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墉城還是老樣子。又到了一年一度招收新弟子的時候了。九百九十九階天階上，早已沒有了往日的淒冷。當然也再沒出現過那個拿著掃帚的背影。

    “我走不動了！”

    “怎麽，才這麽一點路，就走不動了？”我看看身邊的少年，輕輕笑了笑。

    “我們已經走了四百七十九，不對，是四百八十階台階了，還有多遠才能到啊。”他抱怨道。

    “天墉城的天階，一共是九百九十九階，你不是一心要上天墉城修仙嗎，這麽點路都受不了，還是趁早回去吧。”我說罷便不再理會他，獨自向前走去。

    “哎，等等我。”身後傳來一連串叫喊聲，我不禁搖了搖頭。

    畢竟是天墉城的天階，到底不是那麽容易爬的。很多意誌不堅定的爬到一半就放棄了。想來將招收的地方放在這裏，也是有這麽一層意思罷了。

    “我真的沒力氣了，我們歇一會吧。”後麵少年的哀怨聲又一次傳來。

    “不能歇，這也是第一關考核，你停下的話，那就算輸了。”我頭也不回的答道。不過卻是又一次放慢了腳步。

    ……

    相對來說，我們走得很快，到達的時候，並沒有幾個人。

    “對不起，”坐在桌案後麵的天墉弟子想來是等的不耐煩了，懶懶的說道，“我們天墉城不招未滿弱冠的弟子，請回吧。”

    曾幾何時，也有人對我說過這麽一句話。隻不過，時間久了，一切皆物是人非。

    “你們，你們怎麽可以這，這樣！”少年剛剛爬了那麽多級台階，還沒緩過來勁兒，斷斷續續的說道。

    “我們天墉城的規矩向來是這樣。”那弟子一副吊兒郎當的無賴樣子。

    我倒並沒有生氣，而是想起了另一個人……

    “你！”少年被堵的說不出話來。

    我無奈，出聲道：“勞煩這位小哥去通報一聲，我要見你們掌教真人。”

    那弟子這才用正眼看我，道：“我們掌教真人萬金之軀，豈是爾等凡人說見就見的！”

    “你！”

    “你去告訴他，”我看了少年一眼，打斷了他的話語，“就說是故人相見，叫他務必來見我，否則，讓他莫要後悔。”我這話說的擲地有聲，那弟子不由正視起來道：“你且等一等，待我去通傳一聲，若掌教真人不肯見你，我也無法。”

    “那就有勞小哥了。”

    “你在這看著，”他對旁邊的人說道，“我去去就來。”

    待那弟子走後，我便起身步至一旁，順著天階望下去，浩瀚無比，階上人皆一清二楚。已記不得上一次站在這是什麽時候了，但那時卻沒有這種賞景的心境。

    “晴雪，你好厲害啊！”

    我正出神，卻被少年突如其來的聲音打斷。我看了他一眼，無視這般沒大沒小的稱呼：“一會那人出來的時候，你盡量背對著他，站到一旁，最好不要讓他看到你，等我喚你時，再過來。”

    “哦，那我現在就哪涼快哪呆著去了。”他說罷，獨自走到一旁，不顯眼的地方。

    看著他瘦小的背影，我不禁怔怔出神。他和以前不一樣了。他們差別真的很大，大到，若不是他這張臉，我可能都認不出他來。不過他這一心修仙的樣子到和以前一樣。回想起那時他追在我身後求我教他法術的樣子，我不禁輕輕勾了勾唇角。

    正出神，卻被身後一道熟悉卻蒼老的聲音打斷。

    “姑娘。”

    我不由一怔，緩緩轉過身去，一張熟悉卻有些陌生的麵孔映入眼簾。女媧大神給了靈女長久的壽命和永駐的容顏。這些年來，我一心忙於尋找，竟是忽略了時間的流逝。我忘了，時隔多年，我們都老了。

    心中一抹悲涼劃過，我暗歎一聲。看來，我不該來。

    “姑娘自稱是在下故交，為何不以真容相待？”他緩緩的問道。

    這些年我行走四方，見識了各種世態，卻不願以真容示人，隻因為，我想是他第一眼看到我。

    我摘掉了披風上的帽子，露出了銀色的麵具。這張麵具遮住了鼻子以上的部分，隻留了唇和下巴在外麵。

    “不知姑娘可否將你臉上的麵具摘下來？”他又一次問道。

    我笑笑，用手輕覆上麵具。貴為一派掌教，待人居然還是這麽謙和有禮：

    “陵越大哥，這麽多年來，你還是一點沒變啊。”

    我看著他臉上的表情從疑惑轉變到驚訝，再由驚訝轉變到喜悅。

    “晴雪！”他神色中難掩激動：“是你！”

    “是我。”我笑笑道：“我回來了。”

    “晴雪，這麽多年來，你變了不少。”他一臉感歎。

    “是啊，人都是會變的，誰也不例外。”我不知是感歎自己，還是感歎別人。

    “不說這些了。晴雪，你這些年來，過得如何？”他屏退了身旁的弟子。

    我淡笑，沒有回答他，悠悠的道：“其實我這次隻是路過來看一眼。順便，給陵越大哥你，帶了一個‘禮物’。”

    他不解，我衝著某一處道：“過來吧。”

    少年聽見我的聲音，很快過來了。於是我又一次看到他臉上的表情從疑惑轉變為驚訝，再由驚訝轉變為驚喜。

    “蘭生！”他叫出聲。

    “他不是蘭生，”我搖了搖頭，看了少年一眼，道，“他叫虎子。”

    沒錯，這個孩子就是方蘭生的轉世。

    陵越大哥看了我一眼，我衝他點了點頭，道：

    “這孩子是我無意中碰到的，無父無母，我瞧著與我頗有緣分，便讓他跟了我幾年。而今他一心欲求修仙，所以我隻好把他送來大哥你這了，但剛才那小哥卻說天墉城不招收未及弱冠的弟子。不過，以我們這麽多年的交情，大哥不會不給小妹我這個麵子吧。”

    “當然要給。”他答道，“不過，新弟子考核這一關就要看他自己的了。這樣吧，看在你我多年交情的份上，若他過了考核，我便收他為親傳弟子，如何？”

    “好！”我笑道，“陵越大哥果然痛快！”我看向少年對他說道：“聽見了嗎，能不能成為掌教真人的座下弟子，就全看你自己的了。”

    “嗯。”他應道：“我一定會努力的。”

    我笑笑：“如此一來，我的任務便也完成了，那便告辭了。陵越大哥，後會有期！”我轉身欲走，卻聽得他在背後道：

    “等等！”

    “嗯？”我停下腳步，轉過身去，“陵越大哥還有何事？”

    “你不在這裏多留幾天嗎？”

    “不了。這麽多年我一個人自由慣了，突然出來這麽一個小子纏的我煩死了，現在終於把他甩給你，我也算樂得清閑，走了！”我又一次轉身欲走，這次聽到的卻是兩聲叫喊。

    “喂，晴雪！”

    “晴雪！”第一聲是少年氣急敗壞的叫聲，第二聲是陵越大哥的。於是我又一次停住腳步，扭過頭去，道：“還有何事？”

    “今天天色已晚，你不如在天墉城住上一晚，待明日再走。再說，芙蕖她也肯定很想見你，你難道不去找她敘敘舊嗎？”他又一次開口開口挽留到。

    “噗，”我輕笑出聲：“想留我就直說嘛，現在正日當空，還未及午時，怎麽就‘天色已晚’了？”

    “晴雪，”他不好意思的笑道，“你知道，我不擅長這些。”

    “好了，好了，你想我留下便是。再說，闊別多年，我也理應去見見芙蕖師姐的。”我答應道。

    “如此甚好，隨我來吧。”他衝我招招手。

    我卻不動：“大哥你貴為一派掌教，怎可勞煩你親自為我帶路。”我打趣道。

    “你知道，”他無奈道，“我不是在意這些俗禮的人。”

    我笑笑，走上前去，摸了摸少年的頭，道：“走了。”

    “喂，”他拍開我的手，“都說過不要摸我的頭了，會長不高的！”

    我沒有理會他，自徑向裏走去……

    “晴雪！”芙蕖師姐見到我後比陵越大哥還要誇張，竟衝過來一把抱住了我。我的笑容也凝在了唇角。她抱我抱得很緊，而我卻並沒有回抱住她。

    “你還知道回來啊！”她似嗔似怨，可我卻分明看到她眼眶裏的水汽。

    心裏的某根弦突然動了一下，我皺了皺眉頭，道：“我真的不該來這裏。”說罷，便轉身走了出去，不再有一絲留戀。

    “欸，你！”她似乎被我嚇了一跳。

    畢竟修身多年，耳力過人，我走時，隱約聽到了少年為我辯解的聲音：“你別生氣，晴雪她現在心情不好，她其實是……”

    他跟在我身邊久了，我的一些事他也是知道的。其實他對我的了解，甚至比那個人還要多一點。怎麽辦，我開始後悔送他上天墉城了。

    “唉。”輕歎一聲，我從懷中掏出一隻藍紫色的玉笛，放至唇邊，輕輕吹奏起來。悠揚的笛聲讓我的心情平複了不少。但我卻沒有停，一遍又一遍的吹著那首亙古不變的曲子，永遠也聽不膩。我自學會這笛子以後，便沒再吹過別的曲子。

    起風了，我收起了我的紫玉笛，伸手接住了一片隨風飄揚的落葉。曾幾何時，也有那麽一個人，以葉為笛，吹奏我剛剛吹過的那首曲子。

    又一陣風吹過，我手中的落葉也隨之飄向遠方。人生不就是這樣嗎？時光如風般飄過，生命也隨之而去。而我，才是站在原地的那一個。看著身邊的人一個一個，如落葉般離去，我站在那裏，卻無能為力。嗬嗬，多麽諷刺的比喻啊。

    心，又生生地疼了起來，我閉上眼，不再去想。

    過了許久，我才慢慢睜開眼，幽幽地問道：“有事嗎？”

    一旁的芙蕖師姐看了看我，道：“晴雪，我……”便沒了下文。

    其實在她剛來的時候我就已經察覺到了，隻是一直沒有睜開眼睛而已，但我沒想到，她會陪我站這麽久。

    “師姐，你不用擔心，我沒事的。”我知道她想說什麽，但：“其實應該道歉的是我。”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她急忙解釋道。

    “我知道。”我扯了扯唇角，想對她笑笑，但我發現，那隻是徒然。“沒事的，真的沒事的。這麽多年來，我已經習慣了。”

    她張了張嘴，還欲說什麽。

    “好了，天不早了，我們回去吧。”我打斷了她那還未說完的話。

    “好。”她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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