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連環設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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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將徐庶二人關在柴房的那一日起,薑元一便在思考怎樣收納他們。
威逼如何?
徐庶殺人在逃,若被官府緝捕當是死罪,現在落到手裏,先好言相勸,若不識抬舉,便以此來威嚇他,但這麽做弊端太大了,縱使留得住人,也留不住他的心。
所以薑元一打算以利誘之。
與周倉不同,徐庶可不是三石糧食的俸祿便能招攬的。
所以他策劃了今天這場戲,不是想要求學嗎,麵前就有老師啊,何須舍近求遠,跑去襄陽。
叔父薑鈺昌雖比不上盧植、孔融、邊張、陶丘洪、許邵、司馬微等四方名士,更不用說馬融、鄭玄、蔡邕等當世大儒。
但他勤奮好學,博覽群書,又走南闖北,見識開闊,這樣一個經學功底好,外表有氣質,人生閱曆豐富的中年男子,太適合拿來扮作高人了。
不過徐庶可不好騙,就薑鈺昌那兩下子,耍點陰謀詭計還在行,正兒八經的教授別人,估計沒多久便被人看出破綻。
因此必須先聲奪人,給對方留下一個經世致用,不慕虛名的深刻印象,原來是個默默奉獻的真君子,難怪外麵沒有半點名聲。
正好當日救濟災民的時候徐庶二人也在場,品質高傑這關也算過了,接下來便是重頭戲了,真才實學!
《千字文》乃南北朝時期梁朝散騎侍郎、給事中周興嗣編纂,與《三字經》、《百家姓》並稱中國傳統蒙學三大讀物,簡稱“三百千”。
全篇四字組成,駢章對句,信手拈來,前人典故,如數家珍,其中涵蓋文化、天文、地理、自然、曆史、宮廷建築等個方麵的知識,由統一的儒家思想貫穿,後世曆代評價極高,備受推崇。
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說的也就是這等奇書了。
“九州禹跡,百郡秦並。嶽宗泰岱,禪主雲亭……”
薑鈺昌賣力出演,吟誦地抑揚頓挫,柴房裏的二人聽得一清二楚,原本還坐在柴草裏拍蚊子的鄭缺,早已身起跑了過去,和徐庶雙手趴在牆上,默默地聽著。
“奇書啊!奇書啊!”
徐庶滿麵訝然,原本聽到薑鈺昌說是自己編的書,他還頗有些不屑,書要是那麽隨意能編,大儒豈不爛大街了!
但此時萬不敢有這想法,他本就聰慧,哪裏聽不出這篇《千字文》的水準,分明是惠子那般學富五車的人物啊!
一般人從浩淼的文字海洋裏,分類韻腳就夠艱辛的,更不用說言之有物,想象豐富,遑論這整篇文章沒有一字重複!
鄭滿的底子比徐庶更好,之前從未聽過這等奇文,絕對是那薑大人所說自編的,頓時佩服的五體投地。
“孤陋寡聞,愚蒙等誚。謂語助者,焉哉乎也!”
不多時,薑鈺昌悠悠地吟誦完整篇《千字文》,一臉縹緲的看向侄兒。
薑元一臉上崇拜,心中無奈,真當這抄書匠好當的麽。
就以《千字文》來講,裏麵便涉及到呂布、嵇康、馬鈞、阮籍、鍾繇等時代人物,他們可還沒發跡啊,有的還是娃娃!
他費勁腦汁,才從上古先秦裏找出幾個不出名的來替換,其中兩個名字還是胡謅的,沒辦法,這裏麵的字是不帶重複的。
為了收攬徐庶二人,讓叔父出風頭,揚個名,他可是出了大力的。
薑鈺昌自然不知個中真情,還以為是侄兒在仙師那裏學的,如今可謂是意氣風發,內心相當激動,有侄兒在,自己在青史上妥妥能留個名啊!
但戲還是要演的,柴房裏還關著兩猴呢!
“侄兒啊,你堂弟兩個愚笨不堪,貪吃好玩,你雖有病在身,卻天資聰慧,勤學善思,當能繼承我的衣缽,等你學會這《千字文》,叔父再教你幾卷秘冊。”
“秘冊?學那有什麽用嗎?”
薑元一趕緊給架上梯子。
“還有秘冊!”
柴房裏徐鄭二人心中一驚,剛才那都不算本領,還有秘而不傳的冊本!
難怪這位薑大人名聲不顯,難怪剛才支走了旁人,原來是口口相傳的師承啊!
“侄兒且知,我受先師恩德,授有地理、格物、算學、軍政等多卷秘冊。
學會其中一卷,可為當世奇才,一方名士;
學會其中兩卷,上可輔高堂天子,下可安黎民百姓;
學會其中三卷,隻怕當世已找不出論道之人;
至於學會四卷及以上,足以稱之為聖了吧!”
薑鈺昌說話不閃舌頭,反正是侄兒給的台詞,他還以為那些仙人便有這般學問,是以毫不懷疑,不以為奇。
都有那般神通,何況這等小道乎。
“可是叔父學會幾卷啊?”
“唉,叔父無能,愧對恩師,連一卷都未精通。”
薑鈺昌既歎息,又悔恨,還帶著慚愧的表情,足可當選影帝了。
“高人呐!高人呐!”
這等大才居然連一卷都未能精通!
徐庶和鄭缺兩人對視一眼,滿目驚駭,都被震得天雷滾滾,若沒之前那篇《千字文》,兩人怎會輕信這等狂言!
但剛才已被深深折服,認定這是高深莫測的師者,此時心中的欽佩與震撼已是無以複加。
當世居然還有這等人物!當世居然還有這等學問!
“叔父,侄兒明白了,定會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孺子可教也!”
“隻是叔父,你看那扇窗上好像有兩個腦袋哩!”
薑元一突然遙遙一指,徐庶、鄭缺兩個瞬間呆滯!
我是誰?我在幹嘛?誰看見我了?
二人連忙把頭矮下去,又醒悟到為時已晚,心中既尷尬,又慚愧,剛才那算是偷師了。
雖然是被動的,雖然是被人設計的,可他們想不到那麽多啊!
子曰:“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
他二人雖沒那麽迂腐,聽便聽了,還能狡辯一下,但被當場發現,這聽人牆根都聽得那麽專注,怎麽都說不過去吧,分明是偷師啊!
“唉呀!誤矣!誤矣!居然忘了此事,被人偷學師承,愧對先師矣!”
隻聽得薑鈺昌在院裏悲痛欲絕的哀嚎兩句,便又沒了聲音。
徐庶小心翼翼地抬起頭,隔著破窗朝外麵望去,庭院靜悄悄的,隻有秋風吹著落葉打著旋,院裏已經沒有人影,連那小孩都不見了。
“明昭啊,這事可怎麽辦呢?”
“不是我們怎麽辦,而是對方怎麽辦啊。”
“那位薑從事學高德厚,斷不會殺人滅口!”
“元直說的我豈不知,正因如此,對方才難辦啊!”
鄭缺輕輕搖頭,歎息一聲,又坐到柴草堆上去了,一邊拍著蚊子,一邊回味著剛才聽到的那些。
徐庶微微點頭,在陰暗的柴房裏踱起步來,這事確實是對方不知道該怎麽辦啊,聽都聽了,他能怎麽辦?
這還不簡單,一切早有安排。
午食過後,大胡子吳閬便到了柴房,將門打開,照舊給盤坐在裏麵的二人送湯餅。
徐、鄭二人自然不會虧待自己,徑自開吃。
在隨流民遷移的日子裏,哪裏能吃上好東西,現在一天三頓不落,若不是這裏麵的蚊子,定然長胖了許多。
他們雖對上午的事有些著意,卻也沒在此時發問,否則便愧對了那份智商。
可與往日不同,吳閬見二人吃完,並未收起碗筷便走,而是從腰間解下兩個包裹,扔在柴草堆上。
“敢問壯士這是何意?”
徐庶打開包裹,見裏麵裝著十來串五銖錢,三四粒金珠,還有一套衣物,遂疑惑地問向吳閬。
“主上如此吩咐,你又何必多問,拿著包裹自行離去便是。”
吳閬不耐煩地說著,一邊撿起兩副碗筷,便要轉身離去。
“壯士留步!請留步!還請壯士為我等解惑,否則我二人怎會心安?”
徐庶趕緊放下包裹,追問吳閬。
“哼!我家主上讓我轉告爾倆,他已派人去往潁川問過,你二人並未犯事,如今被誤關柴房數日,心中愧疚不過,這兩包財貨權當做賠償,讓你們去往荊州求學,好好報效國家。”
吳閬說完便走了,任由柴房門空蕩蕩的開著,刺眼的陽光照在徐庶臉上,那是怎樣一副訝然的表情。
他深深地思考過這個問題,那位學究天人的薑從事會如何對待他們,但他怎麽也沒想到,對方不僅沒有為難,反而資助財務將他們送走。
他幾乎感動落淚!
鄭缺顯得有些呆滯,看著眩暈的陽光,又看向身旁的包裹,這才微微歎了口氣。
那位薑從事當真是位君子啊!
難怪這幾天沒有處置他們,原來是派人去潁川取證物去了,若貿然將他們收押入獄,便是清白之身也算汙了
。
如此設身處地的替人著想,是何等寬厚的仁人之風!
而現在已經得到消息,卻說他們並未犯事,這怕是聽聞事情經過,對他們感到同情吧。
如此秉公辦事,又能容人情理,這對他們又是何等恩情!
他們偷學師承,記住了那《千字文》,破壞了對方的門規,已致其愧對先師,轉過頭來,卻要資助他們去求學。
如此以德報怨的胸襟,又是何等偉岸!
“元直,我們出去吧。”
鄭缺撿起二人包裹,當先走出柴房,徐庶也跟在後麵。
從事府偏廳,吳閬急匆匆地趕了過來,對著正在臨摹楷書的老爺道。
“稟告主上,柴房裏那二人拿了包裹,反倒不走,跪在堂外要求見,小人好言驅趕不成,隻好前來過問主上的意思。”
“這樣啊!你就說我去了刺使府,不知何時回來。”
薑鈺昌頭也不抬,繼續臨摹。
“諾!”
聽得吳閬的腳步遠了,屏風後麵轉出一道小小的人影,錦繡貂裘,光彩曄然,正是薑元一。
“叔父,魚兒可是上鉤了。”
“哈哈哈……元兒好本事,縱使別人有萬般心機,也逃不過你這連環計謀啊!”
薑鈺昌哪裏還裝模作樣,看著侄兒那小小的臉龐,心中更加佩服,仙童便是仙童,別的孩子這年紀還拖著鼻涕四處搗蛋呢。
“接下來便安排他們去東海吧,那裏現在正忙,安置流民的事,交由東海郡吏和那些書佐家仆,總是不太放心。”
“元兒放心,叔父曉得,便說先給他們一個曆練的機會,以觀後效。”
“叔父思慮周全,侄兒深感佩服。”
“隻是元兒啊,先前既已說了乃是不傳之秘,之後傳授這二人也就罷了,到時書院一事又如何解釋?”
“好辦,叔父可說師門有個規矩,太平盛世不傳人,亂世降臨度凡塵。
那些秘卷在太平歲月,被人學去會引發禍亂,而現在盜匪四起,乃亂世之兆,正應廣收學子,以還天下太平。
今日被他二人偷聽,也是天意使然,待流民之事後,再正式收做弟子。”
“妙!妙!妙!”
薑元一淡淡地看了外麵一眼,又轉向屏風後麵。
徐庶二人若是就此離去,也算不得什麽孝義之輩了,走了也不覺得可惜。
然而吳閬的腳步又近了,所以這一番功夫沒有白費。
那個還未成長的一代謀主,就此收羅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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