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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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人大眼瞪小眼僵持許久,魏無恙率先敗下陣來,小女郎黑白分明的大眼裏盛滿不屈和倔強,教人狠不下心腸。

    這樣的眼神他再熟悉不過,十歲那年,生母因無力撫養他,將他送回生父身邊,他知道她是為他好,但被拋棄的感覺一直持續到十二歲遇見劉嫮。

    孩子的世界單純直接,最需要時被拋棄,最絕望時被救助,這樣的記憶會伴隨一生。這也是為什麽劉嫮釋放的一點點善意能讓他銘記這麽久,這麽深。

    這個孩子還這麽小,明明有親人疼她,愛她,卻要生生被人奪走,一生的路那麽長,她不應該過早浸染塵世風霜。

    想了良久,魏無恙蹲下身,與她視線齊平:“無恙正想去拜訪臨江王,翁主能給我帶路嗎?”

    芳洲謹慎地打量他,麵上不動聲色,小腦瓜卻轉得飛快,思考著他話外的意思。

    自己到底有沒有說動他?這個人是準備幫忙呢還是隻打算走個過場?

    芳洲不知道自己思考時大眼珠子會滴溜亂轉,時而往左,時而往右,襯著大大的眼眶,像兩尾遊來遊去的小魚,十分引人注目。

    魏無恙前二十年都是在男人堆裏打滾,頭一次看到這麽精致有趣的小女郎,想到她自小被人捧在手心長大,本應無憂無慮,卻要為了父親安危與比自己大得多的人周旋,不由心中一軟,放低了聲調。

    “剛才仆役都替你阿翁求情了,我相信你阿翁是個好人,所以我想去拜訪他。”

    聽他這麽說,芳洲繃得緊緊的小臉才露出一絲笑容,朝他點點頭,二人一起登車上路。

    馬車停在臨江王府門口,剛下車,就聽見小童子起哄的聲音。

    “翁主,聽說你阿翁要被陛下抓走了,你以後就給我當童養媳吧,我阿母最喜歡你了,說你生得白淨軟和,說話細聲細氣,以後肯定是個聽話的好媳婦。”

    “不成了,不成了,你沒看到翁主身邊那個大高個嗎?依我看,那一定要翁主給自己找的郎君。”

    先前那個聲音酸溜溜道:“劉芳洲,真看不出來,你一個殘廢還有人要,隻可惜你阿翁就要死了,多俊俏的郎君也救不了你們。”

    這些話聽得芳洲渾身發抖,她左手握拳,衝上去就要揍帶頭起哄的小黑胖子。

    她那點力道於他來說無異隔靴搔癢,小黑胖子一邊靈巧躲避,一邊口無遮攔:“來呀,來打我呀,有本事兩隻手一起上。你就是個災星加天殘,你一開口你阿母就沒了,到現在右手還打不開。我倒要看看你這手裏藏了什麽見不得人的東西,為什麽十年都不敢給人瞧。”

    魏無恙這才知道芳洲為什麽右手一直握得緊緊的,原來她並非故意不給他看,而是天生打不開。

    見她小臉漲得通紅,邁著纖細的身子被人戲耍,右手被小黑胖子抓在手裏猛拽,旁邊還有三五成群拍手叫好的,他心底沒由來地一陣火起,大步上前拎起小黑胖子衣領,隨手一甩,就將他穩穩扔到王府門前一顆分叉的歪脖子老樹上。

    小黑胖子騎坐在幾人高的大樹上,上不著天,下不著地,底下是目瞪口呆、六神無主的同伴,旁邊是麵黑如墨的大高個和像小獸一樣怒目而視的芳洲,嘴一癟,“哇”的一聲就要哭出來。

    “不許哭!”大高個沉沉警告,“哭就把你扔到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塞外喂匈奴!”

    臨江地處江水,跟塞外隔了十萬八千裏遠,誰也沒見過匈奴,但朝廷年年跟匈奴打仗,敗多贏少,久而久之大家都說匈奴不可戰勝,對匈奴人畏懼得不得了。據說他們青麵獠牙,茹毛飲血,尤其喜愛吃婦人。

    “我剛從燕地回來,才跟匈奴人打過仗,他們不僅抓婦人,還喜歡吃孩子,特別是長得胖乎乎的兒郎,他們認為吃了能延年益壽,洗幹淨了蒸一蒸,烤一烤,撒上佐料,香飄數裏。”

    小黑胖子頓時就不敢哭了,他的同伴也都露出恐懼表情。以大高個這種說一不二,發起怒來就將人往樹上扔的脾氣來看,他說的絕對不是頑笑話。

    “知道錯了嗎?”大高個不依不饒。

    “知道了,知道了。”一眾大小童子點頭如搗蒜。

    大高個又問:“錯哪兒了?”

    “我們不該取笑翁主,不該說她克母,不該說她是殘廢,更不該說她阿翁快要死了。”

    大高個寒著臉,聽他們說完後才緩緩開口,嚴肅的樣子像在訓手下兵士:“臨江王是先帝長子,今上親兄,翁主金枝玉葉,皇親貴胄,別說臨江王隻是上京應詢,就算他真有什麽事也輪不到你們這些所謂大族踩到他頭上。別忘了,當初是誰把你們遷到這裏來的,你們這麽折辱皇室,就不怕太皇太後知道了問罪嗎?”

    太皇太後曆經三朝,是位巾幗不讓須眉的人物,在惠帝親政前,她曾垂簾聽政過很長一段時間。惠帝親政後,她以年紀大了為由退居幕後,一心頤養天年,不問政事。雖如此,任誰也不敢小覷她的影響力。

    魏無恙知道隔壁左右門後麵都躲著人,正支起耳朵聽他說話,他就是特意說給他們聽的。

    虎落平陽被犬欺,劉康是敗了,是被人從豐京趕出來了,可疼愛他的太皇太後還在,隻要她在一天,就不會眼睜睜看著酷肖其夫的孫兒被人踩在腳底下。

    他一介武夫都懂的道理,就不信這些豪強大族不懂,隻不過仗著劉康性子仁善,欺軟怕硬罷了。

    “翁主,走吧。”他朝芳洲伸出右手。

    小女郎眼睛亮晶晶地看著他,水水潤潤,流光溢彩,直看得人挪不開眼。

    “腓腓,”她指著自己,“冠軍侯以後就叫我腓腓,我們是朋友了。”

    魏無恙莫名心情大好,又將右手遞過來,應道:“好。”

    芳洲牽著他的手,一蹦一跳地帶著他朝王府走去。她的兩個發髻剛才打架打散了,現在蹦跳之下完全披散下來,一左一右,形似兩條馬尾甩來甩去,魏無恙覺得好看極了。他在邊塞打仗,見得最多的就是馬尾巴,特別有親切感。

    活潑可愛,充滿朝氣。

    “無恙阿兄,”芳洲自動改了稱呼,“你剛才說匈奴人吃孩子的話是騙人的吧?”

    “嗯,是騙那幫壞小子的。”魏無恙掃了掃身旁得意的小翁主,幽幽道,“但他們抓婦人是真的,不光抓婦人,還抓女郎,尤其是身份高貴,長得好看,說話像雀兒一樣唧唧喳喳的女郎。”

    這小翁主有股天不怕地不怕的憨勁兒,敢孤身去見陌生男子,也敢跟比自己大的兒郎打架,該敲打時還得敲打,免得將來惹出亂子。

    他以為她會害怕得捂住嘴,豐京城裏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貴婦人們說話就喜歡拿帕子掩唇,誰知她饒有興趣地問:“他們抓女郎幹甚麽呢?女郎既不會打仗,又不會牧羊,走三步就喊累,抓回去有什麽用?”

    “這個……”令匈奴人聞風喪膽的冠軍侯頭一回被人問住了。

    芳洲大大的眼睛緊緊盯著他,誓有不問個清楚就不罷休的勢頭。魏無恙大窘,顧左右而言他,幸虧劉康及時出現解救了他。

    劉康對他的來訪很意外,不知道這位年輕列侯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他不動聲色地帶他去被人控告的宮殿轉了轉,魏無恙一看就什麽都明白了。堂堂翁主在王府門口被人欺負,王威不振到這種地步,難怪有人敢誣告他。

    魏無恙自認不是好管閑事之人,若芳洲沒去見他,他肯定不會特意跑到王府來。眼下見了劉康,覺得他實在可歎又可憐,想放任不管,卻是無論如何過不了心裏那關。

    劉康到中尉府會有什麽下場,他雖從未深想,卻不代表他不知道。中尉府簿吳複責訊甚嚴,為達目的不折手段,若是劉康在中尉府出個意外……,才十歲的孩子又該怎麽辦?她長得那般模樣,再失去依附……。

    他有些不敢往下想。

    “陛下不是是非不分之人,大王不如向陛下上表陳情,說明原委,相信陛下自有公斷,無恙願替大王將表書轉交給陛下。”

    劉康眼中閃過驚喜,隨後目光又黯淡下來。若皇帝信他,就應該先派人過來調查,而不是二話不說就將他押解進京。誰知道寫陳情表是魏無恙的“一片好意”,還是別的什麽人的試探。

    “多謝冠軍侯美意,不用了,孤自會與中尉府對簿。”

    想見魏無恙,一是為了江陵百姓,二是為了芳洲。這麽多年他已經退無可退,如果他們還是不肯放過他,非要他死的話,總得給他一個保證才行,所以他需要中間人去傳話。魏無恙是戰功赫赫的列侯,又是皇帝親信,這樣的身份無疑是最佳人選。

    不過魏無恙著實讓他意外,不光主動來見他,還幫他出主意,聽說他不喜古法,行軍布陣不按常理出牌,如今看來倒有幾分可信。

    隻可惜,他們不是一路人,他的好意他無福消受。

    魏無恙沒料到劉康會謹慎到這個地步,他第一次管閑事,就教人家拒絕了。既如此,就沒有多待的必要了。

    他正要起身告辭,卻見芳洲興衝衝地跑進來,舉著一本書籍大叫:“阿翁,你看我在天祿閣找到了什麽!這上麵說雲夢澤是臨江國最小的澤藪,它周圍還有七個大澤,我們下次一起去看看吧。”

    魏無恙輕輕一掃,見書麵上寫著《禹貢》二字,來江陵之前他剛在石渠閣翻過這本書,其中不乏艱澀難懂之處,沒想到十歲的女郎竟然能看懂。

    劉康臉上飛快閃過一絲惶恐,轉瞬即逝,但還是沒有逃過他的眼睛。

    作者有話要說:  回答幾個小天使關心的問題:

    1.女主有前世記憶,不過十五歲前不會想起來。

    2.文雖架空,但是仿了某個朝代,人物稱呼有據可查,不是胡編亂造的。

    (大父:祖父;大母:祖母;阿母:母親;阿翁:父親;女兄:姐姐;大兄:大哥)

    3.金塊是渣男送的,所以手裏握的不會是金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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