聲道:“兒子常年在外,少在母親床前伺候,不知母親身體可還好?”
餘老太太輕輕揮了揮手,說:“我的身體自是有數的,你不必掛心。倒是今年我們林氏的生意如何?”
林晉丞這時才爽朗一笑,自豪道:“母親放心,今年我們林氏東西南北四麵開花,特別是布莊的利潤增長了三分之一有餘。年中時本遇了江南十年一遇的大旱,桑樹枯竭,蠶食難覓。我和幾個掌櫃的是抓破了腦袋也想不出解決的法子來,這時華兒取道甘南,親自帶著鏢隊調了三百斤桑葉來,這才解了一番困境。母親,您曾經說的‘長江後浪推前浪’,兒子還不以為意,如今見華兒成長至此,也不得不感歎啊。”
聽林晉丞這樣說,餘氏也是高興,道:“華兒非池中物,頗有你祖父當年的風采。當年你逼著他考舉,他偏生不聽,你還抽了他幾鞭子。要不我出麵攔著,華兒經商之才就這麽生生被埋沒了!”
“母親說的是,當年倒是孩兒眼光淺顯了。”林晉丞也憶起當年的事,苦笑道。
“倒是你自己,年歲大了,生意有華兒幫襯著,我倒是放心的。隻是你的行為處事,可絕不能出了差錯。生意場上的人,哪個不煉得是火眼金睛,有一小處錯誤被糾住了,再脫身可就難了!”
“孩兒謹遵母親教誨。”
“還有,今年柔姐兒就要及笄,華兒也到了娶妻的年紀,所以今年過年,我吩咐了你媳婦兒必要好好操辦。一來是把我們林家的招牌打響了出去,二來也好借著這個機會物色物色人選。你可別怨你娘勞累了媳婦,平白生了嫌隙才對。”
“母親這說的什麽話,本就是她應盡之責,母親隻管吩咐便是!就是我也要回去好好囑咐她的。”
餘老太太點了點頭,歎道:“人上了年紀,也想開了許多,很多當年想不通的事也能放開了。柔姐兒和華哥兒我自不擔心,你那房裏的榆姐兒,你也多上上心吧。這麽多年,也是我們林家虧待了她。這幾日晨昏請安時見著她,也是安安靜靜坐在角落兒的不多說一句話的,我這樣看去,是個乖巧伶俐的。”
林晉丞忽然聽得老太太提起榆姐兒,也愣住了。他對榆姐兒的感情是很複雜的,一方麵,她是他與一生摯愛的結晶,他應該是要盡了全力愛她護她的,另一方麵,她的存在又無時無刻不讓他想起當年的痛和那個永遠忘不掉的女人。
對這個女兒,他是又想親近,又下意識遠離。
半晌,隻聽他道:“母親提醒的是,孩兒明白。”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林晉丞從榕蔭堂出來,沒有直接回房,而是繞道去了蓼汀軒。
明明戌時的梆子已經敲過,遠遠還是能聽見蓼汀軒裏傳出一陣陣女孩間嬉笑打鬧的聲音。林晉丞很是奇怪,他的印象裏,榆姐兒自小安靜淡泊,並不喜歡熱鬧。
他屏退了要前去通傳的小廝,自己一人慢慢踱進了蓼汀軒。
原來女孩們在玩猜燈謎。
阿滿和阿芬兩個小丫鬟的左轉轉,右轉轉,在羊燈下苦思冥想了好一會兒,又跑到龍燈下踮腳張望,這麽反反複複卻一個也猜不出來。阿滿急了,纏著一旁的綠蘿問,隻可惜綠蘿也是毫無頭緒。
林榆和阿籮並肩站在燈下,看著她們笑。
林晉丞從來不知道他的女孩已經這麽大了。林榆在謝大夫留下的方子的調養下,身體竟真有所好轉,漸漸褪去了病中的虛弱,愈發透露出少女的嬌美來。遠遠望去,柔弱的燈光打在她的側臉上,竟讓林晉丞恍惚間像是見到了那個當年苦苦追尋在自己身後的女子!
林晉丞倒退一步,內心震動非常,連眼眶都有些濕潤了。
“父親。”還是林榆見到了立在遠處的林晉丞,喊他。
林晉丞晃過神來。他整理了情緒,大步走向女兒,笑道:“榆兒,許久不見,你……長那麽大了。”
林榆含羞一笑,說:“不論榆兒多大,都是父親的女兒。”
林晉丞放聲大笑,歎道:“真好!真好!”
幾個丫鬟早收了嬉笑,趕緊給林晉丞泡了一壺新茶。綠蘿和阿籮陪在林榆身邊伺候著。
“對了,我知你素不喜那些金銀首飾那些俗物,這次回來時特地托人尋了上好的毛筆來,是由藏北養成的羊毛製成。”說著,林晉丞從懷裏掏出一個精致的錦盒遞給林榆。
林榆雙手接了,打開盒子,隻見裏麵呈放著數隻毛筆,筆杆是晶瑩透亮的象牙石,華貴非常。林榆歎道:“謝謝父親!女兒非常喜歡!”
林晉丞見女兒歡喜,也是高興。他略猶豫了一下,問道:“這一年,你在家裏可還好?有誰欺侮你嗎?你母親……待你如何?”
“父親放心,母親待我很好,吃穿用度樣樣都是按照份例來的。是女兒自己的身體不爭氣,拖累了父親和母親。”說到此處,林榆眼底也泛了淚,從林晉丞這頭看去,女兒淚眼朦朧,整個人被濃重的悲傷籠罩,顯得楚楚可憐。他見她如此,竟覺得心都要融化了去,隻想把自己能給她的都留給她,隻求她快樂起來。
林榆這話說的巧妙,江氏不過是按照份例把東西撥給了蓼汀軒,再多一些也是沒有了。林晉丞聽了直皺眉,心裏暗罵江氏善妒,怪不得這蓼汀軒如此清冷。他趕緊安慰道:“你這病不必掛心,父親自會請好的大夫來給你看病。寧遠看不了,父親便往京城裏請,定要把你的病治好。”
“謝謝父親,女兒為了父親,也一定會把身體治好的。隻是父親……女兒還有一事不知道該不該說。”
林晉丞忙說:“我們父女之間還有什麽可隱瞞的,快說就是了!”
林榆收了哽咽,緩緩道來:“姨娘生前囑咐嬤嬤,有一些田產和店鋪,是父親賞賜給姨娘的,要她好生看管著,嬤嬤也盡心守著姨娘留下的東西。後來姨娘去了,這些都放在母親那兒打理。按說母親打理這些也是應該的,但現在榆兒也長大了,想著總不能每日與書畫打交道,還是要多與母親學一些治家之道,免得以後嫁了人,讓夫家嫌棄了去,也丟了林家的臉麵。這些田產和店鋪……”
林晉丞點點頭。他倒是忘了,以前潘姨娘剛抬進林府時,是什麽拿的出手的嫁妝都沒有,時常被下人欺侮。自己看著她可憐,便撥了些田產和店鋪給她傍身,但並不是很多,於林家偌大的產業來講,不過九年一毛,故餘氏雖不喜,也並無多說。
“你不說,父親倒是忘了,這些本就是你生母的東西,自然是要到你手上的。我這就去和你母親商量商量。”
林晉丞寵溺了撫了撫林榆額間的發,父女又說了些悄悄話,他便乘著月色離去了。
林三老爺走後,阿籮走到林榆身邊,握了握她有些冰涼的手,說:“小姐累了,早些休息吧。”
林榆默了半晌,道:“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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