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夢忽醒，隻餘北風瑟瑟，在耳邊呼嘯冰冷。

    他起身，拿起白綾束於雙目前，一雙玉眸雖仍如從前般澈澄澈，卻再也見不到半點明月星輝。

    他所住的客房離濯庾殿不遠，這一大早，就能聽見玄心撫琴的聲音，這首《餘暉盡》他經常見她彈奏，可今日聽著聽著，就發現了這其中的不對。

    有幾句，是他平日裏從未聽過的，玄心每次奏《餘暉盡》之曲，都是還未奏完便已無心再彈，可今日，她已幾乎要奏完整支曲子，星零知道這意味著什麽，他頓時無心賞曲，快步走向了濯庾殿。

    步入濯庾殿隻是，正是一曲奏罷之際。

    “你…”

    玄心抬眼，臉上是複雜的情緒。

    “星零，這曲餘暉盡，我能奏完了，我想，是時候了。”

    “你真的要那樣做嗎？”

    “我等了三千年了，不想再等一分一秒了。”

    “你可知其中凶險，稍有不慎，不但他無法複生，就連你也會墜入魔道，永不超生！”

    “可如果不試，我這樣活著又與死了有什麽區別！星零，你了解我的，這是我留給自己，最後的任性。”

    星零歎氣，知道自己以左右不了什麽。

    “你去幫我，把那個植了我一魂一魄的煉魂玉拿來吧，還有，把星宿也領過來吧，這幾日，怕是要苦了它了。”

    星零點了點頭，雖擔心非常，但他知道自己改變不了什麽，這世間最為難過的，便是情關，他未能過，便一生禁錮其中，他也幻想過，自己能幫玄心逃過這一聲為情所累的命運，可現在看來，終究是一場大夢煙雲，毫無波瀾。

    玄心打開桌上的竹簡，這份竹簡，短短的十四行字，她已不知翻閱了多少遍，每翻一次，就多一絲希望，可不知這數萬次希望之後，會是收獲，還是徹骨的冰冷。

    她輕歎，不敢再去多想，起身走向了大殿之外，桌案上的竹簡從未有過聲音，可“往生回魂咒”五個鮮紅的字眼，如天雷之音一般，轟聲作響。

    裁魂取魄的過程猶如元神破碎一般痛苦，玄心都曾因此昏厥，更不要說，是星宿這隻還未修出人形的精靈了，不過好在這要取出的一魂一魄本來就並非其與生俱來的，再加上有星零護法，星宿此番，並未遭受太大的痛苦，不過取完了那一魂一魄，它仍舊虛弱的伏在地上不能起來，這可是跟了玄心幾千年的寶貝，如今這副模樣，著實讓她心疼，看來，她一定需要盡快將自己的一魂一魄植給星宿了。

    隻是她必須還要等，等自己辦完那件事，到時候，就算自己不能回來，也會有人代她照顧星宿的，亦或者說，將星宿還給那個人。

    四月十七，是胤歡的祭晨，而且今日，正好是他靈滅的第三千個年頭。

    她等了好久了，真的好久了，久到…不知道自己除了等待，還能夠做什麽了。

    這彼岸穀，她也是許久沒回來了吧，是許久了，也有三千年了，也久到，她已經忘記這裏從前的樣子了。

    “心兒，你當真決定了嗎？”

    “這個問題，你都問了成百上千遍了吧，羅不羅嗦啊。”她撇著嘴，一副嗔怪的模樣。

    “心兒…你…你從來沒對我撒過嬌的。”星零笑得很是開心，甚至還帶著驚訝。

    “是啊，這是頭一次，星零，你守了我三千年了，這三千年來你對我好，我都看在眼裏，可我不愛你，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所以我方才，也是對你的寬慰吧。而且你應該知道，我今日步此陣法，凶險非常，很可能是有去無回，我希望你知道，為你的付出，我曾經感動過，你是個善良的人，如玉般的溫潤，我不想因為自己而傷了你這片赤誠真心。”

    她說著說著，聲音愈發低沉，像是遺言一般。

    “別再胡思亂想了，你一定能成功的，自從你在奈何城貯書閣中發現往生回魂咒後，你就如同如獲新生般，日夜鑽研，你的苦，你的辛酸，我看得到，我相信上天也能看的到，所以你一定會成功的，你要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相信上天是不會辜負這一切的！”

    “若星零，我若真的失敗墜入了魔道，你就拿凝霜劍一劍刺死我。”

    這是她步往生回魂陣前，說的唯一一句話。

    四境星聯，六宇如晝，眾生往返，如川如流，玄心立於往生陣之陣心中，世間萬物似乎都歸期掌控，隻是這無上神力的代價，是冰封火焚一般的煎熬。

    往生還魂咒，那三界奇術之最，記載於奈何城密卷之中，用之則毀，也就是說，玄心今日的布陣，是九州首次現此陣法，也將是最後一次。

    靈力往轉，在她耳邊呼嘯，仿佛要穿透她的耳膜。

    “心兒，你怎麽樣？”星零護法於陣外，已是許久未見陣中有所動靜，很是焦心。

    陣中依舊毫無動靜，他恨不得衝進去將玄心一把拉回來，告訴她不要再以身犯險，可他不能，他現在能做的，就是幫她守住此陣，替她守住這唯一的執念。

    一魂化三，一魄成七，漸漸匯聚於陣中七角，化成了那個熟悉的身影，愈發清晰。

    “啊！”火焚般的疼痛從她心房中蔓延開來，她沒想到，自己雖抵擋住了這回魂往生真的吞噬侵蝕，可三千年前所生的心魔會因此趁虛而入，意圖占據她所有的理智。

    “心兒，心兒！”她聽見耳邊熟悉的呢喃，一時間，所有的記憶都電閃雷鳴般錯雜，在她耳邊廝殺作響。

    “上不愧天，下不愧地，俯仰之間，無愧於人也。師傅，胤歡，子雅琴，凝霜劍，濯庾殿…”所有的一切都都堆砌在了耳邊，雜亂，而又毫無章法。

    “啊啊啊！”她捂住耳朵，敲打著自己的頭顱，用最後一點殘識，壓製住了似要吞噬萬物的心魔。

    眼前的陰雲瞬間消失，她看見了那個熟悉的身影，音容笑貌，從未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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