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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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康去麟趾宮求見劉熾,這是十八年來兄弟兩人的第一次見麵。熟悉的宮殿樓宇,不再熟悉的舊人,時移世易,心境早已天差地別。
劉熾私心裏對劉康並無多少好感,他剛出生時,黎姬還是這麟趾宮的主人,她的美貌無人能及,善妒之心同樣無人能及。她得寵之時,他們母子隻能退避三舍,看她眼色行事,若非她後來行為出格遭了厭棄,麟趾宮怎麽可能會有他們的出頭之日。
劉康心裏清楚皇帝不待見自己。除了苦笑,他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麽。
阿母在時,愛阿翁愛得忘我,對其他姬妾和孩子十分不喜,記得阿翁曾對阿母說,他百年後請阿母善待他的姬妾和孩子,阿母暴跳如雷,掌摑阿翁,大吵大鬧,氣得阿翁拂袖而去,從此再不登明光殿的門。
阿母追悔莫及,想要挽回,但阿翁身邊已有新歡,哪裏還記得她這個年華漸去的舊愛,阿母因此大病一場,不久就撒手人寰,他也成了待宰羔羊。
劉康不想杵在殿中徒惹人厭,幹脆開門見山地說明來意,劉熾越聽越激動,若不是多年為君生涯曆練,他恐怕會忍不住興奮地跳起來。
開國至今百餘年,諸侯國一直是劉氏曆代皇帝的心頭大患。先有異姓王,後是同姓王,鑄幣、煮鹽、冶鐵、采礦,富有四海,權勢熏天,各國百姓隻知諸侯,不知天子。當年若不是燕王太囂張,不把他這個皇帝放在眼裏,他也不會派人到燕國潛伏,隻是沒想到最後竟真被他抓住了把柄,一舉成功削藩。
可惜燕王隻有一個,其他諸侯王紛紛以此為鑒安分不少,明麵上無可指摘,想要瓦解諸侯國任重而道遠。他沒想到當他“昏昏欲睡”之時,第一個遞上“枕頭”的居然是他完全瞧不上眼的懦弱兄長,怎能不教人驚喜。
“大兄深明大義,甚得我心。我聽說大兄膝下僅有一女,除藩之事不急,待從女大一點再說。”
劉熾雖高興劉康的識趣,但他不會傻到馬上就接受他的提議,太皇太後還在氣頭上,他才為了吳複與她對峙,不能再因為劉康而跟她關係弄得更僵。反正是他主動“投誠”,什麽時候“納降”還不是他一句話的事。
皇帝龍顏大悅,辦起事來格外痛快,不僅賞了劉康黃金萬斤,還說一事不煩二主,命魏無恙擇日將他護送回江陵。
劉康意外極了,他原以為削藩後皇帝會將他扣在豐京為質,想到芳洲小小年紀就要跟他一樣淪為華麗囚徒,心裏難過得要命。沒想到皇帝不僅放他回去,還給了他豐厚的賞賜,並且還說等芳洲大一點再削藩,帝心難測,可見一斑。
緊緊攥著,他偏偏要搶;雙手奉上,他又不稀罕了。難怪人說帝王之術是世上最深奧的學問,沒有九竅玲瓏心,真的會被人吃得渣都不剩。
不管怎麽說,能重回故土總歸是好事,劉康對皇帝感激萬分,一高興話也多了,專門揀了江陵城裏發生的奇聞趣事說給皇帝聽,劉熾對他的低姿態很滿意,故事聽得津津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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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nbsp; 這邊“君臣盡歡”,氣氛漸入佳境,另一邊太後寢宮長信宮卻一直靜悄悄的。
陸吾站在前殿看著一簇簇怒放的牡丹輕嗤,國色天香,還真把自己當花中之王了。這個女人就愛這樣,每次宣他來,總要讓他苦候半天,她自己卻不慌不忙地梳洗上妝,都四十五的人了,也不知道打扮給誰看。
就在陸吾等得不耐煩,準備一走了之時,身後傳來環佩叮咚之聲,陣陣香風來襲,一個嬌柔伴著驚喜的聲音響起:“阿吾,你來了?怎麽不讓人進來通傳,等久了吧?”
陸吾緩緩轉過身,直視麵前望之如二十許的麗人,冷峻的臉上沒有一絲笑容:“我若早出聲,太後就舍得從梳妝鏡前起身了?”
連皇帝都不曾用這樣的語氣跟太後說話,姬太後身邊的侍婢皆嚇白了臉,姬太後卻隻是嫵媚一笑,嗔道:“阿吾,你若肯娶妻,就不會這麽說了。”
她的話“騰”地點燃陸吾的怒火,他雙手握拳,低聲吼道:“我為什麽不娶妻,別人不清楚,難道你也不清楚?!”
陸吾對人從來都是彬彬有禮,何曾發過這麽大的火,且還是衝著太後發的,眾侍婢全都嚇傻了,呆呆看著他一瞬不瞬。
陸吾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二話不說,轉身就走,姬太後慌得追上去扯他袖子:“阿吾,我不是故意戳你痛處,五年前你剛回來時意氣風發,告訴我全都好了,怎麽現在又……?”
“閉嘴,閉嘴,”陸吾怒目圓睜,“若不是你,不是你整天在我耳邊念叨燕王狼子野心,央求我替陛下分憂,我又怎麽會自告奮勇到燕國去,又怎麽會,又怎麽會……是你毀了我,毀了我的一生!”
身邊侍婢早在女官帶領下退得一幹二淨,姬太後再無顧忌,緊緊握住陸吾袖子不放,哭得梨花帶雨:“我做這些還不是為了你!你本是王侯後裔,難道真想一輩子在長陵鄉野打滾,跟你那沒出息的阿翁一樣默默無名?你看看現在的日子多好,豐京女郎任你挑選,我也精心給你挑了那麽多美人,你還有什麽不滿足的。”
陸吾茫然地看著姬太後的淚眼,是啊,他還有什麽不滿足的,府裏美人成群,個個溫柔體貼,貌美如花,豐京城女郎癡迷他的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他還有什麽不滿足的。
可為什麽覺得心裏空落落的呢?
……陸吾知道姬太後最擅長的就是哭功,從前她就愛拿這一套對付他。那時憐她柔弱無依,現在隻覺得厭煩無比,他一刻也不想待下去,將劉熾搬出來道:“陛下還等著臣議事,太後若是沒有別的事,臣就先告退了。”
姬太後果然鬆了手,眼淚也迅速收了回去,期期艾艾道:“那,你有空記得來看我,我很掛念你……”
陸吾沒等她說完就頭也不回地走了,獨留她一人望著他的背影悵然若失。
他像個遊魂漫無目的遊蕩,目光越過白牆黛瓦不經意投向北方,多年不曾憶起的往事,在這個寂寥午後,毫無預兆地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泛濫成災。
他在燕水河邊遇見一個小女郎,她的名字叫阿嫮。嫮者,美好貌也。
他知道每次授課她會趁他不注意偷偷看他,他知道她悄悄給他畫了畫像藏在《詩經》裏,他還知道她做夢會喊他的名字,他甚至知道她跟燕王大聲爭執,說不願去豐京,隻想跟心愛的人在一起。
去豐京頭一夜,她充滿期待地對他說,阿吾我們私奔吧,去找一個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男耕女織,生兒育女,他拒絕了;她又說,那你要了我吧,要了我就是你的人了,這輩子就賴上你了,你可別想逃,他還是拒絕了。
她氣得掉頭就跑,邊跑邊哭,說燕國愛慕她的好兒郎大把,隨便挑一個就願意帶她走,她才不稀罕他這塊鐵疙瘩。
聽她這麽說,不知為什麽他心裏慌了一下,追上去將她摟在懷裏,哄著她說要想跟他在一起,就要去豐京替燕王結交權貴,免得日後削藩處於被動,還騙她說三年後等她回來就跟她成親。
她居然傻傻地全信了,羞澀又大膽地主動吻他,她的唇又軟又嫩又甜,像上好的奶酪,一向對女人敬而遠之的他竟舍不得推開,甚至將她越摟越緊,想要攫取更多。她被他的舉動嚇壞了,一把推開他,笑嘻嘻地跑遠了。
這麽多年,再也沒有人用嬌軟的聲音喚他“阿吾”;也沒有人被他打手心時,一會兒抱著手假哭,一會兒又撒嬌地要他吹一吹,呼一呼;更沒有人一騎上馬比馬還要歡騰,跑起來不管不顧,嚇得他在後麵狂追不止。
陸吾走進麟趾宮宣室,劉熾正一個人坐在案前自飲自酌,看起來十分高興的樣子。見他滿臉烏雲,笑道:“一看就知道你是從長信宮過來的,我早跟你說過,她的話且聽且過,不必往心裏去,偏偏你每次都要當真。不提她了,我今天心情很好,陪我一起喝兩杯。”
陸吾走到劉熾下首的案前席地坐下,低頭喝起了悶酒。劉熾見狀又笑:“酒跟美人一樣,得慢慢品才有味道,一上來就猴急可體會不到個中滋味。”
他說著說著仿佛想起什麽,聲音低了下去,幾不可聞,但陸吾還是聽了個一清二楚:“這輩子我就對一個人猴急過,那滋味銷魂蝕骨,永生難忘。”
胸口處毫無預兆地扯了一下,陸吾藏在袖中的手攥得指節發白也不覺得疼。
劉熾忽又提高聲音,振奮異常:“我聽說有個叫方圓的術士住在城外,他是昆侖山仙人後裔,可以替人施法招魂,隻要拿一樣想見之人生前遺物,就可以見到物什的主人,甚至還能再續前緣。”
聽到皇帝的話,陸吾的手不自覺摸向胸口,那裏貼身收藏著當年她寫給他的唯一一封情信。
——“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作者有話要說: 《上邪》是荊楚最喜歡的情詩,誰能猜到劉熾手裏有劉嫮什麽物什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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